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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调转车头,又向来时的路开去。
“停车。”听见叶止止让停车,袁崇看了一眼对方,以确定自己是否有没听错。
“哥,把车靠边停一下。”叶止止强调了一下,语气略显得有些急促。
嘎一声,汽车滑向路边,一脚刹车下去,便稳稳地立在那。
叶止止的目光从前风档的玻璃上望出去,只见季沫正从马路的这边走向那边,马路那边的云裳也向马路这边的季沫走去。
季沫见状,便三两步跑到云裳身边,他一下子看见云裳的异样,扶着云裳的双手,“你喝酒了?”
云裳微微一笑,“与几个朋友小坐了一下。你在干什么呢?”
“我刚从姜公子家里出来。”季沫向左右瞅了一眼,“难受吗?”季沫又向云裳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以防止她会摔倒。
云裳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季沫,她全部的世界,似乎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她望着他,似乎在展望自己一生的意义;他眉宇间的喜怒哀乐,仿佛是她生命情绪的基调。
只要他在,她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富有意义的。此刻,她忘了身边的纷纷攘攘,目光里全是他,就像一池清水,在深山的谷地快活地流淌。
季沫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可是,他犹豫着,不是怕别人带着自己的猜测来非议他;而是,他的迟疑里,是他不能给她确定的幸福,是他确定的无法陪她走完人生的长途;她应该有这个世界上最绚丽的美好,而不是因为他而变得迷幻——
“云裳——”
季沫听见有人叫云裳的名字,他这才不舍得轻轻松开云裳的手。
他轻微回头看了一眼,杜运水正快步向这边走来。
“杜教授。”季沫现在很少直接称呼对方姓名,或者昵称运水,在这客气里,是两个人不可见的隔阂。
“季沫——”杜运水早从背景认出了对方,当看清对方面容时,他的语气里还是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尽管他压制着这种情绪力图变得温婉一些,可依然能让对方感觉到他的隐藏在内心的不悦。
杜运水走到他们身边,给云裳递去一瓶水,“找了大半条街,这才找到卖水的,竟然还没有热水。”
季沫这才明白,原来杜运水与云裳是一路的,他希望这两个人一路,可是真一路的,他的心里却又有着某种失落。
云裳轻轻推开对方递来的水,“我不渴,还是你喝吧。”
“你刚才喝了那么些酒,喝点水缓缓胃里的酒也挺好的。”杜运水把水往对方的身前推了推,可对方还是轻轻地给他抵挡了回来,他有些不自然地把瓶子攥在手里。
季沫把目光转向马路的一侧,假意在寻找什么。他却看见一辆车正那边调着头,那一眼从车牌号认出了那辆车是袁府的。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与那车上的人的目光相遇,是叶止止。车很快完成180度调头,然后缓缓向着前方驶去。
“季沫,看样子,你也是刚赴完宴?”
听见杜运水对他说话,季沫这才回转神来,“嗯,在朋友那坐了一下。你俩今天这是学术宴?”
“勉强算是吧。”杜运水心里责怪季沫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云裳今天请一帮报社的人吃个饭,我来做陪一下。”
“报社的人?”季沫脱口而出,他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
“是啊。”杜运水干脆地回答道。
“杜教授——”云裳轻轻地拍了拍杜运水,连称呼也变得相当正式。
杜运水忽然感觉到一股陌生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今天谢谢你呀。”云裳看向杜运水,“你先回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刚好很久没见季沫了,和他说几句话。”
“这——”杜运水表露出对云裳的担心。
“放心吧,没问题的。”云裳的眼睛里似乎希望他快点离开,“谢谢你。”
杜运水看向季沫,而季沫却保持着沉默。
“季沫,那就辛苦你照顾云裳了。”杜运水无奈地只好离开,之前,他为自己能与云裳独自回家而内心充盈着小小的幸福,现在,他却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人给遗弃了一般。
爱情这东西,情不知其所起,却一往情深。
杜运水一个人走在回大学城的路上,周围擦肩而过的往人,仿佛正在一点一点的石化,他感觉不到城市的热闹;他所有的热情与期待,因云裳而起,却又因季沫而灭。他内心里不停地问,季沫有什么好的?她为什么就偏偏这样痴迷季沫呢?他想,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季沫来过,那么,他与云裳之间的状态一定会充满“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式的田园之美……
季沫望了一眼杜运水,他内心有些遗憾,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焦点却在云裳的身上。这种状态下,他不可能让云裳处在一种他无法触及到的局面里。
“季沫,陪我转转好吗?”云裳的眼睛里依然存留着酒精的红焰。
季沫抓住云裳的手,怕她突然跌倒,“好呀。想去哪里?”
