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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发送给我的邮件,内容相当简单,大意是他最近想要与我会面,但是不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如果方便,那么他希望我能把自己现今的住址告诉他;而如果不方便,那么他希望我抽空,主动到河狸市去找他。他说自己最近会在河狸市住上几天到十几天的时间。
我看着这封邮件,思忖片刻,然后将一家快餐店的地址,和碰面的时间一起发送给他。
是的,我与这个如今变得家喻户晓的武夫,其实是旧识。
我与他初次结识的时间,甚至先于我与前任搭档。
为了说明与他结识一事的来龙去脉,有必要先从我学习武术的经过开始讲起。
我之所以会学习武术,是因为相关统计结果显示,武术家觉醒灵能的概率比起一般人更高。健康的身体,能够培养起健康的灵魂;而强壮的身体,自然能够培养起强壮的灵魂。虽说其他体育运动也同样有着强身健体的作用,但大约是性格使然,我这个人,就是更加喜欢帅气的事物。而我对于帅气的定义,就是能够潇洒地将坏人打倒在地。说得难听些,就是暴力。所以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武术。
起初,我听从徐盛星的推荐,去了一家普普通通的道馆,报名了较为长期的兴趣班,跟随馆中的老拳法家学习武术基础。因为我有着过人一等的武术天赋,所以在技巧层面上进步神速,至于打熬身体方面,这终究还是急不来。只是,我越是学习,便越是困惑。
这个困惑就是,不知何时,且不知为何,我似乎已经掌握这个道馆的最终奥义了。不对,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掌握的。因为那些师兄和师范就在同一个道馆里天天演武,我看在眼里,回家以后有样学样,居然也仿得八九不离十。
但是,如果仅仅用眼睛看,就能把其他人的拳法学过来,那还要拳经做什么、还要师范做什么、还要道馆做什么?因此我不自信,就把领悟藏在心里,老老实实跟着其他学徒打熬身体。
当我总算意识到自己的领悟并非幻觉,而这家道馆对我的确再无助益以后,我就直接退出了兴趣班,自己在空闲时间训练。
遗憾的是,在训练到某个瓶颈以后,我还是没能觉醒灵能。我只好假设,是自己的训练还不够多。如果去学习更多的武术,或许会有所成效。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自古以来,凡是像我这种灵感重度缺陷的人,从来没有过成功觉醒灵能的例子。
对,从来没有。
不是罕有,就是没有。
而这,就是拦在我这种人面前的,堪称绝望的高墙。
继续说回往事:我为了学习更多的武术,而将目光投向了更多的道馆。我想,难道自己非得一家家报名过去,做那些人的学徒吗?我虽然不是没有这个耐心,但我没钱,也不好意思问徐盛星要钱。这些兴趣班要钱可多了,有的道馆还不面向社会招生。既然自己能够仅凭观看就学会他人武术,那么不妨去踢馆,逼迫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好了。
就这样,我蒙面挑战了一家又一家道馆,将他们的武术秘技全部学来。所幸联盟交通便捷廉价,让我能在空闲时间里去到更多更远的地方,空闲时间更多的时候,连樱花地区的道馆也去挑战过。也逐渐在武术界闯出了颇为响亮的名声,人们甚至还给我取了绰号。
这期间发生的种种冒险,如果铺开说,那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所以这里就直接讲到我与武夫相识的那一天。
那时我人在外地,正走在一条大雪纷飞的山道上,目的地是一家声名远扬的道馆。就在这时,有人拦住了我。
来者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穿布衣,身材强壮,似乎已久等多时。他一见我就问:“听说最近数月,武术界出现了一号来路不明的蒙面人,他有着一双能够洞悉所有武学的魔眼,任何武术秘技一看便会、一试便精,这个人就是你吗?”
