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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止止明显地感觉到季沫的变化,那就是,他的眼睛变得平静,平静地让她有些失落。
自从机场再度重逢之后,她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欲望,以及这股欲望下的躁动。而现在呢,似乎一切都哑火了。你以为一个炮仗会嗖地一声飞往天空,然后嘭地一声在空气中炸死开来,结果,天空依旧归于平静。
叶止止最先的时候把这一切归于城东戏园事件的后遗症,当她见到云裳,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虽然她表面恢复平静,可她内心的波澜依旧暗涌,她知道,许多事,也许比自己猜测的更为复杂。
当她目睹云裳与季沫那种密切关系之后,她似乎也就不难理解季沫情绪变化背后的另一种可能。也许,她想,他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在河边突然见着一块奇石,当那兴奋劲过后,他对那奇石也就没有了冲动。
叶止止回想起曾经,那个时候,她才是季沫身边的主导,而云裳不过是她与他情感的窥探者、羡慕者。今夕何夕,事件似乎发生了质的变化。
如果他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且这种生活恰巧符合他的心意,她想,就算他已彻底忘记有关他和她的一切,至少,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找到了幸福。
当云裳得知她近期也有到金陵市的打算,便邀请她同行。她犹豫了片刻,但一想到季沫,她还是无法拒绝内心潜意识的渴望,尽管,这一路上有着未可知的情感上的尴尬存在。
回到袁府的叶止止,内心被情绪左突右撞,思绪上下忐忑不安,她一会儿找到安慰的借口,一会儿又被负面的情绪攻战。
我们理解了失去,可是,我们又不安于失去。
“佩儿,我写了一封邀请函,你这会儿送到季宅去。”叶止止手上犹豫了一下才递交给郑佩儿,“你直接交给云裳小姐就行。”
郑佩儿到了季宅,亲自把信交给云裳后就返回袁府。
叶止止见郑佩儿这么快回来,就顺口问了一句,交给云裳小姐了?
“交到她手上了。”
叶止止本还希望郑佩儿多说点什么,结果郑佩儿却是问什么只说什么。
“我去画画去了。”叶止止有些遗憾地结束了这场仓促的谈话。
云裳收到叶止止的邀请函,打开快速看完。她明白,这真正被邀请的应该是季沫,她不过是一个很好的幌子。
“看什么呢?”季沫走进屋,看见云裳拿着信函发呆,“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云裳把邀请函递给季沫,季沫看完,说:“昨儿个来拜年,明儿个请吃饭,这可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秋水,给我倒一杯滚烫的咖啡来,多加点奶和糖,但也不要甜得过份。”季沫在椅子上坐下来,对着门外叫道。
季沫喝一口咖啡,很惬意地闭上眼睛,时间一下子变得很慢;当你什么都不思索的时候,生活就会变得通透。
“我请旅级军官吃饭是安排在什么时候?”季沫看向云裳,“不知道会不会和叶小姐的饭局有所冲突?”
“一个是明天早上,一个是明天下午。”云裳心疼地看着季沫,“时间上倒是不冲突,可是,——我担心你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你喝咖啡吗?”季沫看向云裳,眼睛带着歉意,“我刚才怎么就忘了问你要喝什么口味的咖啡呢?也好让秋水给你也部泡一杯。哎!真是。”
“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喝。”云裳盯着季沫的脑袋,她的眼神中充满忧虑。
季沫站起来,“咱们出去走走吧?寒意料峭,正是长精神的时候。你怕冷吗?”
“我是无所谓的。”
“只要你无所谓。”季沫望向云裳,“我也无所谓。我这身子骨,迎风而强,就喜欢挑战。”
两人出了季宅,起先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随意走着。
有目的的人生,可以标示出岁月的价值;而一时的散漫,却是人生最好的调剂。
仓周与阿强在后边远远地跟着。
“还没开门。”季沫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突然就想吃一碗她家味道的面条。”
云裳抬头一看,那饭店的牌匾写着“客再来”。
“这家的味道很特别吗?”云裳不明所以地说,“那等这家开门后,我一定要来尝尝。”
“味道不错。”季沫并没有做过多地解释。毕竟,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对简单生活的向往;这样的生活,充满烟火,充满喜怒哀乐,却没有尔虞我诈。
这天晚上睡觉前,季沫叮嘱了仓周一句:“明早的宴请,你确定都已准备到位?”
