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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孟长安瘦削的身体给扶了起来,拖着一身湿漉而沉重的粗布衣裳,慢悠悠地躲到了假山林中隐蔽的角落里。
不消多时,孟唐就带着大队人马来池塘打捞了,一边催促着手下人要快些,一边颤颤巍巍地喊着孟扶摇的名字。
“摇儿,摇儿,我的摇儿啊!你这……让我怎么跟堂兄交代啊!摇儿,你到了那边,可别怨叔父啊,叔父这颗心肠啊,都哭碎了啊!哎呀,我的摇儿啊!”
躲在假山后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动,孟扶摇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除了眼前救自己脱困的孟长安,她对谁都没有信任感,再加上,刚刚醒过来,身子很虚弱,也动弹不得,便安静地躺着看戏了。
她瞅了一眼匆匆忙忙的十几个小厮,又瞧见小厮后面,慢慢地走过来一位长相略微刻薄的妇人,妇人一左一右跟着一个神色冷漠的男孩,和一个故作浪漫的女孩。
她零星的记忆里,大部分是关于这三个人的。
走在中间的女人王氏,她该叫她堂婶,亲也算不上多亲,因为寄人篱下的关系,她但凡是吃人家的一粒米饭,都能察觉到王氏的敌意,弄得她如芒在背。
虽然王氏从不在她面前说她吃得多,说她乱花钱,但却爱在别人面前说,在孟珏和孟思面前说,在丫鬟婆子那里抱怨,当然,也在她相公孟唐耳边说。
说的多了,府里人人都觉得她是拖油瓶,人人都拿白眼看她,私底下对她指指点点的,小丫鬟不跟她一起玩,婆子们又都嫌弃她,动不动就说她好吃懒做。
这其中,最为过分的当属孟思,孟思是王氏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女娃,自视甚高,一向把自己当做千金小姐,日常的开销都要默默跟二小姐较劲。
可王氏又是抠门的性子,偶尔一两次还能满足,次数多了,便冷下一张脸来,指着门口骂:“你倒是要钱啊,你母亲也得有钱给你造作才是,你买衣裳的钱,买糖果的钱,都被那小贱人拿去买药了,你母亲也没有办法了!你有本事,找你父亲闹去。”
每次孟思在母亲面前吃了亏,总要拉着哥哥孟珏来找孟扶摇的麻烦,一来二去的,这仇算是越结越深了。
等到这三人走近了荷花池,身边的长安脸色忽的一沉,原本还看他神色纠结,不知该不该出去,这会儿,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冷眼透过假山窟窿洞里往外面瞧了许久。
孟长安是个早熟的男孩,心思细腻地有些反常,若不是孟扶摇的记忆里有他尿裤子,摔跟斗的记忆,她会忍不住怀疑,他才更像是一个重生者,九岁的男孩,就凭这一份冷静,就足以与众不同了。
他半蹲在地上,一只腿半曲着,做出野兽捕食之前蓄势待发的蛰伏状,小小的身子像极了一头大蛮牛。
“长安,你做什么?”孟扶摇小声道。
“阿姊,我去给你出气!”
孟长安收了收自己的袖子,像一阵旋风直冲了出去,那群人都顾不上反应,只隐约看见一道黑影略过,然后便听到了一阵噗通声。
随即,是孟珏大喊救命的声音。
“啊,好冷啊,我不会水!”
跟着孟珏一起掉进水里的自然是长安,他顶着一张天真的包子脸,一边哭着,一边在湖水里翻找着:“阿姊,阿姊,你在哪里啊?啊呜呜,阿姊,我找不到你了,安安不能失去你!阿姊啊!”
站在岸上正要发作的王氏见了此情此景,瞥了一眼自家阴沉着脸色的老伴,适时地闭了嘴,只指挥着手下人赶紧去把儿子孟珏从水里拉了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孟唐也叫人把倔强的孟长安从水里强行拽上了岸来,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语重心长地安慰道:“长安呐,你阿姊去了,你别难过,以后啊,阿珏就是你的亲哥哥,思思就是你的亲妹妹,我们是一家人,只要有叔父在,没人会欺负你的!”
“不,我阿姊不会死的,阿姊还要攒钱给我买好吃的,阿姊还说要带我去国安寺逛庙会呢!”男孩脸上挂着长长的泪珠子,敏感脆弱的心里满是戒备,他纵情地哭着,哭的不是姐姐死了,而是悲伤父亲母亲去得早,身边能够依赖的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依赖。
小小的年纪最是敏感,最能瞧懂大人们的眼色,这位叔父,平日里虽然对他们都是温声温语的,却总跟他们像是隔着一层纱似的,不大亲近。
他能准确地想到王氏心里头在想什么,也能知道孟珏孟思心里头想什么,却猜不透,也读不懂叔父心里头的真实想法。
他一边渴望着这份亲情,一边又在害怕着,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他能敏锐地察觉到这群人对姐姐的“死”是那么冷漠,甚至都没有一个人落泪,他的心里头,无助又失望。
被戏耍了一番的孟珏,捏着拳头要上来揍他,他抽泣着鼻子,装作弱势可怜的模样,乖乖地躲在孟唐的身后,孟唐拿出了父亲的威严,成功吓退了孟珏,这一举动,又多少有些温暖着孟长安小小的心灵。
这情状,落在孟扶摇的眼中,她只感觉,这一家子的相处,莫名奇怪,又莫名和谐。
她毕竟不是孟长安那个什么也没经历过的毛头小子,刚刚经历了亲人背叛的她,心头比孟长安更加地敏感。
孟唐看似处处护着这俩可怜的姐弟,但在行动上又处处留着底线,对于妻子对侄儿的苛待,他当然不是看不出来,这一身的粗布旧衣,对比着孟思身上十尚居新款的织锦裙,瞎子才看不出来区别,但他闭口不言。
嘴上说着是一家人,是亲兄弟,私底下,哪里有亲兄弟的样子,又有谁会把他们两个当做是亲兄弟呢?
但孟唐面上的戏做得很足,任谁见了,也说不出一个差字来。
孟扶摇实在看不下去了,默默地从假山后虚弱地挪步出来。
发丝凌乱,脚步虚浮,她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沉重的衣裳挂在身上更像是一种枷锁,在孟扶摇的身上根本看不到属于十二岁少女的娇蛮可爱,她更像是一只飘忽的水鬼,一身惨白地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钻了出来,静悄悄的,冲人群中最卖力的那个人喊了一声:“叔父!”
一瞬间,十几号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远处鬼魅一般的人影,他们在愣了一段时间之后,各自都做出了滑稽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