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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多一觉醒来,见老爹还在熟睡中,冯平伸个懒腰,从窗户向楼下看看,给酒红色的晨光笼罩着的小花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前面的门诊楼大多数房间也黑着灯,冯平拿牙缸跑水房刷了牙,胡乱洗了把脸,回屋时动静稍大了些,冯长军从病床上睁开眼,见儿子脸蛋子上还挂着水珠,说了他一句:“洗脸也不叫给我,你一个胳膊吊着,伤口再沾了水。”
“你儿子没那么娇贵。”冯平笑笑,见老爹穿上衬衣要去给自己买早饭,就提议到:“在屋里闷了一天,咱俩相跟着去门口对付一口吧,也透透气。”
冯长军心想这大早上的也没人来,不用装样子给人家看,就答应着让冯平先去,自己去水房洗漱。
冯平坐在馄饨摊子前,要了两大碗馄饨,又喊炸油条的大婶给称一斤油条,冯长军拿着俩鸡蛋递过去,“老嫂子费点劲,给炸俩布袋。”
这会吃饭的人还少,买卖不忙,大婶也就切了两块面饼,搁油锅里炸得半熟,捞出来沥了油,撕开个口子磕了生鸡蛋进去,拿生面团封住口,放锅里炸了个二回,冯长军耐心地站旁边等着炸熟了,拿了俩鸡蛋布袋过来,冯平一碗馄饨早见了底。
拿筷子夹了个布袋一口咬下去,金灿灿的蛋黄似热奶油般慢慢流出来,冯平伸嘴巴接住了,给烫得“咝咝”直吸气,见老爹只捡了油条就着馄饨吃,伸筷子把另一只鸡蛋布袋夹到他碗里,冯长军就板起脸,“专门给你炸的,赶紧地两嘴吃完了。”
冯平压住老爹的筷子不让他把东西夹回来,笑着说:“昨天人家送好几兜子鸡蛋,就是一顿吃四个鸡蛋布袋也吃上月把的,咱家这两天好歹挣了点外块,也不用这么省俭吧?”爷俩正推让,见一辆八成新的212从路口转过来,冯平眼神极好,隔着十来米远就看见是二哥冯健,跟老爹说了句:“二哥来了。”顺手把鸡蛋布袋丢他碗里,站起身来。
冯健在楼前停了车,也不熄火,走几步过来跟二叔打过招呼,冯平笑嘻嘻地问:“咋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怕二嫂疑心你外面有相好的……二哥,对付着吃点?”
“还不是为你小子惹出来的事!”冯健扭头跟冯长军说到:“叔你坐着,我找虎子说句闲话。”又朝冯平一歪头,“车上说。”
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冯平见二哥点了支烟,又把窗户摇下来,夹着烟卷的左手伸到窗外边,就问他啥事,冯健揉着眼眶,“昨天的警情通报会开到夜里10点多……”
吴孟起等人把案件上报给县局一把手苗局长,听说是流窜作案还死了人,苗局也不敢托大,直接去找政法委书记汇报,又捅到了主管治安的副县长那里,连县委、县府两位大老板都惊动了,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以后,鉴于当前较为严峻的形势下,群众生活普通拮据,小偷小摸甚至拦路劫道等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违规违法现象有所抬头,为严厉打击不法分子,密切保障明阳人民正常的生活工作秩序不受影响,两位大老板分别作出了“从速从严审理,加重处罚力度”和“抓一批、审一批、判一批”的指示,公、检、法等权力机关便如上紧了弦的机器般迅速运转起来,县局成立了以一把手为组长、主管副局长吴孟起负责的专案组,凭借昨天收集到的证据证词,将此案定性为“入室抢劫,持械行凶”的恶性刑事案件,向检察院对三名嫌疑犯申请批捕,同时向市局申请协助抓捕在逃的最后一名歹徒。
“效率挺高啊……”冯平听得乍舌不已,又问:“老刀子家里人有啥反应?”
“还能有啥反应,张胜军爹娘和老婆来县医院领尸体,一中队的同事说案件没有审结,不让领,跑县局门口闹了一个多钟头,给铐起来扔小黑屋呆到天黑才松了口,听说还得追究附带民事责任,吓得腿都软了,这会还没放出来。”
听到这里,冯平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案件定了性,家属不追究,自然就走不到法医验尸的程序,虽然怀疑以现在的尸检、鉴证手段,不一定能从老刀子的死因推理出具体经过,到底是做贼心虚,始终睡不安稳,这会心事尽去,就笑着问冯健:“咋又换回这辆破212了,那辆普桑叻?”
