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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进入九月，迎来了立秋，医院外花园里的香樟树冠上，挂满了泛黄的叶子，肿瘤科也迎来了新一批年轻的实习医生面孔。
周一，仍旧是科室大交班的日子。
从各个医学院规培送来的新一届实习医们，早早的等候在交班科室的走廊外。
每个人穿着崭新的白大褂，里面系着直条领带，年轻稚嫩的脸上，总是透着几分忐忑与紧张，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谭谈已经正式晋升成了住院总，身后跟着同样升职为住院医的徐有树跟舒雨生。
排班室里，悬挂在众人头上的LEd显示屏里，正在循环播放昨天手术中心的一台教学手术，光是这一台的手术，就足够实习医学习一段时间。
“你听说了没？”
徐有树翻开交班表，不动声色的冲着身旁的舒雨生问道，“有位业内的老领导，胃癌手术，要由大主任亲自主刀，就在上午，也许咱们交班以后能赶上去观摩。”
舒雨生正端着一本德文的医学资料看得专注，听见徐有树的话，他金丝框眼镜后的眉梢皱了下，“大主任似乎好多年都不做手术了，这次怎么会突然？”
“可能是患者身份比较特殊，点名要大主任亲自给他做，咱们肿瘤科的大主任，当年也是胃癌，结直肠癌领域的顶尖专家，能让他亲自下场做手术的人可不多。”
谭谈听着两人小声议论，问道：“一会大交班，季教授很可能会询问八床病人的病例跟手术方案，你们俩要注意点。”
“八床？”徐有树一愣，“那个疑似消化溃疡的患者？”
舒雨生狐疑的看向谭谈：“听说八床患者的潜血反应的结果是弱阳性，胃酸程度超过正常标准非常高，难道真的只是普通的消化性溃疡嘛？”
谭谈摇了摇头：“所以像这种检查结果模棱两可的患者，最后还是要让季教授来拿主意！”
徐有树问道：“难道要季教授现场看片子，当场分析？”
谭谈点头：“很有可能。”
徐有树看向身旁的舒雨生，瞧着对方那副冷冰冰的脸，小声讨好道：“舒医生，这次主任不知的手术任务，能不能跟我一个team？”
“不行！”舒雨生瞥了他一眼，“上次我就是因为跟你一个队，结果手术考评得了c等，我真的怀疑你这一双手是猪蹄子吧，怎么能笨到连手术中的顺序都能弄错了！”
徐有树咬了咬牙：“不就是拖累你这位北海道回来的天才了嘛，至于这么挤兑人，大不了我自己一组就是了。”
舒雨生继续翻着手里的德文资料：“看在你请了我一个星期的午饭份上，要是手术实操有不明白的地方，你还是可以随时来问我。”
徐有树冷哼声：“那奴才可真是要谢主隆恩了！”
舒雨生合上手上的手术资料，温雅谦逊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不客气。”
张琳琳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听着两人斗嘴，啧啧称奇：“你们两个都成了一线医生了，也是带实习医的住院医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徐有树注意到了从走廊上走过的康俊，瞧着对方落寞的神色，叹了口气：“听说肿瘤内科的魏燃魏医生真的辞职了，估计这个月末就要交接完毕离开，魏医生是康俊的带教老师，康俊一定很舍不得吧？”
提起这事，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张琳琳摇了摇头：“听说肿瘤内科的宋主任故意压着魏医生的辞职信，这才拖了一个多月，希望对方能回心转意，但魏医生坚持要辞职去当歌手，听说负责魏医生的经纪人，居然就是宋主任的女儿宋芹，为了这事，宋主任都快跟自己姑娘断绝父女关系了。”
徐有树感慨道：“现在娱乐圈竞争压力这么大嘛？经纪人挖墙脚都挖到自己亲爹门下了，不过魏医生走了的确很可惜。”
没一会儿，魏晨拿着大交班的资料走了进来，目光扫了眼许多年轻的实习医，拍了拍手：“这次交班大查房，是你们这批实习医进医院来的第一次，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要给我在主任面前掉链子！”
另一边，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季晗一路将车拐进停车位，还没等车停下来，江黎就等不急的开门下车。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盒热牛肉跟吐司面包，站在垃圾桶前，一边等着下行的电梯，一边几口就把面包塞进嘴里，又大口大口的喝着牛奶，把牛奶喝尽，这才拎起公文包，对着电梯门锃亮的钢化玻璃整理黑色的西装外套，换下了脚上的运动鞋。