“是我。”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时的我大约是吃亏太少了,与灵能者战斗的次数也不多,所以没有现在的谦虚。如今回忆,连我也觉得那时的自己有点讨人嫌。
话虽如此,对着这武夫,我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似乎散发出来一股灼热而又狂暴的氛围,仅仅看着他,就觉得眼球发干,甚至要起褶皱。这真的不可思议,他怎么看都是走“金刚”路线的武术家,因为这种武术家是用过于酷烈的方式训练自己,所以走得越远,巅峰期越短。但眼前这个老人,却让人觉得还在巅峰,仿佛他在金刚法的道路上走得太远,所以绕行地球一圈,从反方向走过来了。这简直是违背天理。
当我知道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拳神时,已经是我打败他的一周以后的事情了。
在我战斗过的所有武术家里面,他是唯一一个直到我都打赢了,都还没看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强大的人,后来我又与他较量过两次,这才算是把他的一招一式全部学了过来。不得不说,与他的三次战斗,我的收获甚至超过了其他所有。他的武学素养之丰富,不止是能用浩如烟海来形容,还有着足以将其全部串联的像总纲一样的东西,日后我之所以能开发出“化零为整”,也是因为有过那三次较量。
其他武术家都非常敬畏他,认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古代的超级灵能者的血,所以才与自己云泥之别。不过,据我观察,武夫的天赋不过是中人之姿。我倒也能理解其他武术家为何要那样想,因为武术之路是残酷的,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不是说勤加苦练就能打破天赋桎梏,苦练过头反而还要伤到根基。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有武术家能够进化到打败特级灵能者的地步,那就已经不是用天赋好就能形容的次元了,所以反而不是那么计较天赋。或许武夫也与我一样,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从心灵的极深处,领悟了某种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抽象之物——就好像我领悟了“化零为整”一样。
时间回到现在,我已经先到快餐店,找了位子坐下来。
片刻后,武夫也到了。他推门而入,而站在近处、每逢来客就会说欢迎光临的服务员,却好像根本看不到他。这是心法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武术家的特征,能够抹杀自己、融入自然,连灵能者都难以觉察。这也是我过去能够刺杀灵能者的关键所在。
心法这个词语,看似玄幻,其实毫无神秘。过去的人很早就发现了,人体在愤怒时会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因此就在战斗时主动想象让自己愤怒的事情,以提升自己的爆发力,而这就是最原始的心法。后来者演化出了更加复杂的心法,比如学猴拳的人会想象自己是灵猴、学虎掌的人会想象自己是猛虎,更有甚者,会想象自己是神祇和魔鬼。
但讽刺的是,真正能够解放肉体全部性能的,反而是“什么都不想”,也就是没有心法的心法。而这就是“天人合一”,武术界视其为心法最高成就。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店里唯一在看他的我,然后走了过来。难怪他要维持融入自然的姿态进门,原来是因为我用了易容面孔,所以他认不出我,要把我试出来。
他到我对面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这次出来,是为了三件事。”
“三件事?”我意外道。因为我以为他仅仅是来挑战我的。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典型的武痴,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视武道最强为毕生追求,对其他一切漠不关心的武道家角色。本来我大可无视他,但这种事越早解决越爽利,所以才来见他的。
“第一,你肯定也能想到,我最近变强了,所以要挑战你。”他说。
我毫不意外地问:“第二呢?”
