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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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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北京、故都。

    飞机着陆那一刻,从窗外看出去,熹微的晨光在湛蓝的天空划出一道痕迹,像是在欢迎每一位亲临北京的旅客。很多年以后,我将会记住这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将这段“回忆”变成“怀旧”,以审美的眼光,审视这趟旅程。走出飞机舱的那一刻,寒风瞬间扑面而来,由内到外钻进我的身体,我打从骨子里感受到北京的“冷”。十二月初,北京的冷与硬已经上线了。老舍说:“北平除了风,没有硬东西。”能承受住北京的风,就能在北京生存下来。

    出了关卡后,立即办了电话卡和流量卡,给爸爸发条信息。

    “爸,我到北京了。新年前一定会回来。”

    “嗯,注意安全。”

    这么多年来,爸爸都是我最陌生的熟人。多年以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击碎了我完美、幸福的家庭。妈妈躺在病床上的每一天,我心如刀割,但仍然假装镇定和坚强。那一年,我才八岁。

    “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大肠癌末期、肝转移。”

    我不了解什么是末期癌症、什么又是转移,但看着爸爸和医生黯然失色的脸庞,我已经能感受到,我所拥有的美丽幻象也有终结的一天。爸爸在病房外留下了男儿泪,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相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落泪的模样。妈妈的意志力很强,原来医生预测她只剩下六个月的生命,她却用十个月和这个世界告别。但,我打从心底希望妈妈可以更早结束这段多舛的人生旅途。看着妈妈一天比一天消瘦的身体,越发苍白和无血色的脸庞,稀疏的头发,仿佛有把尖利的刀片不断地刺穿我的心房。窗外那棵树从妈妈入住病房的那一天起,也迎来了它的生命倒计时。枯叶、树干干枯、树根腐烂。妈妈离开的那一天,下了一场暴风雨,这棵见证妈妈生命的尾声的树木,也完成了它的使命,在暴雨中倒下。我相信,妈妈的生命和树木的生命有着微妙的联系。那段日子,妈妈做检查的时候,我都会跑到树下,和它诉说我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就这样,妈妈离开的那一天,我失去了这辈子最爱我的妈妈和我当时最好的朋友。

    三年后,爸爸娶了继母;再两年后,妹妹出世了。我彻底地成为家里的边缘人,但家里又不可以没有我,什么重要节日、重要活动,继母都一定会把我算上。于是,我从边缘人过渡为“边界”。我成为家中成员的边界,我的存在让他们意识到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我始终只是他们生活中的边缘人。就是这样一种相互嵌套的关系,让我在家中的位置显得异常暧昧和微妙。知道我为什么设定第一个邮箱的时,设置了“你妈妈的名字?”的问题吗?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害怕有一天会忘了与这个家有关的一切,害怕忘记最爱我的妈妈。

    “知道了。”给爸爸回了信息后,下载了一些百度地图、滴滴打车、携程旅行等APP。我的心也真是大,到了目的地才开始下载这些重要的APP。从这一刻起,我成了这座城市另类的人,其他人用电子钱包付费,我用纸币,也只能用纸币。

    在airbnb上看到了海淀黄庄有一家一天只需要九十人民币(但设备条件不如酒店),而且还接待外宾的旅馆就立即下订了。我打辆车,从机场前往旅馆。路上的中文告示牌、一幢幢高楼大厦,让我意识到我真的已经到这座城市来了。对北京的印象,主要来自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隔着屏幕,观看北京奥运会的开幕仪式,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精彩绝伦的表演、热闹非凡的场景,都成了多少人心中标准的奥运开幕的模样。那个时候,我有一种欲望,或者更应该说是冲动,想透过电视机屏幕,进入到奥运会开幕的现场,感受这一场世界的体育比赛盛宴,体验这段与世界接轨的旅程。

    “到了。一百一十块人民币。”

    “师傅,我可以给现金吗?我是外国人,没有电子钱包。”

    “可以。”

    我从钱包里掏出了一百五十块的纸币,交给师傅。

    “这里找你四十块。”

    “谢谢师傅。”

    下车后,我抬头看了看北京的天空。从踏出机场到这一刻,我还没好好欣赏北京的天空。北京的天空没有云朵,带纯净的蓝色。和马来西亚的天空有很大的区别,马来西亚的天空总会被云朵占据,颜色也不那么蓝,像是被云朵的白色中和后的浅蓝色。“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说法是不正确的,因为不同地方、不同的人却没有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时空的隔阂,文化的差距,地缘和历史因素等,形成世界文化的多元性。

    进入旅馆,办理了登记手续,负责人陈阿姨带有参观我的房间。陈阿姨有着一副慈祥的脸孔,但那把大嗓音实在让人“望而生畏”。我心想,或许这就是典型的北京大妈的形象。陈阿姨的嗓音的确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在马来西亚拥有这样的嗓子的人实在是少年),但她的友善、关怀让我有踏踏实实地在这个地方待上一至两个月的信心。

    旅馆提供的房子不大,但一个人住刚刚好。房间外有个公共的客厅,洗衣机和洗手间。旅馆的卫生条件还不错,至少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整理了行李和洗澡后,我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给灵溪发条信息。

    “灵溪,我到北京了。已经安顿好了。一切安好。”

    “期待你回来和我分享那里的点滴。”

    “一定的。”

    手机需要充电了。这时候,我才发现马来西亚的插头和中国插头不一样,我没有提前准备国际转换器。走出房间,想找陈阿姨帮忙。

    “陈阿姨,我想问,你有国际转换器吗?就是我的插头和这里的插头不相符。”

    陈阿姨从抽屉拿出了一个转换器。

    “拿去吧。之前的租客留下的,我看还挺好的,就没舍得丢。”

    “谢谢陈阿姨。”

    着陆的第一天,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