季晗站在她身旁，对着电梯的金属梯门当做镜子，修长的手拉正白色衬衫上系得端正的直条领带。
“要不是你昨天晚上非要跟裴晓楠两个人看什么午夜场电影，今天周一也不至于迟到。”
江黎没说话，自顾自的挽起披散的头发，用手腕上的头绳系好马尾，这才不慌不忙的回道：“昨天看午夜场的电影，你不是也没提出疑问嘛，现在迟到了，又把责任都推给我，要不是你路上耽误了几分钟，我怎么会迟到？”
季晗刚要跟她争论，电梯门开了，里面几乎站满了人，江黎看了眼腕表，已经来不及等下一趟了，硬着头皮挤进去。
季晗今天早上要跟着查房，马上也要迟到了，只能跟着迈进。
就在他前脚进来的这一刹那，电梯超载的警报铃响起。
可季晗没有丝毫要退出去的意思，依旧站了进来。
刺耳的警报，让江黎不开心的皱起眉头，她看了眼电梯里满满的人，冲着季晗小声说道：“我真的快要迟到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主动下去呀？”
季晗眉头挑了挑：“我今天早上要跟着大查房，还有个mdt学术会议。”
江黎不开心，“没有让女人下去的道理吧？”
电梯里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
“后上来的自觉一下啊，大家都赶时间呢！”
江黎挤在并不宽敞的电梯里，向依旧站在梯门里侧一动不动的季晗，挤眉弄眼的望着他。
她咬着牙低声说道：“你快下去呀！”
季晗用手背捂着唇角，尴尬的咳了一声：“早上这个大查房是我主导，很赶，而且九点钟还要进行mdt会议，这不能延迟，你早上应该没有什么事？”
江黎甩了一个白眼，不为所动。
季晗挑了挑眉头，还没等自己动作，就被江黎推出了电梯。
听着不在响铃的警报器，江黎迫不及待的按下了电梯闭合的按钮。
她看着电梯门在季晗面无表情的神色前缓缓闭合，开心的冲着他挥了挥手，小声说道：“季教授，医院见喽！”
十分钟后……
江黎焦急的向着办公室跑去，总算是在打卡最后一秒钟，完成了签到，走进了办公室，就差一秒，她这个月就拿不定满勤奖了。
而此时，在病房外，肿瘤外科的主任齐颂早就到了，肿瘤外科一应的住院总医师与主治医师都在走廊里等着季晗，对方姗姗来迟，甚至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
魏晨急忙把备用的白大褂拿过来，给季晗换上。
齐颂看了眼时间，笑道：“季教授，你很少在这种场合迟到的？”
季晗看了眼等着自己的一众人，颇为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了，来的时候刚好堵车。”
齐颂没有追究，众人走进病房，魏晨从一旁的实习医手里拿过患者的病例，率先说道：“这是前天收入院的患者，昨天出的ct片子，患者胃部小弯处，从片子上能看到明显的大片溃疡，主治医生初步判断是典型的消化性溃疡，但患者自述，在三个月前就出现了心窝疼痛的毛病，而且胃癌检测的潜血反应结果是弱阳性，胃酸程度超过正常标准非常高，谭谈是负责患者的住院总，坚持是胃癌，主治那边说只是典型的消化型溃疡，因为从片子上却看不到癌组织，所以这次查房，想让你给看看。”
季晗指着手上的片子：“胃弯左侧已经出现了轻微的硬化现象，从片子上看面积很大，这种程度就算胃镜没有检测到肿瘤，恐怕也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吧？并非只是消化性溃疡这么简单吧！”
负责这位患者的主治医师，急忙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为了安全起见，我打算施行胃切除术，将这部分溃疡部位进行切除。”
季晗看了魏晨一眼：“就按照主治的方案进行，让谭谈担任这台手术的一助，并且全程记录患者术后的反应，做成报告后交给我。”
一旁的主治医生忙点头，望着季晗眼镜后看过来的犀利眼神，心里一阵后怕。
很快舒雨生拿出了另一张片子，开始解读：“三床的这位患者出现大面积的胃溃疡，如果采用胃切除术，吻合情况预测不理想，会有很大程度造成脓胸的并发症，甚至最坏的可能会出现腹膜炎，危急患者生命。”
季晗把片子拿过来，对着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望着上面的影像，很同意舒雨生的看法：“那你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舒雨生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出来。”
