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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绾自梦中醒来时,入目的便是素色的帷帐,只有最简单的纹理和粗陋的缝制手法,显得格外的朴素。
她抱着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这会儿是在甘露寺之中。
那天程焕上门请求退亲,燕绾让玉浓将他所说的定亲信物拿来还给他后,便打算出门往甘露寺来。
谁知才说了句要出门的话,就被幼弟抱了个满怀。
满心都是自家姐姐受了大委屈的燕重镜,本想等姐姐回院子后,再同程焕好好算账的。
只是姐姐没给他这个机会,反而像个没事人似的,还念着往甘露寺去。
燕重镜怨不得旁人,却也不放心姐姐单独出门,就只瞪了程焕好几眼,转头央求姐姐也带着他一起出门。
现如今,她们在甘露寺也住了好几日。
燕绾洗漱后,用过了寺庙里的清粥小菜,捏着手中的佛珠,像往常一般朝着偏殿走去。
甘露寺的大殿之中供奉着许多佛陀,而燕绾去的那间偏殿却不一样,不仅位置偏僻,就连神台之上供奉的佛像也是大多数人都未曾听说过的,乍一听闻,甚至还以为是野神的那种。
一般人连这边有个偏殿都不知道,更不会往此地来。
寺中小径两旁的杂草已呈枯黄之色,绣花鞋从青石板上踩过,甚至能感到阵阵寒意,也让燕绾越发的清醒。
待她走到偏殿门口,却见神像前已经跪着一位黑衣的少年。
单瞧着背影,那位黑衣少年看着身量并不大,甚至因为殿内空阔的原因,让他看上去更加的消瘦。
倘若燕绾身边的两个丫鬟也在,这会儿肯定已经劝着她回头,不再往偏殿去了。
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原本跪拜着佛像的少年已经站起来,还转过了身,直直的朝着门外看去。
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燕绾微微松了一口气。
尽管已经猜到少年的身份,但再没有确认前,她心中还是提着一口气的。
“果然这里除了你我二人,也不会有旁的人来了。”燕绾话中带着熟稔,“我看到你之前给我留的信了,不是说你父亲要把你送到京城去么?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
少年名叫谢忱,是个能叫燕绾感到同病相怜的人。
说起两人之间的渊源,那就得追溯到好多年前,那时的燕绾与谢忱尚且年幼。
燕绾是家中嫡女,长辈眼中的宝珠,按理说应当是稳稳当当的过着她的好日子。可实际上,她长到六岁时,劫难便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前者带来的苦痛还未散去,后面的劫难就已经紧随其后的来了。
最危险的时候,甚至已经性命垂危,燕老爷等人为她请来的良医都束手无策,连药方都不敢开一个。
人力不可及的情况下,燕老爷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灵之上,祈求上天能给他们珍爱的孩子一线生机。
他们眼中的生机便落在了甘露寺的大和尚身上。
大和尚的俗家姓名已经不可考,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普度,普度众生的普度。
他的经文释义说的最通俗易懂,素菜也做得不赖,初一十五还会在山脚下开义诊,给外面的穷苦百姓送药治病。偶尔也会有一些患有疑难杂症的富户不辞辛苦的登门求治,可见他的医术也是不错的。
至少燕老爷等人在锦官城住了数十年,也不曾听说大和尚治坏了人。
当年燕绾被送到甘露寺时,已经病的神志不清,眼看着就要断气了。
偏偏大和尚当时已经有了另外一位病人,同样是一只脚踏进了黄泉路,而且那人比燕绾也只大了两三岁。
燕家人做不出让大和尚放弃另一人的事情,就将燕绾也送了过去,辛苦大和尚同时照料两个重病之人。
而那另一人就是谢忱。
燕绾当初在病痛之中,所见到的除了大和尚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也就只有谢忱了。
生死之间,知晓身旁有人与她同样面临死亡的威胁,又是同样被大和尚照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算是同生共死,故而燕绾与谢忱也就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情谊。
再后来,又发现两人过往的经历也有些许的重合,看着对方就好似看着世间的另一个自己,感情便也越发的深厚。
说回到当下。
谢忱笑了笑,只是因为平常不怎么笑的缘故,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京城那边虽然是我的本家,但那里的人未必欢迎我过去。”他想起在族学中无缘无故针对他的人,挑了下眉,“他们想要看我笑话,可我向来是动手不动口的,就把他们都打了一顿……”
骂的最狠的那几个,现在恐怕还在床上躺着呢!
他见燕绾好奇,就简单的说了下自己进京后发生的事情。
兴许是他在不知不觉间,挡了什么人的道,进族学的第一天就有人找他麻烦。
他初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把那些小事当成大事来看,结果对方却越来越过分。
“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事,一个个的跑到我面前问我娘死了,我怎么还能跟后来的继母和睦相处。”
谢忱没有将那些人说的脏话讲给燕绾听,但只听着他这般轻描淡写的转述,燕绾就已经气得不行。
当年谢忱病重,险些命丧黄泉,而他的娘亲也是那时候去世的。
那时谢夫人带谢忱回乡探亲,路上却遇到了劫匪,谢府家丁拼死相搏,使得谢夫人与谢忱有了一丝逃生之机。然而谢夫人手无缚鸡之力,谢忱更是年幼,根本没有跑出多少路,就被骑马而来的劫匪追上了。
谢忱被谢夫人打晕后,藏在了路边的荆棘从中。
再醒来时,周围已经没了活口。
护着他的谢夫人被丢在路边,浑身是血的模样看不出昔日的柔美。
寒冬时节,路上来往的人并不多,林中缺少食物的野兽却不少。那些饿的皮包骨头的野兽,一个个的嗅着血腥味跑到了路上。
若不是谢老爷久等不见妻儿归家,特地点了家丁过来接人,那谢忱不仅护不住他娘的尸身,甚至连自己也会丧命于野兽之口。后来虽然被救了回来,他身上也被野兽挠出了一道道伤口,深可见骨,否则也不会被送到甘露寺请求大和尚的救治。
明明已经背负了亲人的性命,往后余生的一言一行都得万分谨慎,偏偏还有人恶意的触碰这份伤口,将别人的苦痛当做玩笑的趣味,让人怎能不气愤!
燕绾看向谢忱:“那些人分明是咎由自取,合该接受教训,现在却将你赶了回来,你们谢家的长辈未免有些不分是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