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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止止见季沫、云裳都在家,心头的那股不祥的恐惧便消失了大半。她在云裳的招呼声中来到季沫旁边的沙发边坐下来,认真地看了看季沫与云裳,觉得气氛正常。
也许,她想,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看什么呢?”叶止止扭头扫了一眼季沫手中的报纸。
季沫把报纸递给叶止止。
看到标题的那一刻,叶止止不仅惊讶,还有好奇。
报道声称,归顺伪军吕监娃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驾车载着弹药欲对政府高官伍元庆进行自杀式袭击;所幸所载弹药车辆提前爆炸,其恶劣目的并未达成,只是造成伍元庆家院墙及大门部分垮塌。
“你看报道了吗?”叶止止把报纸递给云裳。
云裳接过报纸,“那会儿报纸送来时我就看了。看来,归顺的伪军并不可靠。”
云裳和叶止止一看报道,心里便明白,季沫在金陵最后几日早出晚归的目的,原来就在这报道里。
原来,阿鬼他们把吕监娃折磨死后便塞进车里,拉到伍元庆家门口,再把吕监娃放在驾驶席上,然后引爆炸药。他们并不想炸死伍元庆,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大家可能都明白背后的主使,但没有死人,也没有可靠的证据,也为了公众的舆论,把一切归于一个投诚的伪军,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但在江北省,大家在私底下都传,伍元庆被鬼子的间谍给炸死了。事情越传越奇,版本也越来越多,到最后,吕监娃变成了一个美女,汽车爆炸变成了床上的精尽人亡。
江北省没有人同情伍元庆的死亡,也没有可惜。他的死亡,和死了一头猪没有两样。如果说有区别,猪死了,还可以吃肉,他死了就死了,还得浪费二亩地安葬他。不过呢,介于他的身份,也给大家带来茶余饭后的谈资,且越谈越有趣。
江北省的官场有一种不安,尤其是那些年前给伍元庆破费了金条的,现在他死了,那贿赂的金条也就打了水漂。他们一面哀叹,一面又骂伍元庆这个短命鬼死也不死早一点,死在他们送金条之前多好。
那些没有给伍元庆送金条的,现在正暗暗得意,甚至他们还嘲笑起那些明里暗里已送了金条的人是傻子,是背时鬼。
叶止止有一个远房堂叔叫叶文采的,年前正挖空心思想着如何结交一下省主席伍元庆,结果兜兜转转地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中间人。过年前后,他一直沮丧于自己的五根金条没有送出去,那种失落,不亚于自己失去了一百根金条。
叶文采也算得是一个文化人,早年间,凭借着自己的家族力量在外地当过一任县长。那时年轻气盛,以为自己家多金多银,且与省上某个高官搭上了金钱的关系。结果,他的后台在内斗中失势,被网罗了几个罪名给关了进去,据说,还差点吃了枪子。后台一倒,叶文采虽然也夹紧了尾巴,但还是被人家给撸了,幸好没把他给弄进去,这多亏了他的金钱开道。
经历了小鬼子的折腾,现在也伟大光复,且当年的那帮政敌死的死,逃的逃,走的走,升得升,现在的江北,经历了重新洗牌。自然,这也意味着他的机会。
叶文采一开始锁定的目标就是伍元庆,无他,只因伍元庆是江北省的一把手。能当上一把手,自然有其能力,且有其过硬的靠山。
理想很好,而现实却有太多的磨难。
叶文采虽然托了几个人为他联络关系,而他所托之人又托了人去走关系,一个托一个,托到最后便成了空。正如兵法所云,强弩之末;如他出一百金打点,每一个人抽一点油水,到最后能与伍元庆搭上话的那个人根前,其百金所剩也就无几了,最后一个办事的人望着所剩无几的金钱,觉得太被轻视,自然就懈怠了,哪肯努力办事!
叶文采正在为伍元庆的事苦恼,官场上却传起了伍元庆被二鬼子炸死的消息。死就死了呗,不能为自己服务的,死不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叶文采还觉得,伍元庆死了也许更好,说不定新来的省主席更容易接触呢!