季晗瞥了他一眼：“既然知道多看书，那就更要活学活用，这种情况的患者在国际上出现不止一例，早在1987年德国人就发现了这种情况的患者，可是在进行胃切除术后，那位患者发生了很严重的脓胸，只活了三十七天便宣告死亡，所以在医学界针对这类患者，是关于全胃手术，还是非全胃手术，争论了很久，两种手术方法各有利弊。”
说着季晗用手一指片子：“在国外的时候，很多外科医生碰到这种患者，大多都会采用更为安全的方法，那就是将全胃切除后，把胃部切口跟十二指肠进行缝合，但如果这样做的话，会造成吻合不完全，出现二次溃疡的几率很大。所以有了第二种办法，将胃部切口跟胰脏头部缝合在一起，这样虽然降低了溃疡发生率与因为缝合不全造成的脓胸问题，但弊端就是这样的做法，会造成患者消化系统的丧失，术后恢复有很大影响，甚至往后的生活质量严重下降，以后的生活中要严格控制饮食。”
舒雨生一听，说道：“但我还是坚持第一种方法，尽量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
季晗瞧了他一眼，没有回复，他并没有说舒雨生的选择是错的，因为不管选择哪种手术方案，都有利弊，思忖片刻，给出了答复“将这两种情况跟患者以及家属充分说明利弊，让患者跟家属自己选择吧！”
另一边，肿瘤科的手术中心。
这台胃癌手术是由肿瘤科大主任刘翀亲自主刀，
患者的身份很特殊，在业内有很高的威望。
本来患者岁数太大，手术风险很高，刘翀并不打算接手，但年后就是院长李仲甫正式退休的时候，上面对于新院长的提名竞争很激烈。
如果这个时候刘翀能完成这台手术，对于自己竞争院长的位子，会是一份很大的助力。
躺在手术台上的老人已经71岁，手术前突然胸腔积水压迫心脏，导致呼吸衰竭，手术过程中腔内出血，加上重度麻醉，让患者本就苍老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刘翀手上握着手术刀，正一丝不苟的廓清患者胃部周边淋巴腺。
他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满是威严，很是洪亮。
“血管夹。”
“止血钳。”
“尖头手术刀。”
“电刀。”
每当刘翀洪亮的声音响起，一旁的助手便井然有序的依次递过血管夹、止血钳和手术刀等手术器械。
随着他利落的动作，很快便将转移到患者淋巴腺的癌细胞廓清干净。
澈亮的无影灯下，刘翀换下了手里的尖头手术刀，他廓清了患者全部被感染了癌细胞的淋巴结，开始剥离食道。
他熟练的操作每一个步骤。
一助跟二助在他同步廓清癌细胞组织时，用止血钳进行止血。
因为患者是本地一位在医坛颇有影响力的老领导，观摩室里坐着的除了李院长以外，甚至还有几位医院里的大领导，大家都对这台手术很是看重。
刘翀很清楚这个手术能交由自己来主刀，很大原因是自己的声誉与名声。
同时，他手里这把刀，也赌上了自己在业界里的名声与前途。
放下手术刀，刘翀瞧着在渗着鲜血的腹腔里，因为癌变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胃体，坏死的面积很大。
他毫不犹豫的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手术刀，进行胃部的分离工作。
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的十分顺利。
观摩室里，所有人的吊着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刘翀毕竟主导肿瘤科这么多年，身上的本事跟能耐还是很厉害的。”
听着领导的话，李仲甫笑了下，回应道：“这个自然，刘翀是我们医院里，胃癌跟结直肠癌的顶尖专家，老领导的这台手术，交给刘翀，我也放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刘翀握着手术刀的手，将要切断已经坏死的胃体时，他握刀的手，忽然出现了一丝明显的颤抖。
刘翀余光匆匆瞥了一眼自己异常的手，咬着牙让手上的颤抖停下，继续将尖头手术刀伸向胃体。
手术台四周的一助跟二助也明显发现了大主任刘翀颤抖的手，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震惊与慌乱。