“第二,我风闻河狸市有一则都市传说,有一个绰号是‘无面人’的武术家,他曾经亲手杀死过不止一个做过坏事的特级灵能者,恶人们无不闻风丧胆,连一些灵能罪犯也害怕无面人的凶威,陆续从河狸市里仓皇出逃。”他说,“我听说以后,心痒难耐,想来验证这则传说是真是假。”
“假设无面人真实存在,你要去挑战他吗?”我问。
“不。”他居然摇头。
这下,我是真的惊讶了。
他看出我的表情,笑道:“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就是个武痴,所以一遇到强者,就会一门心思想要去挑战?”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
“不是。”他说,“对我而言,无论是与其他人较量,还是自己独自研究武学,都是其乐无穷的事情,惟独与比自己弱小的人战斗,非但自己无聊,对手也难受。我知道无面人迄今为止的那些战绩,如果他真实存在,那么在他看来,我肯定也是那种很无聊的晚辈。虽然我乐于挑战强者,但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会做那么没常识的事情。”
难道乱入灵能者竞赛、去单挑特级灵能者就很有常识了吗?我本来想这么说,但想想自己,住口了。
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了,看来以前是我误会了他。我结合过去与他的交流,重新把握住了对他的认知。很可能,在他看来,武术就和普通人眼里的电子游戏是一样的。单机游戏很好玩,对战游戏也有趣,遇到过不去的关卡,一边研究攻略、一边尝试解法也是乐趣。但是如果打对战游戏的联机方是个菜鸟,那么自己也会被带得提不起劲。所以他沉迷武术就和普通人沉迷电子游戏是一回事。真不知道其他武术家知道此事会是什么心情。
这也难怪他能够凭那种天赋走到这种地步。对其他武术家来说,锻炼是辛苦的,将心思专注于一点是吃力的,但对他来说,搞不好将专注力从武术上转移开来才是辛苦而又吃力的。有一句很多差生司空见惯的话,叫“你如果把打游戏一半的兴趣放到学习上就好了”,但没想到真的有人能这么干。说他是中人之姿的确是看扁他了,某种意义上,这才是最高档次的天赋。
我一边想,一边问:“那么,你为什么要找无面人?”
“虽然我不与他较量,但等我见到他,有一句话,一定要亲口对他说。”他回答。
我点头,然后说:“我就是无面人。”
此时此刻,我的想法非常简单:与其放任他在河狸市里到处乱找、节外生枝,不如直接告诉他真相,这就是我的结论。
不过在说出口的瞬间,我竟有种杂陈的心情,要去看他的表情。
就好像少年时期的徐盛星,在隐藏灵能的同时,又期待有人能够发现自己的非凡,我或许也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幼稚地期待身边的人能够发现,我不仅仅是他们看到的那样。这一句我就是无面人,其实也早已默默地演练多时了。
但,武夫,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或许是因为我现在用的身份,并非“残疾少年徐福”,而是“蒙面武者魔眼”吧。当他听我说出这句话的一刻,既看不到他脸上的震惊,也听不见他口中的询问。
他直接动手了。
只一瞬间,他的拳头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来到了我的面孔前。
出击之迅猛,好像他的手臂真的变作一道雷霆,直到落入我的掌心,才重新变回肉体。
没错,我挡住了。
如今的我,对于“化零为整”的理解,早已今非昔比,纵然他这一招暗劲汹涌多变,我也能够悉数瓦解。
接触之际,他的力量全部被导入了我的脚下,同时,店里的地面突兀地抖动起来,似乎是地震,却又立即消失了,令服务员大吃一惊,随后困惑不已。
“恐怕自联盟建立以来,只有你才到达如此境界,称得上百年一遇的超级武术家。”武夫似乎已经相信了我,他收回拳头,坐了回去,又好像有点心痒难耐,想再打我一拳。
然后,他吞下一口空气,凝视着我,过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武术家的修行,说来说去,就是心、体、技,三个方面。而在技法的方面,什么才是最高成就,一直众说纷纭,但在我看来,你这个秘技,当得起我心目中的最高峰,想必其他人也无法对此说三道四吧。不过,现在的你,还能看见前面的路吗?”
他虽然这么问我,但似乎并不想要知道我的答案,又说了下去,“我的第三件事,也与你有关。”
我并不介意他刚才的试探,接了一句,“是什么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获得了灵能,会是什么样子?”他问。
这正好挠到了我心里的痒处,但我反而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有话直说。”
“你应该非常清楚,最高级别的武术大师,一旦觉醒灵能,立刻就是特级灵能起步,再加上自身的武艺,战力直追降魔专家。”他微微一顿,继续说,“据说,那个曾经被你挑战,并且惨败于你之手的岩流道场继承人,如今已经觉醒灵能,还加入了地心教会。就我所知,有超过三个联盟方的特级灵能者死在了他的剑刃之下,临死前连为他制造一道伤口都没能做到。而他现在正在满世界地搜寻你的下落。”
“从被你打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疯了。除了杀你,他什么都不想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