经历思想的反思掂量,挣扎,叶文采认为,到州雨市云。因为,他听闻叶止止回来。原来叶止止没有死,看来许多年前的信息是谣传。他还打探到消息,季家的季沫也没有死。季沫小的时候,他还见过季沫呢,在叶止止家。
叶文采的出现,于叶止止而言,是那么突然。
虽然同为一个叶家,可是两家已经出了五服。只是以前和父亲回老家的时候见过,而现在,他竟然找到了表哥袁崇家。
毕竟都是一个叶家,叶止止热情地把叶文采招呼进袁府。
叶文采先是问候叶止止的父母叶嘉玮、袁惠瑛的近来的状况,然而又聊起叶氏家族,自然就夸赞起叶止止这一支的优秀。
叶止止也听说过叶文采的事,她很清楚,叶文采来此,可不是为了诉说家庭情怀的。终于,叶文采看了看郑佩儿,又看了看叶止止,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小侄女,不知能不能私下和你说点事?”
“堂叔,你说吧,这里都是自己人。”
叶文采又看看郑佩儿,显得有些犹豫。
“她是我最亲近的人。”叶止止看出了叶文采的顾虑,“没关系的。有事,你可以说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我来这省府,你父亲还对我说,他和季伟业都打算做个儿女亲家。”叶文采犹犹柔柔地说,“那个时候,你俩可谓是两小无猜,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喝你俩的喜酒?”
叶止止难为情地一笑,有的事她不便,也不想对这个堂叔说。
“那都是小时不懂事。”
“那怎么会呢?”叶文采十分肯定地说,“我以前见你俩,就觉得你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还懂点八字,我以前也私下里为你俩看过,绝地没错的,简直是龙凤配。”
“堂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季沫给你帮忙?”叶止止早看出了叶文采的心事,她索性挑明。
叶文采也没藏着掖着,既然叶止止都挑明了,说明小侄女是念情的,他便爽快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他想让季沫帮他活动活动,他的野心也不大,就想当上路漫市静坤县县长,而且他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可以帮你试试,但不一定是非要找季沫。”叶止止说,“另外,我也不能给你保证一定就能给你谋得上。”
叶文采以为叶止止是递话给他,便连忙把自己身边的包打开,取出三根金条放在桌子上。
“小侄女呀,规矩我都懂。”叶文采说,“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谢。”
叶止止把金条推到叶文采面前,“堂叔,如果是为了这,我还真不会给你帮忙。我之所以尽力给你争取,因为我们是一个叶家。你如果非要给,不仅显得生分,我反而还不帮了。”
叶文采见叶止止这样说,只好收起金条。
叶止止还真得为了叶文采的事去找了季沫。其实一开始,她想得是找伍自成帮忙,毕竟伍自成是伍元庆的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另说。可后来一琢磨,现在到处都在传伍元庆被炸死了,似乎走伍自成这条路不妥。
对于叶止止所托之事,季沫自然不会拒绝。
“这个事,按常理,我父亲是可以做主的,毕竟他在主管着民政厅。”季沫说,“但是,你也是知道的,伍主席初来乍到,自然希望在人事上拥有绝对的发言权。之于结果怎样?有太多的变数,我也不敢完全保证你的远房堂叔一定就能当上县长。”
“无论成否,我都得向你表示感谢。”
季沫看着叶止止,他心里有一股担忧,最终,他决定还是说出来。
“这个事,你有没有给伍自成说?”季沫问,“如果你给他说了,这个事又由我们提出来,那十有八九会黄。”
“我是想过找他来着。”叶止止也很坦白,“但传言他父亲死了,所以,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我明白了。”季沫看着叶止止,“什么时候结婚?祝贺你们。”
这一问,让叶止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季沫见叶止止没有回答,以为自己问唐突了。
“如果以前我有不礼貌的地方,还请你原谅。”季沫觉得自己之前想追求叶止止的举动就像一个小丑。
叶止上疑惑地看着季沫,“没有啊。”她看到两个人之间的某种陌生,她以为,是因为她为堂叔来求官,从而导致季沫对她有些瞧不起。
“季沫——”
“嗯——”
“算了。”叶止止有些失落,“今天我请求你的事也许是我欠考虑,你就当我没说过。”
面对叶止止这番话,季沫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她觉得还是直接找伍自成更恰当?