一助急忙问道：“刘主任，您的手，没事吧？”
刘翀抬头望向了手术室另一侧的观摩室，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碍事，继续手术。”
刘翀没想到手上的毛病偏偏这个时候犯了，但他不能错失这次机会，只要他完美的结束这台手术，下一任院长的位子，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了。
他瞥了眼握着尖头手术刀的右手，哪怕已经狠狠握着手术刀的刀把，整个手腕还是会忍不住的颤抖。
他看了眼近在眼前的胃体，只要切下去这最后一刀，只要这最后一刀，就意味着他把院长的位子收入囊中。
从他是实习医开始，便在这座白色巨塔的权利征战中，为这个位子暗中积蓄着力量，现在，自己的目标就在咫尺，他刘翀，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的意外。
刘翀握紧手里的尖头手术刀，硬着头皮向着患者腹腔里坏死的胃体切去。
手术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大主任刘翀的异样，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望着他犹如死神挥舞镰刀，挥下的那一刀。
随着这一个动作，也意味着坏死的胃体被彻底割掉。
但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刀，却让刘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蹬着双眼，喘着粗气。
他低头怔楞的望着沾满鲜血的橡胶手套，眼中透着一股子惊惧。
忽然，正在进行仪器数据记录的一助，仓皇间失了神，干涩的嘴里大喊起来：“主任，患者血氧饱和度开始急速下降，心电出现波动，显示患者心室出现骤停！”
正在进行止血的二助，手里还握着切掉的坏死胃体器官，没来得及动作，患者腹腔中刚缝合完的血管的某个位置忽然崩开，一柱鲜血四溅了他满脸，彻底染红了他紧蹙的眉头与鼻梁下蓝色的医用口罩。
他手忙脚乱的拿着止血钳，可瞧着腹腔里已经灌满了鲜血，却不知道断掉的血管到底在哪里。
刘翀刚才那一刀，虽然切掉了坏死的胃体，但也同时切断了某根血管。
刘翀一张脸霎时苍白，望着开始不断抽吸血液的一助，目光微凝：“还愣着干嘛，快找出血管的断点！”
说着他推开了一助的位置，望着已经降为零的血氧饱和度，以及趋近一条平稳直线的心电图，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仪器报警。
患者心脏衰竭。
心脏完全停止跳动，警报器大响。
瞧着腹腔里灌满鲜血的刘翀，将带着橡胶手套的双手伸进了满是鲜血的腹腔中。
如果不能在在三分钟内找到出血点并且止血的话，他在这座白色巨塔里，作为医生乃至院长的前途都会随着这台手术一并葬送！
手术室里，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要在三分钟内，在满是鲜血的腹腔里盲摸，找到那根出血的血管，这无异大海捞针。
观摩室里，李院长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后几位领导也是满脸焦急。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好好的手术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种情况？”
“李院长，刚才手术不是很顺利嘛！”
“李院长，这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
李仲甫瞧着还在寻找断掉血管的刘翀，一咬牙，冲着门外的护士大喊：“快去，让季教授立马来手术室！”
将双手插在满是鲜血的腹腔中寻找的刘翀，焦急的神色忽然一僵，不可思议的瞥向了自己的右手，一瞬间的拇指麻痹让他脸上再度露出震惊的神色。
身后的手术室大门在此时被推开，季晗修长的身影快速的走了进来。
他在两名举着手术服的巡回护士前面一转，利索的系好了手术服背后的系带，穿戴整齐。
同时将带着橡胶手套的双手举在脸前，来到刘翀的身边。
刘翀望向了身旁极为年轻的季晗，皱起了眉头。
季晗平静的双眼，与刘翀那双深邃的眼眸，在一刹那，两人的视线于空中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