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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京城的阳光已经抵挡不住寒流侵袭,晚上的温度降得很低。
宁烨和同事道别后回到家,已经是华灯初上。
父亲还没有回家,母亲在卧室的套间里,握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宁烨出差本来早已是常态,母亲胡馨兰这次却很奇怪:“你不是马上要调职吗?怎么突然点了你出访?是出了什么事吗?”
宁烨脱掉外头的风衣,笑着答道:“没有,这次是之前一直由我负责跟进的项目,本来初定的谈判时间是在明年年初,但是突然外部环境发生了一些变化,对方要求提前进入谈判阶段。”
胡馨兰摘掉鼻梁上的眼镜道:“这谈判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你这工作是不动了?”
“没有,这次我只是从旁协助,借此机会进行了交接,其他事情一切照常,听说部里调令都下来了。”宁烨摘掉了领带,觉得舒服了许多。
“你晚饭吃了没有?”胡馨兰知道,这个点,儿子应该还是饿着肚子的。
“还没呢,妈,您继续看书,我去煮碗面条就好。”宁烨笑道。
胡馨兰略略横了儿子一眼道:“回家不就是想吃口热饭嘛,你去洗洗,整理一下,妈给你做点去。”
“好的,谢谢妈妈!”宁烨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却让胡馨兰心里挺不舒服,这个儿子从小到大,也就是高中那几年被他们夫妻带在了身边。
他小的时候,她和丈夫在外任职,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后来到江城的时候,她觉得那里的条件各方面都合适,才接到了身边。三年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要说也真没让她操什么心。
后来他就长大了,读大学,留学,一路顺顺利利。虽说工作以后倒是一家团圆了,但是他也是忙忙碌碌,一年到头难得有个囫囵日子在家里的。
胡馨兰在厨房忙碌着,望着那突突冒着热气的汤锅竟有些出神。儿子虽然对他们夫妻二人一直是恭敬有加,可因为从小没有带在身边,到底亲昵不足。他回到家里,就是饿了都不会喊妈,只会想着自己解决问题。
胡馨兰心里有些酸酸的心疼。忍不住又觉得,大概就是这种和父母聚少离多的原因,让他对于组建家庭这件事,并不热衷……
等胡馨兰把两菜一汤端上饭桌的时候,宁烨正好进了厨房。看着高大帅气的儿子,刚沐浴过后还带着水意,灯光下湿漉漉的头发有些乱,穿着一身家常的灰色卫衣,却显得自在而随意。
胡馨兰看到这样的儿子,蓦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老了。
宁烨似乎觉察到母亲的情绪,水晶灯照亮了母亲鬓边的几根白发,他掩饰着深嗅了一下,状若陶醉道:“好香,还是家里的饭菜吃得舒服,妈,我饿了,我先吃了。”
胡馨兰给儿子盛了碗汤,看着他呼啦啦边吹边喝,唇角忍不住泛起了笑意:“你慢点吃,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妈,您这做饭的手艺,我怎么觉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呢?”宁烨放下汤碗问道。
胡馨兰把空了的汤碗拿过来,笑道:“这不是退休了,也没什么事,就研究研究这个呗,也挺有意思的。”
“您还有这闲心?您这夫人外交,不是忙得厉害?”宁烨调侃道。
“我不愿老凑那些热闹,有时候是没办法。家里实在是冷清得很,阿烨,要不你还是去相相亲吧?”胡馨兰还是忍不住心思,犹豫着把话说了出来。
“妈,这件事咱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我去相亲,不太合适,父亲不是也觉得不好吗?”宁烨突然想起章书秋那双黑亮的眼睛,笑眯眯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你也不能一直这样单着啊。再说你这马上要出门,一去又至少是三五年。我听你爸说过了,还要去那么个地方,你这婚事,不是更没个着落……”胡馨兰继续表达自己的忧心。
“妈,咱们不都说好了,您不用催,我自己知道,我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到时候我自然就会给您带回来了。”宁烨状若随意安慰母亲,却也有意从话缝儿里透露出一些意思。
胡馨兰一听,就觉得儿子这是话里有话,上次说起这个话题,他还是一脸抗拒。可这前后不过个把月的事,就是去了趟江城,出了趟国,怎么突然就有了新状况呢?不过是短暂地怔了怔,胡馨兰心里已经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也貌似随意问道:“那什么时候,是你说的到时候呢?”