“去哪都行。”云裳只要能待在季沫的身边,任何旮旯犄角,她都觉得生活富有韵味且值得人眷恋。
云在飘动,行人匆匆。
“云裳——”季沫看着云裳,他的思绪如一叶舟落在波谲的海面,触动着他的记忆在不停地回转,蓦然回首处,却是他对她的亏欠。
“怎么了?”她盯着他的眼睛,希望在那里看到他内心所有的不安,然后给予温柔去抚慰平展。
“胃里是不是很难受?”他本想说,其实她不用为了他去宴请报社的人。可是,他不能图自己一时的痛快而否定她对他的奉献。
“不难受。”云裳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答。
季沫安慰性地一笑,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这个时间段,大部分人,无论贫富,家才是他们劳累一天后的最好归宿,给予精神,或者肉体以调整。
当赵芳打开房门,发现季沫背着云裳,她先是惊了一跳。
“怎么了?”赵芳关切地问,连忙伸手去搀扶。
云裳轻轻地拍拍季沫,在他耳边说,“快放我下来。”与此同时,她极想从他的背上跳下来。
“别动。”季沫的温柔地把云裳轻轻地往上抖了一下,生怕她掉到地上,“你的脚不能沾地。”
季沫又看向赵芳,“你去弄一点治跌打损坏的药水拿到书房来,我给云裳擦擦。”
云裳只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绯红,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此时面对她人时的羞涩,她轻轻地把头往季沫的肩里藏了藏。
原来,两个人在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黄包车疾驰驶来,也许是车夫太过于赶时间,他竟然没有来得及注意行人,快拢季沫他们身边的时候,车夫想要停住脚步也是不可能了。
季沫完全没想到黄包车夫竟然像瞄准他们一样冲驰过来,他下意识地把云裳往自己身边一拉,自己挡在前边,以防止黄包车直接撞上云裳。
云裳一惊,马上见季沫要被车撞上,她眼疾手快地把季沫要往自己身后拉。谁能想到,季沫瞬间松开她的手,她在惯性地作用下摔倒在地;而季沫叉开双手试图去挡住黄包车。
云裳的心直接提到嗓子眼,那车已撞上季沫,季沫在用手挡车的同时,两脚腾空了一下,身体借助黄包车的车把往向腾飞了几米,幸好他的手抓得牢,不然一定会被撞跌在地上。
黄包车终于停下来,车夫吓得脸色煞白,他看看季沫,再看看云裳,腿便不由得打颤。那个车夫感觉到天正在一点一点地陷落。
季沫下意识地去掏枪,这时,云裳也站起来走到季沫的身边。她握住季沫要掏枪的手,“你没事吧?”眼睛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下。
季沫见云裳没事,掏枪的手但停止了动作。
“你刚才摔倒没伤着吧?”季沫盯着云裳上下打量。
“我没事。”云裳又看向黄包车,“你走吧。以后拉车的时候慢一点,摔伤了你自己,还怎么拉车。”
黄包车夫似乎得了特赦,“对不起!对不起!“他鞠了一躬,便紧忙拉着车向前跑去,生怕晚一点,对方就要他赔钱似的。
“你的心太好了。”季沫见云裳身上有灰尘,便去给她轻轻地拍拭。
“他们都是靠体力吃饭的,生活得很不容易。”云裳露出治愈性的笑容,“而且,我们也没伤着。咱们走吧。”
刚走一步,云裳哎哟一声,脚上传来一股疼痛使她不由得发声,而刚才也许是刚被撞,再加之担心季沫,所以并没有感觉到。
