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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半夏趁着众人拉扯着入座,偷偷拿了块虾饼,一下塞进嘴里,那最上头的是刚起锅的,外头虽然凉了些,里头可还烫着呢,半夏一口咬下去,只把自己舌头烫得闷哼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家被他那一声怪叫吓得静了静,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由黎耘和章云山起了头,哄堂大笑起来。
章恒嗔道:“黎耘,你还笑,还不快去拿点冰给半夏。”
半夏艰难地嘶着嘴把那虾饼嚼碎吞了下去,摆摆手装硬汉道:“没事没事。”
黎光明看了看笑道:“那今天就一起举一次杯吧,欢迎珊珊!”
龙珊珊豪爽得很,竟把那杯里的酒仰脖子就干了。黎耘捅了捅章云山道:“你又多了个酒仙姐姐。”说着笑着斜了斜半夏,章云山立刻会意。
这一顿饭,半夏继续跳进黎耘和章云山挖好的酒坑里,没有起来,若不是章恒拦着,又是醉鬼一个。半夏带着八分醉,十分饱,摸着肚皮对黎耘道:“你们家这菜是真好吃,就是这酒,简直不敢端杯子,你下回带我来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叫上那几个小姐姐。”
“你要脸不要,一把年纪的,还叫人家小姐姐。再说喝倒你,就我妹妹一个人足够了。”黎耘斜眼道。
“那一个总比四个好对付,再说我看你妹妹,还挺,挺好,都没给我灌酒,她不是那种攻击型选手。”半夏摇头道。
“哈,那是她不稀的对付你。不过这话可都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那两个小姐姐不来,只可惜了她们公司那些妹子,我妹妹可没这当红娘的习惯。”黎耘撇嘴道。
半夏突然间酒醒了一大半,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走到正在水槽边洗碗的黎耘旁边问道:“哥们儿,你不会是又拿我开涮吧?真有合适的?”
宁烨袖子高高撸到手臂上,接过黎耘递过来的碗放在水槽里正冲着,听了这话,摇头对黎耘笑道:“这还真是有奶就是娘。”
“你们俩这就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半夏摇头道。
“你们兄弟俩今天晚上可千万不要再把这货灌醉了,让他好好洗洗这碗。天天吃饱喝足了就躺着的,可不知道是谁。”宁烨摇头道。
半夏懒得搭理宁烨,扯着黎耘道:“你说,你快说说。”
“你叫我说啥,你答应今晚一个人洗碗,我就告诉你。”黎耘眯了眯眼道。
半夏看了看水槽里装得满满的碗,还有地上那一盆,咬了咬牙点头道:“成交,你说。”
黎耘满脸神秘摇头道:“我可不上你这当,等你晚上把碗洗完了我再说。省得你晚上又喝醉了,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半夏气得又往回几步,躺回那摇椅里,干脆闭上了眼……
宁烨侧头看了看,章恒带着章书秋龙珊珊几个,从外头遛了一圈儿消了食回来,正坐在那边亭子里喝茶,几个人说说笑笑,自在得很。
章恒对章书秋道:“这茶不解困,咱们去你那书房坐坐,你煮点咖啡喝一下。”
“你去歇会儿呗,天天要睡午觉的人,要跟我们一起熬什么。”章书秋摇头道。
“我想跟珊珊说说话儿,她离得远,难得来,再说这会儿刚吃饱了,也睡不着,走吧,咱们上楼去。”章恒笑道。
几个人上了楼,于川看了眼屈莹莹道:“阿姨,我俩去睡会儿,你们清清静静说会儿话。”
“不妨事,你们和小秋这么些年,我看哪家的亲姐妹也没你们亲,我们家小秋,也多亏了你们这些孩子,才能好好儿到今天,我心里都明白。”章恒摇头道。
“那我们去煮咖啡吧,你们稍等会儿,珊珊喜欢加奶加糖吗?”屈莹莹道。
“她就喜欢喝甜的,你少给她放点糖。”章书秋道。
“嘿,你看我这体型,就改不了这个贪嘴的毛病。”龙珊珊道。
“你这白白胖胖多好,一幅好福气的样子,我看你可比这三个丫头活得通透,你们就得多走动,让她们沾沾你的福气。”章恒笑道。
“阿姨,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过就是想开些,人总得往前看,不能把自己憋屈死不是。”龙珊珊笑道。
“你们三个看看,这话说得多好,就得听听珊珊怎么说,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性格,只怕这经过见过的不比你们少。”章恒点着她们三个道。
三楼书房旁边有个小茶水间,咖啡茶叶一应俱全。屈莹莹在里面煮咖啡,听见外头章书秋问道:“珊珊,你,我走了以后,你爸又打你没有?”