“妈,我这吃饭呢,让我先吃饭哈。”宁烨打着哈哈道,关键是他自己心里都没底。他倒是恨不得眼面前就把那人带来,可他现在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宁烨突然接到召回电话那天,他虽然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点不舍,可是他走这么多天,她连个电话都没有给他打过。他打过去,也大部分不是当时接听的,他微信留言,她偶尔回复,也是非常简洁明了。
如果不是手机里那些他硬要拍下的照片,她挨着他,笑得那么温暖。他几乎都要觉得,那是他十几天前做的一个美梦而已。
胡馨兰看儿子专注吃饭,就试探着换了个话题:“你这回买的这鲜花饼,倒没以前那么甜,更爽口些。”
“嗯,我们去买的时候,她说现在有这种不太甜的,更适合老年人。”宁烨随口答道。
胡馨兰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原来这不是食不言,是还没到时候的借口。至于买饼这件事,更加奇怪,她这儿子长这么大,什么时候知道关心过这些?这饼还是别人陪着去买的,这陪着的人是谁?又是谁说的有适合老年人的饼?
“你怎么突然想着去黎耘家过中秋了?”胡馨兰继续绕圈子,这儿子虽然和他没有那么亲,但是他什么秉性,当妈的还是很清楚的。他从小儿受爷爷奶奶熏陶,对这些礼节分寸上的事,是拿捏得很好的。这中秋节是一家人团圆的节日,如果不是有什么原因,他就是和黎耘关系再好,也不会贸然跑去他家里过节。
“好久没见了,就是聚一下。再说他们家过节人可多得很,我也不算失礼。”黎耘解释道。
胡馨兰听完,这心里更是敞亮了些,继续问道:“我记得他们家不也和我们家一样,就黎耘一个。是黎耘带了老婆孩子回来了?”
“没有,说是要春节前后能回来。”
“那怎么会那么多人呢?”
“黎耘还有个妹妹啊,又带了几个朋友,就热闹了。”
“黎耘哪里有妹妹,我又不是不认识你章阿姨,我怎么不记得她还生了个女儿啊。”
“妈,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你说的不会是章恒那个侄女吧?我想想,叫什么,小秋来着,对吧?”胡馨兰见儿子又要绕开,干脆直接明了点了题。
宁烨一脸无奈只得点头。
胡馨兰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往桌子前面靠了靠问道:“你有回问我,江大有没有哪个老师家的女儿,黑瘦黑瘦的,读书特别厉害的,不会是问的她吧?”
宁烨听了母亲这话,一口饭呛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
胡馨兰见了儿子这反应,忍不住都快要笑出了声,赶紧给儿子又盛了一碗汤道:“我记得我以前见过那孩子一回,她姑姑带着她,那时候她还小呢,瘦是瘦,但是一点也不黑啊,不过我就记得那孩子那双眼睛,又黑又亮。
我还跟你章阿姨夸过那孩子,说是一看就是个会读书的。你章阿姨听见我夸那孩子,可比跟她夸黎耘要高兴,说是过目不忘。我心里还嘀咕,这样的姑妈也是天底下少有的,那孩子那时候不是大病了一场吗?哎呀,你章阿姨那个着急啊,人都瘦脱了相,经常请假,我记得我还帮她代过课。
后头听说好了,还说是跳了级。要说啊,估计也是你章阿姨家遗传基因好,你看黎耘,从前是奥赛冠军,现在已经是青年科学家了吧,我听说可是国家重点召回的人才。这个叫小秋的,要按你章阿姨的话,怕是比黎耘只好不差。这孩子现在在干嘛呢?”
