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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祥下意识地瞥了眼刚刚瞧瞧溜进门的孙老刀,他站在自己身后,欲要向陆祥耳语禀告路遇卫承晔的详情,还不忘向身旁看看,狠狠剜一眼笑吟吟坐在角落里的皇帝。
孙老刀又没见过皇帝。
方才在街上,此人言语间分明是卫承晔身边得宠的随从,见他此时一副置身事外的优游模样还敢坐在堂上不行礼,不由怒从心中起。直到见到陆祥投过来的眼神,孙老刀这才低了头老实下来。
陆祥清清嗓子咳嗽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卫承晔:
“早听说卫大人为人仁厚,体恤家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但毕竟打人之时卫大人不在现场,下人们口里说些什么,手脚下得重了,也有违背卫大人本意的可能。”
陆祥望着承晔,这个提醒够清楚了?
维护下人也要有个度,他们仗势欺人跟你没关系,你胡乱往身上揽可是不明智。
你知道这帮下人打人的时候说的什么理由?简直是跋扈嚣张目无主子。
“确实是我指使的。昨夜从西塞回京,钱小旗在顺仪门例行检查文书迁延刁难,耽误了我回家看祖母的时辰。”
卫承晔低头如是说。
呵……陆祥和孙师爷对视一眼。
据钱小旗所说,卫府的下人们对他大打出手之时,口里说的就是这个原因。
这可真是让人有些气愤,陆祥心想。
气愤当然不是因为卫承晔打人的原因如此荒唐,与京中纨绔相比还要纨绔几分。
而是因为卫承晔竟然没有接下自己给的台阶,反而当着皇帝的面将这样荒唐嚣张的行凶原因宣之于口。
卫承晔又不傻,事实上京都中人不少都知道卫承晔自小聪慧颇有文思,传言此次出使土奚律的互市和谈也是靠他力挽狂澜,这样的人做什么事一定是大有深意的。
但此时卫承晔的表现显然让人看不懂,陆祥以眼角余光偷偷望了眼皇帝所坐的角落,难不成是仗着皇帝的看重他就这般张狂,在顺天府尹面前也敢随口胡诌?
这真是让人气愤难平,陆祥因此语塞,提不起话头愣在当场。
“别瞎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不是为难陆大人吗?真是因为这个理由就殴打禁军,朕都不需要罚你,祖母第一个不饶你。”
皇帝适时出来解围,对着承晔一通训斥。
不过,听话听音,皇帝话里头将承晔的祖母也叫祖母,天爷,他祖母是太皇太后哪。
陆祥简直眼前发黑,流年不利啊,这小祖宗不知道要闹哪样非要这般为难自己。
卫承晔的话他接不住,皇帝这话又让他怎么接?
所幸那小祖宗也答话了:
“皇上,陆大人,臣恳请与钱小旗对质,为什么打他,他心里肯定清楚。”
陆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又是什么话?你为了什么打他,应该很多人都听清楚了,还要对质什么?
当然陆祥也是聪明人,方才不明白,现在是有点看明白了,皇帝要和卫承晔演双簧,不过是借他的衙门当戏台子,他这个观众也没得选,只能打点精神一力配合。
陆祥冲孙老刀使了个眼色,“钱小旗刚好就在府衙前的寅宾馆,你去请他过来。”
又转头目视孙师爷意有所指地说道:
“钱小旗受了伤,师爷你也过去搭把手。”
老刀是个粗人,可能看不懂堂内的情形,让师爷找机会提醒他一番最好,免得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得罪了人。
况且究竟是怎么遇上皇帝和卫承晔的,也需要师爷找孙老刀探探清楚,看现在的情形,分明是二人有意要到顺天府衙来的。
但他自己明明接到消息,皇帝此时应该在西城的停尸房和沈迟在一起才对,难道沈迟那边出了什么纰漏又绕上他了?
也不过片刻之后,孙老刀并两个差役将担架上的钱小旗抬进门,师爷行礼道:
“禀皇上、卫大人、陆大人,钱石钱小旗已带到。”
自案桌前绕过之时,向陆祥弯弯嘴角,又不易察觉地摇摇头,陆祥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
至少不是沈迟那边的纰漏绕上他了。
陆祥看到站在担架旁的大夫,知道是附近回春堂颇有名望的老大夫,想着皇帝微服在堂,审问之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想找个由头打发他先退下。
“大夫,钱小旗的伤情如何?能开口对话罢?”
“能。”
有人很快回答道。
但答话的人不是老大夫,却是钱小旗。
而回春堂的老大夫也是捋着胡须颔首点头,“这位军爷伤势无碍,都是皮肉伤,看着比较重,实际上养两个月便能恢复如初了。”
这位军爷?
陆祥哑然失笑,钱小旗请的大夫,竟然都不知道伤者的姓名官职。
“师爷,先将诊金付了,让老大夫回去罢。”
陆祥抬抬手,孙师爷应声是便往后堂去取银子。
“不必了大人,卫府的人请老夫来时已经出了诊金和药费了。”
那大夫四平八稳地向陆祥行了礼,转身对着钱小旗道:
“老夫这便先去了,往后要用的内服外用药物,老夫已经备好,军爷可差人到回春堂取药,药钱卫府也已付过了。”
陆祥呵……
皇帝啊……
竟然是卫府的人请了大夫,真是稀罕事,打了人又替人请大夫,这还真是……
承晔则是一脸理直气壮,“若不是大夫治伤将他抬到此处,他怎会愿意到顺天府衙来?”
心念电转之间,陆祥脱口问道:
“所以报案的人也是卫府的……”
“不错”,承晔断然回答道,“被卫府的下人打了,他怎敢报案?”
您倒是想得通透,陆祥心里哼哼。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被打了还不许人家忍气吞声,颠颠跑来报案,恶人先告状还不算,更要强逼着人家到府衙来对质。
陆祥忽地意识到,他也被欺负了,这人强行逼他出头主持公道,还特地将皇帝也带来,让他里外不是人。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晔哥儿你究竟胡闹什么?”
皇帝也看不下去了,从头到尾他都处于懵然状态,只是出于对承晔本能的信任才勉强旁观。
但事情到了现在他仍然是一头雾水,这小子胡闹什么?
“皇上恕罪,臣并非胡闹,且容臣下与钱小旗对质。”
面对或质疑或不解的众人,承晔丝毫不以为意,对着躺在担架上的钱小旗问道:
“钱小旗,是我派人打的你,此时你可有不服?”
钱小旗躺在担架上觉得万分屈辱,若不是全身痛得爬不起来,他早就一走了之。
“下官该打,下官心服口服。”
呵……瞧这钱小旗咬牙切齿的口气,不知道哪里心服口服。
陆祥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皇帝,果见他面上显露出一丝恼怒。
这下陆祥反而平心静气起来,也不插话,只是暗暗觉得好笑,静静等着看卫承晔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见卫承晔面上笑了笑,但能看得出来,他眼里并无笑意。
他蹲下身将脸凑近钱小旗,语音沉沉:
“小旗再好好想想,昨晚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恼了我,才导致今天一早被我的人打了一顿?”
如同一颗石块坠入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水纹,钱小旗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有起初的懵然变为疑惑,最终变成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