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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到落针可闻的大殿,迎来呼吸微响。
王昌任由神像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一动不动的继续跪香。
观内也不是半点人情不讲,他才刚刚回返,当然可以休息。
不过在完成应有的惩罚之前,是不允许他随意行动,去忙其他事情的。
于是王昌几乎没有犹豫,早一刀晚一刀,早晚一刀。现在不跪,以后不还是得跪么?
累吗?
是有点,但感觉却格外模糊。可能是昨晚睡的太香……毕竟极度舒适嘛。
阳光透窗而入,王昌眼角余光瞥着了跪在前方不远的老道。
这不是我敬爱的都管师爷,萧明瑞么?
是的,观内受罚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只见萧明瑞跪的笔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殿里又多了一人。庄子巾下后脑勺露出的花白头发,像是刚浸过水紧贴着头皮。
在王昌的印象里,他有着一副严厉的面孔,一米九出头的大高个,站在面前,活像一尊小山。现在那一张国字脸由侧面来看,则是棱角分明,更胜雕塑。
都管乃观内常住之统理,道众之表率。权柄极大,观内一应大小事务,例如散发钱单,管理账目,皆是由他负责。
久而久之,自有一份威势在身,不怒自威。
哪怕他此时跪在地上,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垂着脑袋,王昌还是不敢多看。
都说作为都管,需有松筠节操,水月襟怀……这些高贵品质萧明瑞是否具备,王昌不知,但脾气暴烈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不是,那在巾冠仪式上,面对以吴仁杰为首的麻将四人组,他就不会按捺不住得想要暴起揍人了。
现在好了,跪香吧!
看着他,王昌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身为观内实权人物,名副其实的大佬,犯了错,该受罚还不是照样乖乖挨罚么?
跪香依旧枯燥乏味,无聊透顶。
但这一回,王昌毫无怨言。
真的……
有人陪的感觉,哎!还真特么好。
突然间……膝盖它就不疼了呢!
念在王昌只是初犯,跪香时间并不算长。
待到处罚完成,王昌由殿内走出,也才刚过午时。
寻到灶堂补了一餐,又在三清殿前找马启亮领了橘子。
王昌这才找来张凝道,带着他回到了自己曾在武当山上,无比思念的寮房。
李悟说的没错,他们都是一样入山不足三年,学艺不精,见闻浅薄,观内人头都认不齐的新进。
自己师傅是什么的人,自己这个作徒弟的都不清楚,他们又能知道什么?
道门讲求离世出尘,没人会随意透露自己的过往。
王逍到底是什么情况,在观内上了年纪的老道或许知道一些,但那也得他有胆去问啊……
剩下的,就只有张凝道了。小师叔自婴孩时便上山,如今已在山上呆了十年。
经历的多,也看的多,偏偏还爱打听消息,不找他还能找谁?
打听消息,人家可是专业的,毕竟没人会对一个孩子设下心防。
自己当初不就差点着道么?
想想王昌都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萧明心道长及时出现,自个那段狼狈不堪的恋爱史,岂不是就要被他扒出来了……
小师叔就是王昌最后的希望,若是连他都不清楚,那自己还是最好早早绝了念头,也省得自找烦恼。
站在屋内,张凝道左瞧瞧,右望望,一脸的无聊。
这熊孩子过得比他们滋润多了,
所谓在客堂当值,不过是假公济私的玩玩游戏罢了。那里有萧明心师爷主持,现在又是山门封闭,一年到头能来几人?
年龄尚小,连字都认不太全的张凝道,自然也用不着去上早课,同样不用去做杂活。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观里道人还真能拉下脸,跟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好在这孩子也算机灵,被观内放养般的养到现在,被长辈拉去跑个腿,沏个茶什么的做得利落,摆出笑脸也是分外讨人喜欢。
只不过他们这些入观比他晚的‘后辈弟子’,就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了……
等王昌把问题问出,熊孩子就自来熟的跳坐在了房中唯一的椅子上,悬空的双腿一个劲的晃悠。
他缩着脖子,侧头问的漫不经心。
“道门禁忌,你不知道?”
王昌脸忍不住的抽了一下,抬眼怼去。
他能不知道吗?道门规矩极多,三不问,三不起,三不讲……等等等等。
这些是必须搞懂,并铭记于心的事情。
搞不好禁忌,无形中会破坏人缘。分不清戒律,那他得跪香到死啊!
所谓的三不问,就是说不问寿,不问籍贯,不问俗事。
王昌知道张凝道提这个的原因,自己的问话一口气把这些禁忌全犯了个遍。
可若非如此,他又干嘛要找这个小鬼头,找师傅当面直接询问,不更简单么?