叶止止离开后,云裳进到书房来,说:“我刚才见叶止止有些不高兴,是发生了什么么?”
季沫便把叶止止托他给叶文采活动当县长的事说了。
“这不应该呀?”云裳思索着,“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帮她把这事弄好。叶止止也不是一个轻易去求人的。”
“我会尽力的。”
季沫当天晚上就去见了父亲季伟业,季伟业说,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也不得不防伍元庆从中作梗。
大家猜测新一任省主席会是谁?有的说,肯定还得空降;也有的说,季伟业这回该上位了;还有人说,季沫在军中甚有威望,当这个省主席最有可能,因为还有姜先生的器重。
正在大家对未来充满各种猜测之际,伍元庆却回到了江北省。
瞬间,大家立刻又恢复之前的生活状态,各种资本大佬跑步到伍府,一边送票子,一这约请伍元庆。对于票子,伍元庆是来者不拒,千里当官,不就是为这嘛!他要巩固自己的势力,他要攫取更大的权力,所谓的关系,没有了多钱的维系,连个屁都不是!
伍元庆也明白,那些资本大鳄,当你不能给他们办事的时候,他们也会反噬。可伍元庆不怕,因为他不仅有绝对的权力,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姜公子更是权力的教父。
他现在要做得,就是想探清楚,这江北省,究竟有多少人在向他靠拢。根据目前的情况,他是满意的。
更让伍元庆高兴的是,季伟业不仅也来给他拜了年,送了金条,还专门设宴请了他。他也清楚,季家不可能真正地和他一条心,但至少,季家选择了某种程度的妥协。这种妥协,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至于削弱季家的势力,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正式上班的第一周,伍元庆就让季沫牵头去筹备新年首次省市高层会议。说白了,就是要对人事进行一个大的调整。
在正式会议开始前,人事调整的方案基本上已定了,市一级的领导人员调整全部由伍元庆确定,而县一级的,伍元庆除了个别县,他基本同意了民政厅的提议。自然,叶文采也在新一届县长人选里头。
伍家和季家,表面上一派和气,但暗地里,却都在寻找机会,想对对方来个一击必中,使对方彻底失去翻盘的机会。当不能彻底干翻对方时,不妨保持现状。
季沫让云裳把叶文采即将被任命为县长的好消息告诉给叶止止。
云裳让季沫亲自去。
季沫说,你没见到那天因为这事叶止止生气么?我去,怕会让她心里不爽的。
云裳这时还想说什么,仓周却不敲门走进书房。
“干什么呢?”季沫瞪一眼仓周,“猴急火燎的,连门也不瞧。”
“有人拜访。”仓周等着季沫指示。
“没见我和云裳小姐聊天吗?”季沫故作生气,“什么大人物?让你非得不瞅时间就往这里闯?”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季沫便和云裳来到屋外,从二楼走廊一眼就望见客厅的来人,身影特别熟悉。
待他俩往前走两步,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周顺。
季沫匆匆地来到楼下,一下子握住周顺的手,“老弟,你此次前来,是上任?还是公干?”
周顺敬了一个军礼,“前来向你报道。”
季沫拍一下周顺的肩膀,“岂敢岂敢!你可是隶属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你可是我的监军。”
“军座,我唯尔马首是瞻。”
季沫又拍拍周顺的胳膊,“有你来,是兄弟我的荣幸。”他立刻看向仓周,“立马去定饭店,我要给周老弟接风洗尘。”
“谢谢军座。”
对于季沫来说,周顺的到来,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来说,似乎多了一双监视季沫的眼睛;而于季沫来说,周顺无异于他的眼睛、耳朵,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相信,周顺也会成为他射向对手的一把匕首!
江北省,在民国三十五年,即将迎来属于它的热闹与繁华,也有属于人性的残酷。
民国三十五年,立在时间上,展示它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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