珊珊为人豪爽,嗓门也大,完全一副山城人特有的个性:“我就知道你惦记这个。我跟你说,我爸不仅没打我,而且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打过我。也是那回以后,我才发现,我家那老头儿,看上去脾气暴虐一根筋,其实心地挺好的,你知道你走了他跟我说什么吧?”
章书秋十分不解地望着龙珊珊,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从前龙珊珊经常被打得到处是伤。
“他说我对你都能那样,可见是个有良心的,他也不算白养了我。”龙珊珊声音突然有些哽咽道。
龙珊珊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家的事你都知道,我从前有多恨我家老头儿你肯定也清楚得很,就那天以后,我真的,就是和自己和解了,我再也不故意去惹他生气。
他饿了我就给他做饭,他要喝酒,我就给他炸花生米,他要洗脚,我就给他打水,后来还给他养老送终。
他走了我才知道,他竟然悄咪咪立了遗嘱,我们家那些房产土地,分了一半给我。我不是图那些财产,或者说他不立遗嘱,法律上我也能得那一半。
但是你知道吧,我们家那些土地都是跟村里,跟宗族分不开,他给我立了遗嘱,还把我上了族谱,就是承认我是他的女儿……”
龙珊珊说得自己满面泪流,章书秋拿了些纸递到她手上,她哽咽着擦干净眼泪,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小秋知道,我,我妈和我爸结婚的时候,我已经在我妈肚子里呆了六七个月了……”
龙珊珊的母亲明园是山城人,那时候的恋人是当地服役的一名军人,后来那人退役回了老家,明园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好不容易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千里迢迢找到那人,他却在退役之后就回家结婚了。明园走投无路,要跳江自杀的时候,被龙珊珊的父亲龙庆江给救了,后来干脆嫁给了他。
但是明园曾经在龙家族里村里都是闹过事的,谁都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们龙家村里另外一个人的。龙珊珊从出生开始,就是在指指点点的闲话中长大的。龙庆江虽然没残疾,但也差不太远,天生基因缺陷是肯定的,就是那种你也说不上他哪里不对,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正常人,罗圈腿,从小时候开始头发就是黑一圈白一圈。
龙庆江这样的人很难讨到老婆,白捡了明园这样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族里本来不同意,但是架不住龙庆江一根筋地闹腾,还是让他们拜了祠堂。
虽然生了龙珊珊两三年以后,明园又生了个儿子龙桓,而且那孩子一看就知道是龙庆江的种,和他一模一样的罗圈腿,花头发。龙庆江一辈子受了这样的苦,看着长得漂漂亮亮的龙珊珊和从小就遭人嫌弃的龙桓,心里那个无名火时不时就要找地方发泄,于是龙珊珊挨打就成了家常便饭。
再后来龙珊珊到了叛逆期,更是经常有意无意和龙庆江对着干,挨的打骂就更多了。
龙珊珊读完初中,明园想送她去读中专,龙庆江不同意,就是私心觉得这个女儿怎么也养不亲。
而且龙庆江虽然外表看上去是那样,心里却清楚得很,明园就是想让她读完书好把她送回山城,依靠她家里人,给龙珊珊找个好出路。他就更觉得这个女儿送走了就不回再回来。
龙庆江不肯给学费,家里的钱全在他手上,明园虽然起早摸黑侍候家里的菜地,偷偷攒了一点私房钱,可离着给龙珊珊读书的学费,还差一大截子。
