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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走后,锦华迅速换掉了一身行头。
她此刻站在屋内的穿衣镜前,打扮有些男子气。
那头浓密如海藻的头发被她悉数扎进了花格呢的便帽下,她身上的衣裙已经换下了,上身穿着了一件浆洗硬挺的白衬衣,下身则套了一条墨黑色的花呢西装裤,外穿英式风衣,未着香粉,不染颜色,英气逼人。
她生的美,换上男装后又是另一番风情,英气中夹带着一丝文雅,看起来像是个门户里出来的少爷。
在镜子前收整着装细节后,锦华咬牙钻进了高宽的屋里,从临门的书桌抽屉里摸出一把勃朗宁,小心藏在衣袋中,未作停留,踩着锃光发亮的皮鞋,匆匆掩门离去。
但凡黑色交易,无一不与帮会和黑色势力有所牵连。
这一次,黑皮老三的出现让她莫名觉得不安,但她又不愿节外生枝,只好去赌场里溜溜,找人好好调查一番那位不知名的先生。
黑玫瑰在湘西的“地下世界”里也算是个有名头的人物,但同时也是一个谜,没有人能查到她,即便查到也只是查得些蛛丝马迹,譬如白崇手头的资料。
锦华招兵买马,手头也算有些人,但她极少干些威逼利诱的事情。她那些人做的是合法生意。所以她算是空有黑玫瑰之名。
湘西的“地下世界”拿捏在一位有来头的大哥手上,这一点是地下世界众所周知的事情,锦华亦不例外。
早先她有过投靠那位大哥的心思,但地下世界比之于青帮,在等级制度上过之而不及,类似于洪门,分为十排。
一排称大爷,二排称为圣贤二爷,三排为当家三爷,五排称为管事五爷。六排称化冠六爷。八排称贤牌八爷。九排称江口九爷,十排称大老幺。
口说十排,实则为八排,称外八排。一排内又分内外八堂。等级阶级甚为有序。
锦华若是想同那位大哥套近乎。势必要入堂子。她素来闲云野鹤惯了,脾性自是受不住,便能避则避。不过她的诨名因为赌场生意还是打下来了。
穿过一条僻静的小路,锦华收拢了身上宽大的衣袖,她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失眠,身子累出了病,将将走了些路,便脑袋发昏起来。
不行,必须得把这谱事儿解决了才行。
晃了晃脑袋,锦华继续往前走,按记忆里的地图,她要在穿过小道后,转两个马路口才能到达。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
锦华全身冒了一层虚汗,丁点的力气都没有,她蹭着小道的青灰色石墙蹲了下来,准备休息会儿再走。
“伙计,有没有钱,借兄弟花花啊。”她刚蹲下去,前方不远处走出个留着寸头的黑褂子,手上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尖刀的闪光在眼前打晃,晃得人头晕眼花脑袋疼!
“大爷,放了我吧,我就是个穷学生。”很意外,那个小混混拦的另有其人。
瞅见跪在小混混身下,一身学生制服的少年,不由多看了两眼。
荣锦华心里跟明镜似得。她知道现在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
但那少年的背影直哆嗦,看起来十分可怜,更何况,他与小宽年纪差不多,若是小宽被小混混指着轻轻一叹,到底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意外有了好心肠,想要救下他。
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朝小混混过去,锦华摸住了衣袋里的勃朗宁,她本想将手枪留着去地下世界用,但在此时,体力不敌,想要救下那年轻人,只得依赖火器弹药了。
“走。”行至少年前,锦华低喝了一声。
少年有些发懵,迷迷瞪瞪的扭过脸瞧锦华,看见一根铁管子迎着他,不由一屁股,吓坐在了地上。
“我说小个子,大爷本来打算收拾完这小子之后再去收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说着,黑褂子一巴掌已经呼呼的穿风抡来。
锦华给手枪上了膛,面无表情指着黑褂子:“要么走,要么死。”她昏的厉害,即便握着手枪,心里并不能确定自己可以一枪打中小混混,只得将计就计,唱一出空城。
“呀呵!你以为你有枪大爷就怕你了!给我等着,大爷马上就过来!”好在那小混混有些眼色,见锦华手指头要扳动手枪,一脚一秃噜,拔腿就朝巷子外跑。
见小混混离开,锦华身子立即软了下来,她有些踉跄的晃了晃,扶着灰墙,面无表情的收了枪,扭过脸瞧见少年一双干净似小鹿的眼睛直勾勾巴望着她,嘴角微微一撇:“你看什么?”