季沫连忙蹲下身子,问是哪只脚。得到云裳的答复后,他轻轻地拉起她的裤脚看了看,似乎肿了起来。季沫连忙转过身把背对准云裳。
“快点上来,我背你去医院看一下。”
“不用。没事的。”云裳说,“你快站起来,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季沫回抬起头催促云裳,云裳只好爬到他的背上,但她坚决不去医院。她说,“就是脚扭了一下而已,没必要的。而且,我不想去。”
季沫最后妥协道,“那先到我那里,如果擦了药还是不见好,我必须带你去医院。”
“好吧。”
季沫把云裳背到赵芳住处的二楼,那有一间是他的书房,里面有一张大床是他平时休息的地方,而且这屋子比较明亮。季沫把云裳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回头看见赵芳手里拿着药水。
季沫拿过药水,“我来擦药,你去熬一点粥来。”
“不用那么麻烦的。”云裳不想让自己给别人添太多麻烦。
“没事的,云裳小姐。”赵芳说,“你全全当尝尝我的手艺。”
季沫认真地给云裳擦着药,他生怕自己的手太重,加重了云裳的疼痛。药擦了一半,门被吱地推开,季沫以为是赵芳,便头也不回地问:“你怎么还没去熬粥?”
“赵小姐去熬粥去了。我找了一块冰拿来,也许敷敷会好点儿。”
季沫从声音里听出是秋水,他回过头看着对方:“可是,我药已擦了多一半。”
“你擦你的。你擦完了,我再给她敷一下,也许会好的更快。”秋水走到他们身边,端视着云裳的脚。
云裳觉得他们有点小题大作,“不用了,这擦一下就可以了。”
秋水也是一个执着的人,她觉得自己的法子一定能让云裳快速恢复正常。云裳也不好非要驳了秋水的面子,只好同意对方的想法。季沫本想上手,但秋水却怕他手重,干不好这等事。
“那你先帮我照顾一下云裳,我去看看粥熬上了没有。”
季沫出去不大一会儿,赵芳便走了进来。这时,云裳已半躺在床上,秋水在床沿上坐着,赵芳便拣了一个椅子放在床边坐下来。
赵芳再把秋水问过的问题问了一遍,云裳又极简地把遭遇黄包车夫的事讲述了一遍。
秋水起身给云裳倒了一杯白水端过来,她知道云裳喝了酒,白水更容易让胃接受。然后,三个女人在一起开始聊起来,你永远不用担心她们没有话题。她们既可以聊家长里短,也可以聊家国情怀,只要是她们想到的,感兴趣的,她们总会聊上两句。
季沫在厨房里按照赵芳的交待正在下着牛肉粒,仿佛这粥,承载着他满满的慰藉与希望似的。他一会儿看看火,是否太大,把粥香熬透了;或者又担心火太小,熬得时间太长,云裳的胃会不会因此太难受。
他的思绪随着粥的热气在蒸腾,他的记忆在时间的黑洞轮回。
他发现,一个男人,扛枪也许不算他有多了不起,但他能为自己所爱的人熬一碗粥,那才是人世间的了不起。
在粥的氤氲之中,他看到那走远的时间,以及时间里的她背着他走过一重又一重的硝烟,艰难地在生存的道路上跋涉着。她没有怨言,眼睛里带着对未来的希望,以及某种对美好执念的光亮——
在季沫的书房里,三个女人快乐地正谈着话,无拘无束。
“噫,季沫怎么还没有熬好?我得去看看。”赵芳说着,便站起身。
赵芳走到厨房,季沫正在那端详着粥,人似乎也陷入某种境界。
“好了吗?”赵芳走到季沫身后,问道。
季沫下意识地转过身,发现是赵芳后,他很快地用手拭了拭眼角。
赵芳这才发现,季沫的眼角竟然浸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