明园急得不得了,那年头通讯不方便,一般人家里连座机都很少有,明园虽然一直生气父母当年要她打胎,那种情况下也只得给山城的姐姐写信,想给龙珊珊借点学费。可不知为什么,左等右等,等到龙珊珊要去报名了,也没有等到自家姐姐的来信和汇款。还是章书秋帮着凑齐了龙珊珊的学费,她才能去上学。
后来龙庆江看见龙珊珊还是去上了学,气得把明园和龙珊珊一起打了一顿,才问出来是章书秋给凑的钱。龙庆江到底也没有那么狠心,还是偷偷把钱给了明园,让她把钱还了。
明园是后来才知道,龙庆江在明园寄了信的隔天大清早,就守在那邮筒那里,从邮递员手里夺了那封借钱的信。
“你还记得那会儿,我把你藏在家里,我们都以为我爸不知道,其实老头子清楚得很。
每天那么多人在我们家门口打晃晃,想找我来问你的消息。我爸每天拿个大棍子在家门口一边咒骂一边赶人,还不让我出门去上学,明面上是骂我死丫头,不知道都招惹了些什么脏事,其实是在帮我们挡人呢。
我妈说他还让我妈到学校帮我请假,说我病了,自己天天守着院子大门。我后来才知道,要不是我爸,我根本藏不住你。我爸虽然不招人喜欢,但是我们那一大片住的都是一个姓的,对外头的人,还是很团结的。
他吆喝两嗓子,我们那片儿同宗的叔叔们都拿着大棒子出来了,有一回还打了两个我爸拦不住的,后头也就没人敢放肆往里冲了。”
章书秋听到这许多她从前根本不知道的细节,突然觉得心里又是发热,又是不敢置信。想当年,她偶尔到龙珊珊家去的时候,龙庆江可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你知道吧,我妈后来跟我说,我爸背地里夸了你好些回,说你是个好姑娘,也是可怜得很。我爸骂走了我多少同学,虽然对你也没过好脸色,但从来没骂过你。
我妈那时候有多胆小怕事,你也是知道的。后来我从你的BP机上抄了你姑姑的电话,我又出不了门,我叫我妈去给你姑姑打电话,我妈说天天有人跟着她,那时候她也不知道,我爸已经知道了我把你藏在家里头,她怕露馅。
后来我爸感觉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就干脆问了我妈,我妈吓得要死。哪知道老头儿什么也没说,就是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亲人,说是得想办法把你送出去。我妈看我爸是真的一门心思为了你好,才说了你姑姑的事。老头子看上去一根筋,心眼儿可不少。
他不让我妈去打电话,说是肯定有人盯着我妈,让我妈拿着那个电话,早上去菜市场卖菜的时候,偷摸把那个电话给周婷。按我爸的意思,只要人家没有拿到实证,证明你在我家,他就还能拦住,否则的话,人家找到族里,族里不护着,他也没办法。”
章书秋那时候一直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是那样惊险。只是一脸呆怔听龙珊珊继续往下说。
“周婷你还记得吧?”龙珊珊突然问道。
“记得,就是那个初中毕业,就被她妈强行嫁了出去的。原来有两年她租房子住在你家隔壁,我们三个那时候关系很好。”章书秋点点头道。
龙珊珊点点头道:“要说我家老头儿别的本事没有,这看人的本事还挺准的。那时候周婷都不怎么和我们来往了,天天跟着她老公在菜市场卖鱼。但我爸就是觉得她是个有心气儿也讲义气的孩子。我妈虽然不太敢确定周婷会不会愿意担这个干系,但是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我爸说的,写了个纸条儿,装作卖完菜买了条鱼,把那个条子夹在钱里给了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