“季少,我办事,你放心。”仓周打着保票。
仓周订得饭店,没有在城市中心,也没有在效区,而是在一个不冷不热的地段,那个酒店的饭菜在州雨市也算得上有特色。
季沫早上起来,让仓周和阿强先去饭店张罗。
“那我把车给你留下来吧?”阿强说。
季沫望一眼他之前特别喜欢的林肯大陆,现在对它似乎已没有之前的热情与兴奋。
“我和云裳小姐走走路,说说话。”待仓周和阿强要转身进,季沫又补充说:“如果他们人到齐了,你们就先动筷喝酒,不用等我们的。我们去的目的,主要也是想给大家敬一杯酒。”
仓周和阿强说,知道了。
两个人踩着那铺装着石子的路面,并排走在晨曦中,步伐不缓不疾,留一份心境给熙熙攘攘的世俗,反而,世界变得真实起来。
“季少!季少!”
两人寻声一侧头,一个男人快步向季沫这边走来。
“我老远看着是你,怕不确定,就斗胆叫着试试,没想到真是你。”这个男人有些气喘吁吁,略前倾着身子,“前几日想去贵府拜访,说是去路漫市了。没想到你回来了,正好,我原本就打算过两日去贵府上给令尊令堂拜个年。”
“章公子,客气了。”季沫叉开话题,“过两日,我要出去散散心。”他看一眼云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云裳小姐。这位是章兆佶。”
“云小姐好。”
“章先生好。”
两人站在原地打声招呼,因为云裳并没有伸手去握的意思,章兆佶察言观色的本领让他知道,与云小姐保持距离也许是保护自己体面的一种方式。
章兆佶又面带微笑地与季沫聊了两句,便带着歉意的表情离去。
“他父亲当年也带过兵。”待章兆佶走远后,季沫对云裳说:“就是章金戈。可惜虎父生了个鼠子。但这小子,为人处世特别圆滑。别看他今天见着我,就像一只摇尾的狗;来日他若发达起来,他就会变成一只狼。”
“不管他是狗是狼,终究和你不是一个层次。”云裳看着季沫,脸上隐隐地带着一抹笑,如微醉的云彩,“你是战场上走出来的英雄。”
听云裳这样说,季沫的内心尽然有一种小小的满足与骄傲,他哈哈一笑,“英雄也有迟暮之日呀!”
“迟暮的英雄也是英雄。更何况,你正当年,气吞万里如虎。”
“如果有一天又打仗了,你希望我是那边的人?”季沫望向云裳,似乎在寻求一种未知的答案。
“现在不是和平了吗?”
“军人,只有战场,才是军人的归宿。”季沫说,“可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说真的,当一个村夫也挺好。”
“我的直觉告诉我,在不久的将来,硝烟将会再起。”季沫望向远方,“到那个时候,战场也许是我最后的归宿。”
云裳觉得季沫的情绪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是你的私人医生,你最亲密的朋友。”云裳说。
季沫兴许是出于某种心底的感动,他握住云裳的手,步伐依然向前走着。
“运水这个人挺好的。”季沫意味深长地说,“我最大的希望,你不仅是他的同事,也能是他的同路人。”
云裳回首看着季沫,季沫只是一笑,他掩盖住了自己心中那股不知名的苦涩。
“竟然到了。”季沫说,“看来,这路途也不是太远嘛。你走累没?”
“没有。”云裳正感受着季沫手掌里的温度,他却已松开了手。
“师长!”仓周老远见到季沫的身影,小跑步过来,立正,敬礼,“所有人员均已到齐,敬请您入座。”
季沫与云裳在仓周的引导下,走了两分钟,终于进到一个包间。
“师座到!”
随着仓周的一嗓子,围桌而座的人齐刷刷地站起身,同时举起右手行了一个军礼。
季沫回敬一个军礼。然后,他摆摆手,示意大家把手放下。
“大家都坐吧。”季沫领着云裳向主位走去,他让云裳坐了主位,自己坐在她旁边,“这是咱们打跑小日本后过得第一个新年。我们活到今天,是我们的运气,也是托了我们万千牺牲在战场上的兄弟的福气。所以——”季沫举起酒杯,在座地也举起举杯,“我们是代表我们曾经所有出生入死的兄弟过这个年。在这里,我们得先敬我们那些不能从战场上再活着回来的兄弟们。”
大家很庄重地向地上浇奠了三杯酒。
“接下来,我们为我们全师所有的兄弟共饮三杯。杀尽贼冠寰宇静,三春释暖万花芬。我们迎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祝我们全师上下,共迎美好生活。”
三杯酒喝完,云裳轻声提议说:“让大家都吃点东西吧。”
“我赞同。”在酒精的作用下,季沫的热血又上来了,“但是,在正式动筷子之前。”他用目光扫视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我得郑重地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女士。大家可能认识,至少也都听说过,然而,我今天要把她十分认真地介绍给大家。这位就是把我从死亡线上背下来的,我曾经的大学校友,云裳小姐。”
“我提议为云裳小姐干一杯。”大家齐刷刷地举起杯子,“大家以前是我的生死兄弟,我相信,今后你们也会经受住各种考验,必将还是我生死兄弟。是我生死兄弟,对我怎么样,就得对云裳小姐怎么样!有朝一日,谁对不起了我,我可以原谅;但是,谁惹对不起云裳小姐,谁就是大家共同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这是我季沫的生死誓言!”
