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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很快就像瓢泼一样砸了下来,我们又冷又痛,只得找个地方先避一避。最后,我们在城郊的一座旧房子的屋檐下坐了下来,偎依在一起。
“你的胳膊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没事,过阵子就长出来了,一口气的事。”
“休息好了,我们去找洁。”
“我觉得不需要,洁会有办法的。”
“我们把她一个人丢下,总是不太义气,我要去找她。”
“那就一块去。”
“先歇会吧,养养精神。”
“对了,你今天为什么哭了?”艾问我,“是不是想家人了?”
“没有。我没有家人。”我说。
艾挪了下屁股,像个大人一样劝我:“别那么固执,你一直都很苦闷,洁和我都看在眼里,我们都希望你快一点开心起来,你要从他们抛弃你的事实中尽快走出来,勇敢地去面对现实,面对我们现在的生活。”
“我们还有生活么?”我反问他,用手按住了一只从屋檐下掉在地上的黑蜘蛛。
被我捏在手里,黑蜘蛛满脸惊恐,拼命地挣扎,极力想要逃脱,可是它越挣扎就被捏得越紧,最后终于精疲力尽,放弃了抵抗,一动也不动。
我想我就是这只黑蜘蛛。
艾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我,也看着那只蜘蛛:“你放了它吧,就像放开你自己,你把自己捏得太紧了。”
别以为我们是婴灵,在娘胎里还没出生就被做掉了,所以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们都懂。
婴儿出生后,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需要大人们耐着性子谆谆教导,通过日复一日地学习,才能掌握必要的生活常识和生存技能。
但我们不需要,因为死亡就意味着新生,意味着我们在另一个领域获得了重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重生超越了生命的全部过程,超越永恒。
换言之,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从生命夭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获得了原谅,获得了原本需要付出整个人生才能获取的知识,才能聚敛的力量,所以相较于人类,我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你去看看她吧,你的妈妈。我们现在就在F城,你家离这也不远。”在这件事情上,艾总是不依不饶,估计都是洁的主意,她一定跟他说过什么,诸如“有机会要多劝劝他”之类的话。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洁,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我的心随之悲伤了起来。
洁没有跟我们说她是从哪里来,也从不谈起她的父母亲,她一向都很坚强,凡事都能从容应对,处乱不惊,颇有领袖气质。
她从不担心自己,只牵挂着别人,尤其是我和艾。但我知道,每一个表面看似坚强的人,其实都有一颗柔弱的心,只是它被隐藏起来,埋得比平常人要深罢了。她不哀叹,不哭泣,也不怨天尤人,就像旷野中被暴风雨摧残蹂躏的一棵树,傲然挺立,枝叶瑟瑟地摇曳在风雨里,而根须却紧紧地抓牢大地,越钻越深。
洁就是这样。
我不担心她,但我想她。
要是她这会在这里,我很想听听她的意见,听听她的声音。以她的脾气和秉性,一定会说:去吧,安!我跟你一块去!
事实上,之前我去找过他们,我的父亲母亲。
我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姓甚名谁。
我潜入过他们的生活,在黑暗里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我无法参与到他们的喜怒哀乐中去,我不能告诉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就是一个旁观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被他们遗弃的一个累赘,仅此而已。
我厌恶憎恨他们,是他们创造了我,也制造了一个无边的黑暗,亲手将我推进这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让我在痛苦里遭受万般折磨,备受绝望的煎熬,毫无任何脱身的机会。
我还去看他们干什么,有任何意义吗?
眼前的风雨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而我再次陷入了深深地苦恼之中。
“喂,安,你不要再这样痛苦了,让我们一起往前看,想想洁、我还有你,我们三个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艾用他仅有的那只胳膊,捅了捅我的身体。
“好,我去看她。”我不想让我的好朋友们失望,更不想他们因我的痛苦而平添烦恼,我站了起来,说:“看完就去找洁。”
“嗯,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艾说。
他一说完,我就潜入雨里,独自朝着那个所谓的家奔去。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雨水中街道两边的楼群都亮起了灯光,影影绰绰。人行道上,下班的、放学的、做生意收摊的人们或打着雨伞,或穿着雨衣,都各顾各地急匆匆赶路,而在大街上,各色的车辆排成了长龙,缓缓移动,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他或许就在这些回家的人群里吧?”我心里暗想,“我可不想在这里碰到他。”
人们当然看不见我,只要我不想让他们看见。
走在小区里,望见15号楼2层6单元窗户里透出的昏暗灯光,我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他们这会在干什么,吃晚饭了吧?”
我自言自语着,不自觉地飘了起来,朝着那扇窗靠过去。
“妈妈,我爸怎么还没下班呀?”这是稚气未脱的小男孩的声音。他是我的哥哥欣,还在上幼儿园,大班。
我见过他,我的哥哥,第一次是我潜入家里,他正在做作业,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太阳、河流、房子、草地,还有他,两只小手分别牵着爸爸和妈妈,都画在一张纸上,我觉得他画得很丑,什么都画不像。
第二次是他趴在我的摇篮边上,逗我玩,一边戳我的小脚丫,一边冲着床上的妈妈说:“妈妈,弟弟真好看!”,当然那时他是在我的梦里。
我对哥哥欣就只剩下这点印象。这时候,他正在客厅里玩着拼装游戏,好像是在组装一架直升飞机。
“应该快了吧?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呢?”她果然在厨房里,还有一道菜没煮完,闻起来有刺鼻的辣椒味,夹杂着浓郁的腊肉香。
这是一个三居室,厨房坐北,边上是小书房,外边是一个晒衣服的阳台,放着一台旧式洗衣机。厨房出来后就是客厅了,沙发摆在靠书房的那面墙上,正对面的墙上有一台壁挂电视,它的背面墙设了一个洗手台,旁边是洗手间。
客厅的南面是两间卧室,主卧是他们三个人用,边上次卧经常是空着的,如有客人才用。两间卧室的摆设几乎一样,简单质朴,各摆一个衣柜和一张床,床头朝东,但东边墙面并没有开设窗户,窗户是在南面,窗外边有个长阳台连接着两间房。
每天清晨,阳光从阳台的东边伸进来,暖暖地照进这个三口之家。
她,也就是吴淑娟,我的妈妈这会已经煮好辣椒炒腊肉了,坐在沙发上看着哥哥玩耍。
她是国企员工,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柳叶眉,小眼睛,眼角勾着两三条细微的鱼尾纹,微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红框眼镜,嘴唇略显单薄,两只耳朵被覆盖在乌黑浓密的齐肩秀发里,隐隐露出两个小耳垂,五官清秀,玲珑精致,只是现在脸色不太好,看上去略显苍白。
虽然年近四十,但她依然拥有令人羡慕的身材,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细腰圆臀,走在街上经常惹人不忍回头多看几眼。
不得不说,她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他们在等张德立回家,饭菜都已摆在了客厅靠左的小餐桌上。
往常,这时候张德立早已侧卧在沙发上,拿一本文学杂志翻看,坐等开饭。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还没回家。
窗外的雨较之前小了许多,滴滴答答,似乎很快就要停了。
小区里的路灯也都次第亮起来了,模模糊糊地,一大片的灯光,仿佛是在黑暗的洞穴里掘出了一个苍白而凄冷的空间。
天色越来越晚,我蜷缩着身子,蹲坐在客厅外的窗台上,感觉有些冷。我也在等张德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