作为这时代的主流办公用车,冯健这辆BJ212吉普车也就开了两年出头,平时保养得勤快,车况良好,倒也算不上什么破车,只是相对轿车而言,乘坐舒适程度和气派要差出许多。
冯健抬眼皮看看小弟,“啥普桑?”
冯平一拍脑门,现在离桑塔那2000款上市还有几个年头呢,以前老是“普桑、2000”地叫习惯了,这会想改口反而着了痕迹,顺口胡扯到,“那不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桑塔那?”
“顶配的好吧,没见识……吴局觉得开那车太扎眼,叫我专门换了回来……这车走土路比轿车还要好点,就是速度慢得多。”
冯平心说,慢点的好,记得也就是半年之后的事,如果二哥还开着那辆普桑,那么……
当然,如果不是吴局长深夜喝了酒车速过快,又是办私事没带司机,便不会酿成那起严重的车祸;如果现在的人们有乘车系安全带的习惯,那位坐在副驾驶位的农行贸易街分理处主任就不会给撞得重伤入院;如果没有人跟吴局长竞争县局一把手的位子,这起车祸也不会给有心人传扬得满城风雨;如果吴局长夫人稍微通情达理,不找上那位女主任的单位去大打出手,吴局长也不会给人揪住婚外情的小辫子不放,丢了唾手可得的局长宝座;如果吴局长没给摁在副局长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几年,二哥两口子或许也不会……
冯平想得出神,冯健等得不耐烦,朝他脸上喷口烟,冯平一愣,“啊?”
“啊你个头,说话啊。”
“哦,说啥?”
冯健一笑,不再继续跟他闲扯,一脚把冯平从车上踹了下去,“滚回病房呆着去,再憋一半天,等案子转到检察院就没你小子啥事了。”
见冯平嘻嘻哈哈地跑进医院大门,冯健一打方向盘上了马路,也不知道这个小弟是不是无心之语,倒是解决了自己犹豫好久也没敢向老板提起的难题,自己这位领导是正牌公安大学毕业,有文凭有水平有想法更有能力,就是有些恃才傲物,行事有些张扬,对于超标配车这种细节不太放在心上,反观那位主管治安、信访、户政工作的游副局长,同样是局长宝座有力竞争者之一,整天规规矩矩地骑自行车上下班,因公用车就是212,给上级的印象自然要稳重得多。
想到听人说起昨天案情通报会开完,游局回办公室气得摔了杯子,冯健嘴角一咧,如果不是小弟有意无意地提起,想必吴局也不会留意到那些歹徒曾经在治安股备过案,缴纳了1000元管理费的细节,也就无从在会上突然发难,把板子打到治安股头上,这口监督不力、审查不严的黑锅,老游倒是背得有点冤枉。
………………
见冯平除了在屋里憋得俩眼发绿,倒真没啥需要人照顾的地方,又知道自己这儿子人小鬼大,待人处事比他这当爹得还要有条理得多,冯长军就跟冯平说让他没事别瞎跑,自己去猪厂打个招呼,请几天长假,冯平坐在床上看着小说,头也没抬地答应了一声。
冯长军回家骑上老二八,往猪厂走的路上,想着家里这几天又是中奖又是招贼的太招人闲话,就寻思过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花点钱把房子翻盖一下,尤其是院墙,一定得推倒了,重新用水泥红砖彻上一房高,上面再插上碎玻璃,总不能让人再这么轻易地翻进来,到猪厂找头儿说了情况,又跟几个不错的工友打过招呼,推车子刚要走,忽地想起厂里养的狼青上个月刚下了一窝小崽子,以前不愿养狗看门是怕偷嘴吃,这会存了心事就拐过去一看,差几天才满月的狗崽给人抱得就剩下两只了,问过这是跟自己关系不错的老李特意留下的,便去跟老李讨要,老李听说他家刚招了贼,二话没说就让了一只给他,趁母狗没回窝,拿鞋盒子装了一只伢狗,夹在破二八后座上带回了家。
“虎子!”站在病房门口跟堵墙似的赵猛看见冯平可怜巴巴地靠在床头,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拿了汤匙,挖了块西瓜正往嘴里送,眼圈一红,心情激荡地大叫了一声。
冯平给吓了一跳,手一抖,西瓜掉在汗衫前襟上,见赵猛眼泪哇哇地扑过来,忙把搁在腿上的半个西瓜放到床头柜上,“猛子,我没事,不用担……”
“虎子,虎哥,虎爷!”赵猛几步抢到他床头,“你太威力了,比威力还够威够力啊,我对你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啊,你咋这么牛逼,连老刀子都……”
“停停停,打住!”冯平把快凑到自己鼻子尖上的大脸推开,问满眼都是小星星的赵猛:“你不是来探病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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