季沫说完,一仰头,豪爽地饮完酒。
在座的诸位,也是干净利索地一饮而尽。
“大家还是吃点菜吧。”云裳的脸有一点绯红,他看着季沫,提议道。
“咱们大家听云裳小姐的,动筷。”季沫说,“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放开了吃,喝。”
大家慢慢地热闹起来,季沫也端着杯子,带着云裳,要给大家逐一敬一杯。
“这是骑兵山地旅旅长司马德。”
“云小姐好。”
“这是混编重装旅旅长耿枫。”
“云小姐好。”
“这是步兵旅旅长邓通。”
“云小姐好。”
“这是独立加强团团长英蒯。”
“云小姐好。”
“这是特务营营长吕为。”
“云小姐好。”
“这是警卫连连长夏文。”
“云小姐好。”
待季沫领着云裳和大家喝了一圈回到座位后,大家先先后后又来给云裳敬酒。季沫起先还担心把云裳喝醉了,但他很快发现,大家给云裳倒酒时只倒半杯。他刚放下心,大家又开始给他来敬酒,他自然是来者不拒。
这次宴席大大地超过了云裳的心里预期,不管是时间上,还是季沫的饮酒上。
下午过了两点,宴请终于结束,几个旅级军官全部喝醉,由他们的侍卫官架上车弄回去。
季沫也是在云裳的搀扶下坐上他心爱的林肯大陆,仓周也饮了酒,由阿强开着车。
“仓周。”
“少爷。”仓周从副驾驶扭过头,红着眼睛看向季沫。
“阿强。”
“少爷。”
“你们俩听好,之前给你俩交待的,大过年的,师长请旅长,旅长要请团长,团长要请连长,连长要请排长,排长要请班长,班长要请士兵,这个规矩必须要落实到位。”季沫微闭着眼睛,“经费也必须保障到位。若有纰漏,我给你俩说,军法处置。”
“是,师座。”仓周和阿强异口同声回答。
“谢谢你,云裳。”季沫握住云裳的手,“我稍微休息一下,等会儿到了地儿,把我叫醒就是。”
阿强把车开到叶止止请客的酒店门口,见季沫还睡着,发出微微和鼾声,叶止止说:“我们等会儿再进去吧,你先把车停好。”
阿强把车停好,过了约一刻钟,季沫突然睁开眼睛,朦胧地扫一眼车窗外,似醒非醒地说:“到了呀?”
季沫又把眼睛盯向云裳,“那咱们下车进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他用手推一下仓周,“醒醒。”
仓周嘴里嘀咕着,“我再迷瞪一会儿。”
“那咱们走吧,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可能醒不来。”说着,季沫已打开车门。
叶止止见到季沫、云裳和阿强走进来,她一边招呼大家入座,一边拉着云裳的手,“中午接到你的电话,我还担心你们会取消这次聚餐呢?听到你说可能要晚到一会儿,我当时就放心了,只要来,再晚我都等;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这样准时。——我太感动了。”
“哎,就你俩人?”季沫有些意外地看着郑佩儿和叶止止,他以为袁崇也会来。
“今天是朋友聚会,没有外人不是挺好的嘛。”云裳说。
“怕人多影响了你的雅兴。”叶止止说,“如果你喜欢热闹,下次我多约几个人。”
“挺好挺好。”季沫这时感觉到头有丝隐隐地作疼,他弄不清,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原先的头疼病犯了。
当叶止止给大家斟酒的时候,云裳本想阻止给季沫倒酒,却见季沫很高兴地把杯子举起来,她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用餐不到半小时,季沫站起身,给每人敬了一杯酒,然后又提议共举一杯,他说:“突然想起,我今天有个急事需要去处理。这都怪我,一听说叶小姐请吃饭,什么大事都忘了。”他自嘲地笑笑,“我跟大家共饮一杯,就得先告辞了,还请叶小姐见谅。”他又看向云裳,“我离开之后,那就请你代我坐在这向叶小姐敬几杯酒以表示歉意。”
“没关系的。”叶止止一脸微笑着说,“正事要紧,我们大家都在这江北省,机会随时都有。”好又轻声对云裳说,“等会儿可得让你多喝几杯。”
喝完酒,季沫放下酒杯,歉意地向叶止止拱拱拳,“那我就告辞了。”
季沫并没有拒绝阿强随同他一道离开。
望着季沫的离去,云裳满眼里都是担忧。
叶止止的心里,就像瞬间被人抽去了脉搏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