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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阅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听到苍苍的话颇不耐烦地道:“什么鬼东西?”
苍苍把锦袋放到桌上:“想知道就自己过来看。”
说完她就不再说话,脸上没有表情,好像还在为刚才差点遭到非礼的事情介怀。
王修阅本来不想理睬她,但毕竟好奇她预备怎么做来破坏婚事,忍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起那个袋子。
入手轻盈,好像是叠起来的纸张。他看看苍苍,又看看同样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他一眼的墨梧桐,冷哼一声:“别说是什么协议,我可不吃这套。”
他拆开来取出里面东西,才一眼就变了色:“好字!”
此时光线极暗,只有下面不时泛上来的火光带来片刻光明,饶是如此却也能一眼看出纸上的字迹俊逸苍劲,疏朗从容,扑面竟是一阵料峭孤俊的侠气。
这让王修阅一下子兴奋不已。
苍苍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这是好字用得着你说?你到底看不看内容?”
这种态度又让王修阅想甩手走人,但这回是这手字迹吸引了他,他耐着性子往下看,然后脸色就越变越奇怪,越来越震惊,一页还没看完他就激动地抬起头,不知是惊恐还是振奋,急问:“这是谁写的,是你?不,绝对不可能,是谁想出来的?是谁你快告诉我!”
“这很重要吗?”苍苍还是冷冷的,不过心里却有点打鼓。
王修阅手上的正是几日来未名细心修改过的三省六部制草案,这在前世完全是王修阅的创作,她猜不到这个时候王修阅脑子里是否已经有了这个雏形。拿着一样抄袭来的东西,反过来给原主人看,她多少有点心虚,也担心王修阅惊怒之下不管不顾冲出去。让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果然见他激动起来,她有些摸不准,故而只能反问一句。
“这和我想的,简直、简直……”王修阅捧着纸喃喃道,忽然醒过神来抿嘴打住,低头继续阅读。他看得时快时慢,或倾心琢磨,或一目十行,或唰唰唰地翻页,表情时而凄厉时而伤悲。变换得又快又诡异,一时间隔间里只能听到他翻纸的声音以及沉沉呢喃,还有那混乱烦躁的脚步声。比起这些,下面高高低低的喝彩声反倒什么不明显了。
苍苍从最初的漠不关心已经变为时刻注意着他,商去非虽然不是很明白到底怎么了,不过他也算有经验,估计是苍苍拿出某些天大的计划或惊喜。把王修阅震住了,所以比较淡定,反而是墨梧桐见王修阅如此睁大了水眸,看苍苍的眼神掺杂上点点钦佩。
终于王修阅蓦地停下脚步,凄厉地瞪住苍苍,还没等苍苍说话就将手上的纸和袋子一巴掌拍到她面前:“你这是来炫耀的?来炫耀的?!你厉害。你了不起,这东西做出去,你就可以名扬千古了!好你个慕苍苍。你真行,真的行!那么现在你来干什么的,用这个东西来打击我,然后我就该惭愧就该无地自容就该退亲了是不是!是不是!”
苍苍完全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几乎没听清他又急又快地在吼什么。刚动了动唇想说话,他又好像不解气一般抓起纸一把撒开去。纸张唰地四散飞扬,他重重捶打桌面:“没有了,没有了,我的退路被你全毁了,全毁了……”
活了二十余载,别人说他没出息不要紧,兄长当他是包袱不要紧,那些来自各方各面的嘲笑也通通都不要紧,因为他脑子里有一样东西,那是绝对超前的思维,那是一经实现就足以轰动全国震惊所有人的宝贝。
他一直在为实现它而努力。每天他出入各种场所,和各种人交往,将所见到了解到的信息一一记录在脑海里,回去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起来,做贼一样地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画出来。一个人反复地琢磨反复地演绎,接着再改。
他不敢去问别人,怕被嗤之以鼻,别人嘲笑他不要紧,但不能嘲笑他的思想;也不敢和兄长说,他所臆想的新制度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势必会损害王修颐的利益,王修颐一旦阻挠,这辈子他都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所以他只能靠自己,什么都不懂就从头开始学,什么都不会就向太学院里的夫子、同窗旁敲侧击地问。一个人琢磨真的很累,有时很振奋,好像扬眉吐气之日在即,更多时候却思路滞阻心有惶惶,甚至不知道这条路走到底有没有光明。他把自己弄得憋苦烦闷精疲力竭,却找不到半个人能安慰,只有到这烟花妖娆之地释放压力。
跌跌撞撞到底也有些成就,可是,可是,这是却有人将相似的想法摆在他面前,那么成熟,那么全面,那么井井有条,相比之下他的就好像在泥沼里爬行的臭虫。
他惊艳折服,他羞耻惭愧,更多的却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没有了。他的自信自大,他的扬眉吐气,他的为之奋斗的未来,一瞬间通通没有了。
还有什么能让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还有什么能让他在被指指点点的时候也能昂首挺胸?还有什么能将他从无能无望的处境里解救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他凄愤地大笑,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是,自以为惊天动地的杰作,人家一出手就是;日夜苦思冥想的东西,都还比不上人家一个指头。
他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真是,荒谬!