胡馨兰一边说,一边看着儿子的反应,心里更是有了谱,冷不丁问一句出来,宁烨刚止住了咳,愣都没愣答道:“她做了翻译。”
“是吧,做翻译也挺好的,但是那可比不上她哥哥,看样子,还是你章阿姨夸得太过了。”胡馨兰眨巴眼继续道。
“妈,这就是俩完全不同的领域,可没什么可比性。要硬比的话,哎,算了,反正用黎耘的话,他觉得他比不上他妹妹。”宁烨已经觉过味儿来,不顺着母亲的话说了。
胡馨兰看出儿子已经回过了神,这就没法儿问了,却又绕上了别的:“我记得那孩子只比黎耘小一岁吧,这也三十好几了,结婚了吗?”
宁烨只觉得这饭已经没有办法再吃下去了,可这问题又不能不答,摇了摇头道:“没有。”
“哎哟,那章恒不得急死啊,这女孩儿可不像男孩儿,怎么拖到现在还没成家呢?”胡馨兰知道,这样的问题,如果儿子是上了心,这会儿就肯定会给出解释。
宁烨知道,这是涉及到章书秋在母亲心中印象的敏感话题,不仅得答,还得答得周全:“前些年一直在国外,忙事业。据我所知,她有七种外语高级翻译资格证书,但我看她翻译的书,好像远不止这七种语言种类。听我们部里的余老师说,非常厉害,这个年纪已经坐上了业界大神的位子。而且还被国外一些顶尖的大学聘成了客座教授……”
胡馨兰这会儿虽然围着围裙,穿着件家常开衫,跟个寻常老太太没两样,可那眼光和见识,却是极难糊弄的,还没等到宁烨透口气,不过眨了眨眼的功夫,就问道:“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按理说,你们这工作肯定是有交叉的,这么辉煌的履历,你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啊?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来过?”
宁烨苦笑道:“我到这岗位才两三年,她早几年就不接会务工作了,只是专注做文化输入和输出了。”
这话一说完,宁烨就知道自己掉到了母亲挖的坑里,全线败退。
胡馨兰看着儿子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收拾了儿子面前的碗筷道:“你这可不怪我,只能怪你自己没问清楚。诶,你说那姑娘黑瘦黑瘦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也就是在江城才会碰见她,还知道是江大教师子弟,你这是那会儿就上了心?”
宁烨被母亲问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脆起身道:“妈,我累了,先去歇着了。”
胡馨兰却是嘴角含笑,拦都不拦,心里却是笃定得很,这小子,马上就得回过头来找她。
胡馨兰看着儿子头也不回上了楼,心情十分愉悦擦着桌子,突然觉得往常宽大的屋子,看上去也没那么空空荡荡了。
胡馨兰慢悠悠碗洗完,坐回卧室戴上眼镜,拿起桌上那本看了一半的译著,那译者名,可不正是章书秋。
前几天,胡馨兰给儿子收拾书房时,发现他临出国前,端了一大箱子书回家,她本来准备一本本放到书柜上去,随手翻了翻,却发现挺有意思的,干脆就着阳光,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后来懒得一趟趟来换,干脆一起搬到自己书房里去了。
开始胡馨兰还有些闹不明白,宁烨怎么会突然喜欢上这些译著。这些书虽然都不错,可儿子平时忙得很,根本不可能关注得到这样的书。
这几天功夫,胡馨兰已经把这些书都看得差不多了。开始的时候,她倒没觉得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译者的中文功底非常了得。后来看了第二本第三本,发现本本的中文功底都很出色,而且风格还有相似之处,忍不住翻了翻译者的名字,才发现这么多不同语系的书,竟是同一个人翻译的。
这个发现,让胡馨兰忍不住赞叹,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个人才。想起儿子的工作性质,还以为他找来这些书,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可后头突然听丈夫说,儿子已经决定了要出去锻炼了,这才隐隐有些疑惑。
没想到,一顿饭的功夫,这是答案也有了,心病也快没了。
果然姻缘这事,讲的还是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