“好厉害!”见那小子瞧着她惊呼,锦华嘴角扯了扯,没有表示,她自己什么鬼样子自己清楚。
看着少年,见他瘦弱可怜,顺便的好心提醒:“没事了,就赶快回家吧。”
少年听她这般说,脸色瞬间煞白,闷闷的垂下脑袋,有气无力的回道:“我来找我爹。”
锦华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闲事,因为身子难受,声音有些冷硬:“那你就去找你爹,不要再往巷子里钻这里不干净。”
说不上是不是好心,锦华末了又加上了一句话。虽然她不曾为人父母,但自打收留了小宽,不知不觉的多了一点本能的母性。
少年对着锦华,很用力的点了点头,道了谢,便又朝巷子里去。
锦华无奈的抓住了他的衣领,指着身后的方向:“呐。走这边。”
少年垂着小脸,没有动静,锦华瞧他闷葫芦的样子,看了看手表,心道自己下午还要去找贺榕和穆少秋说事,赌场的事情不能太耽搁,于是便对少年嘱咐了一声:“我有事要先走了,你没事就赶快回去。”
说完话,她也不管少年听不听,径直迈开步子。扶着墙。慢吞吞的往地下赌场赶路,并不知晓那少年竟然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身体困乏,行走艰难。穿过小道后,看着两边空戚戚的马路牙子。忍不住鼻尖一酸。荣锦华虽不是性情柔弱的姑娘。但还是有一些触景伤怀。
穿过两条马路,渐渐的看见一些大大小小绘有美女的广告牌子,广告牌两边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大把公馆。锦华瞅了两眼,勉强辨认出自己要去的地方。
怔了会神,继续往前走,最后在一家门前安置有石狮子的公馆附近停下了,公馆黑黝黝的大门紧闭着,两旁的石狮子倨傲的仰着下巴,眼睛朝天。
“快走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锦华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歪着脑袋瞧了过去,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诧异,她几次走的都是大门,没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侧门。
一团毛茸茸的头发在侧门的空隙间晃动,锦华没看清站在侧门旁的矮个子是谁,但声音很是耳熟,忍不住走近想瞧一瞧。
刚迈开步子,一道黑影像是飓风一般,急冲冲的朝人卷来,撞得人七荤八素,差些脑门儿栽地上。
“姐姐,姐姐,带我进去吧。”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瞧见那双鹿眼,锦华知道撞她的是谁了,探手揪着那小兔崽子的耳尖,将他从身上扯开:“走开。”
那小子不依不饶:“姐姐,带我进去吧。”
他又哭又嚎,完全小孩子的把戏,小宽比于他,简直成熟太多了,锦华一指头戳开了他的脑门儿,面无表情:“走开!”
侧门口站着一位穿蓝褂子的伙计,见锦华衣着时髦,一派神气,便主动上来帮忙拉扯,将少年的手指头从她衣服上掰开了,躬着腰迎她进门:“小姐请。”
锦华扫了伙计一眼,这人她没见过,想来是地下赌场换了新人。
心里盘算着,她又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委屈的小崽子,招了招手:“过来。”带少年进去是临时起意,她心想自己身子不适,与其挪着步子进去,倒不如让这小子搀着,省些气力。
“这”伙计有些迟疑。
锦华顿了顿脚步:“我带来的人,到时候我会负全责。”
她既然发了话,伙计琢磨了一下便不再拦,锦华弯腰走进了侧门,院里有不少护院打手,比于她先前日子来,至少多了七八个。
眼睛一瞟,当没看见走了过去,但她心下还是荡起微微波澜,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赌场生了什么事端。
又穿过一排矮房,引路的伙计在一件房前停下了,锦华四顾一瞧,发现这里的排置的格局也变了,按原来的格局看,进门就能找到场子,走楼梯下就能直接到赌场。
但现在——锦华走进了屋子,这里是简易的吊梯间。
看着由钢铁构造,宛如笼子一般的吊梯,锦华对着一旁傻愣愣瞧她的小子努嘴示意:“你先进去。”
见少年钻进去,锦华紧随其后,她踩着铁条,压在少年身上懒洋洋的等吊梯下落——穿过一段不长的黑暗,眼睛随即便受到了刺激——宽敞的大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四处都是牌桌,四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眼睛扫过去,锦华知道这地方究竟什么变了,从前是玩牌赌,现在连人都算上了赌博的筹码。
“打!打!!打!!!”
他们来的赶巧,赌场里正进行着拳赛。一些好战分子看着台子上赤膊相斗的两人摩拳擦掌,而一些投机家,则在观察行情压宝赌博。
“爹!”锦华在吊梯里猛的被少年顶开,看着少年脑袋往吊梯外凑,锦华惊得一把拽住了他。
“松开我!”少年又喊了一声。
锦华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脑门儿:“你特码想死?”
“我爹!我爹!”少年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锦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一个中年男人歪在场子上,满头满脸都是血,有伙计扯着他的两腿,正往台下拽。
看样子,那人方才在格斗中输了。
“我都让他不要来了”少年抱住了锦华的胳膊,他两只眼里噙着泪花,看着锦华将她当做了救命稻草。
“小姐!小姐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锦华松开了他抓过来的手,摇摇头,即便她能够帮,但在这种场合下也不会去帮,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地下赌场亦有地下赌场的规矩。
少年的眼睛里潜藏着荒原,荒原之上了无生机,充斥着黯淡,死寂和绝望。
锦华听见他祈求的声音,磕头的声音,以及,哀嚎的声音。
她的心在腔子里跳动,砰砰砰,沉重的跳动着。
但这个忙,她帮不得。
吊梯彻底落下了,一脚踩到地面上,锦华回过了神,看了少年一眼,开口:“到了。”
少年没有动,锦华拍了拍他的肩膀,猛的对上了他的眼。
看着那双眼,锦华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那双眼睛,像垂死挣扎的狼崽子一样,眼珠子里只有一点森冷的光,冷幽幽的,让人心悸。
少年嘴角翘了起来,锦华见他深看了自己一眼,突然就冷笑着打开了吊梯的小门。
心里咯噔一声,待反应过来,乍就明白了,连忙要去抓他,却一手抓了空。
少年的身影宛若利箭,射向了斗台中央,他横冲直撞,如同一只斗狠的蛐蛐,抡着拳头便砸向了胜利者。
台下在喧哗:“打!打死这个小杂种!”
锦华摇摇头,她甚至能够预想到接下来的血腥场景。
从吊梯上下来,她心上怀着一点悲哀。
“你打一个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孬种!”
这声音
锦华猛地抬起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跳在台子上的人影。
小宽!
急急忙忙,几乎是撞向台子,她整个人都是昏的,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恨不得立即确认一番。
走到了台子前,一颗心扑通扑通作响,祈祷希望那人不是小宽,锦华试探的喊了一声:“小宽?”
看见那个人影扭过来脑袋,锦华彻底的软了腿脚。
台子上的人,是小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