正在失魂落魄,忽然一股极大的冲击力猛推得他向后倒去,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大怒抬头,却看见一个人影腾地站起来,却比他还愤怒。
“你——你混蛋!”苍苍大骂,连忙转身去捡起四散的纸张,小心地铺平叠好,护在手里,好像那是什么宝贝,扭头看到王修阅还傻傻地坐在地上,更是气上心头。
“你发什么神经!爱看不看,凭什么摔我的东西!这是你能摔的吗?还才子呢,狗屁!我是脑子抽筋了才过来找你,满大街随便抓一个都比你更能胜任!活该你平庸一辈子!狗屎!狗屎!!”她一脚把刚才坐的凳子踢到王修阅身上,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商去非和墨梧桐都听傻看傻了,狗屁?狗屎?这话是慕苍苍骂出来的?她得有多生气才能这样口不择言啊?
墨梧桐连忙跟着她往外面走,商去非则在苍苍的话里听出别的东西,看还有些混沌的王修阅一眼,他忙紧赶两步拦在苍苍面前:“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看王少是没理解你的意思。”
“王少?”苍苍阴沉沉地瞪着他。
“不是,是王修阅,他是一时激动,慕你先别气,你还没说来意呢。”商去非连忙改口。已经到一个敬称都听不得的地步了,看来她是真的恼了王修阅。不过越是这样商去非越能肯定,她过来是有事要找王修阅做。她这个人,找上了谁,往往就意味着把机遇带给谁,王修阅不知道,险些生生把一个大好的机会往外面推。
相处数日,他深知王修阅此人才华才能都是有的,心地也不坏,只是大概因为家庭问题养成了一副怪癖性子,冲这一点,私生子出身、幼时倍受冷落嘲弄的他还有些惺惺相惜之感,王修阅若能得好处,于情于理他都是乐意看见的。
苍苍却一扬手:“不必了,如今盛京满大街都是士子文人,要找几个有脑子有担当的还不难,我多的是选择,可犯不着腆着脸吊死在一棵树上。”说着冷冷看一眼王修阅,哼了一声,推开商去非就要走。
“慕……”商去非有些头痛地抚额,转头无奈地看着王修阅,叹道,“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王修阅当然不知道,可是他隐约也感觉出来了什么,直愣愣地看着苍苍的背影,居然忘了先站起来。
商去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苍苍还没走,站在门口对着一团空气瞪眼。
她在犹豫什么?
商去非以为机会来了,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苍苍对着那团空气道:“你让开。”
隔间里另外三人都是一惊,尤其是墨梧桐就站在苍苍身后,压根没看到她身前有什么东西。
可苍苍又说:“他不待见我我还不待见他呢。咱们非他不可吗?做梦!就该让他后悔死去!”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昏昏悠悠的隔间里便响起一声轻叹,绵长清澈又带点好笑无奈地,在楼下杂耍欢腾激烈之声中,竟清晰得犹如响在耳畔,叫商去非三人又是齐齐一惊。
接着便看见苍苍小心捏在手里的纸凌空浮起,不,应该说像是被一只看不清的手拿去,随即一道身影在那处缓缓显现出来。
白衣黑发,身姿如玉,坐在轮椅之中目光淡淡地望过来,那么年轻,又那么精致,通身清落离尘的气息叫见者呼吸都为之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