见王昌不说话,张凝道气焰愈加嚣张,叉着腰继续逼问:“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王昌只得开口应声。
如果换个人,讲起三不问,或许王昌就会知难而退的打消念头。可问题关键,自己这个小师叔,是守规矩的人吗?
“怎么?难道我师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隐秘?”王昌缓缓坐在床上,目光上移,轻佻问道:“还是说你根本不就知道。”
张凝道看着他,寻思了一会,慢慢说道:“大师兄他是好人,每次下山都会给我带好吃的……”
暗示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是观内的饭菜不好吃,还是被明道观的道士投喂惯了。
你不要吃的能死吗……你都这么胖了。
王昌懒得计较,果断的一拍桌子,两个瓶盖大小的橘子便出现在了桌面上。
他们带回来的两箱橘子,就是这种小个的金钱橘。没办法,像那种拳头大小的橘子,两个箱子才能装几个,观内一人分一个都够呛。
“我没说他是坏人,只是师傅对我挺好,我想知道原因。”王昌盯着张凝道,而张凝道的目光已经全部落在了那两个橘子上,以至于一双眼睛就像两个橘子。
“可能是因为你的年纪跟他儿子一样吧?”艰难的吞咽下口水,张凝道含糊道。
“他还想当我爹啊?”
王昌一阵恍惚:“更合适的不是你吗?”
“怎么跟师叔说话呢?”张凝道语气凌冽,气鼓鼓的指着王昌。
小孩子吹嘴瞪眼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像一只萌虎。至于他的愤怒,甚至还比不上萧明瑞一个面无表情的眼神。
王昌毫无心理负担的又问:“那师傅他儿子呢?”
张凝道闭紧了嘴巴,把头扭到了一边。
王昌狠了狠心,伸手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橘子,连同先前放下的一起按在桌上。不就是橘子吗?两个解决不了,那就四个!
“讲不讲?”
大不了我不吃了!
反正在车上也吃了不少……
“也不是不能说……”橘子的鲜美滋味,很快就冲破的小师叔心理的防线。
无为山到底远离城镇,买什么都得下山,最少也得走个四五里路。似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最是馋嘴,偏偏又什么都吃不着,也难怪会被孙健的棒棒糖收买。
“说了,都是你的!”王昌承诺道,小毛孩跟多斗!
“不许耍赖!”张凝道决心下的飞快,沉着嗓音,眉眼下垂,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乖孩子。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年龄跟你是差不多的。”
“我听师父说,大师兄是个苦命的人,还未入道时,也曾是生活美满,娶妻生子组建了一个幸福家庭。”
“只是后来儿子得了病,为了治病,大师兄东奔西走,跑遍了各大医院,倾尽家财不说,最后还离了婚……”
听着听着,王昌却怔住了。
他不会忘记,自己得病这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是怎样让一个原本幸福美好的家庭塌了天!
张凝道只是单纯的在按记忆复述,根本不像在讲故事,而是在说事。
“可到最后,人还是没救回来。”
王昌继续沉默,他永远记得,短短几天就老了十几岁的母亲,那双哭红的眼睛。足足瘦了十几斤的父亲,那一声声沉重复杂的叹息。
死亡本就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自己是得了绝症,固然痛苦,但痛苦的又岂是他一个。
“我啊……护一方清静,守一寸净土,足矣!”
王逍那平静而又落寞的叹息,仿佛再次响在耳畔。
一股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滋味,泛在了王昌心头,好似一块巨石砸向平静湖面。
“然后他就上山了……”
将自己知道的一口气讲出,张凝道瞥了王昌一眼,轻轻从座椅上跳下。慢慢伸手将橘子收入口袋后,接着又看了王昌一眼,不知何故的停顿了。
“师父说过,大师兄是个有担当的人,值得尊敬。”张凝道小大人一样,郑重其事的讲道:“你要听你师傅的话,让他少操点心”
类似的话,张凝道听过萧明心说过无数次,哪怕一直都是当耳旁风,大事不犯,小事不断,却并不妨碍他拿来教训人。
王昌扶了扶额头,并未理会,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被师傅经历勾起的回忆,已经拉着他陷入了沉思。
等王昌回过神来,木然抬眼。这才发现张凝道不知何时离去,桌上却多了一根棒棒糖。
这是干嘛……收买我吗?
可橘子他还是不客气的全部拿走。
王昌轻轻摇头,将棒棒糖拿起来端详了一番。
皱皱巴巴的糖衣,染了污渍的白棒,没什么特别的。相比商铺中出售的,卖相还要差上。
看着看着,王昌眼神渐渐柔和,接着珍而重之的收在储物柜的深处。
“确实值得尊敬……”
这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没道理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