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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宁折不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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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这种好事?

    怪不得李承宏喜形于色,似是捡到宝一般。

    有机会脱出生天,说不心动的是假的。但李始贤被困夏州近有一年,与高肇各逞心机,你来我往不知交锋多少回合。他自认对这位亲翁的心性已算了解了几分。

    用狡猾如狐,奸诈似鬼都不足以来形容高肇。

    是以这样的人物但有所为,必有意图,绝非如他表面所说的那般简单。

    而这一次,高肇又用意何在?

    李始贤念头纷呈,但所知有限,一时间又不好判断高肇的真实意图。

    思来想去,也只能追结于高肇已然对朝廷招抚之举蠢蠢欲动,却仍有些不甘。

    毕竟殚精竭虑,苦心布局数载,到头来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不甘又能如何?

    这可是听调不听宣、可拥兵、可牧民的国中之国,过了这个村,哪还有这个店?

    若他稍一犹豫,万一被李承志抢占先机,先他一步投附朝廷,高肇到时哭都来不及。

    瞻前顾后之间,自然也就有了怨气。怨李承志这根搅屎棍横空出世,毁了他高氏之万年大计。

    是以,便是要降,高肇也定会生些事端,不让李承志好过……

    想到这里,李始贤心念急闪,警惕更甚:这老贼怕不是要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连自己都百倍不甘,一想到辛辛苦苦数年,好不容易有了些造反的本钱,如今却要归附朝廷,就止不的肉痛,何况承志?

    以那逆子的秉性,与天都敢争上一争,斗上一斗,焉能甘心偃旗息鼓,再为元氏之顺臣?

    能令他投鼠忌器的,无非也就是家人。若是将自己与承宏送归西海,岂不是消了承志近半的后顾之忧?

    再唯一所虑的,也就剩洛京的玉枝并一众家小了……

    看他面显踌躇,脸露疑色,一双贼眼更是不住的在自己脸上打量,目中隐生警惕,高肇哈哈一笑:“你我两家已为亲翁,承志更为老夫半子,我能害了他不成?”

    不说还好,一提这茬,李始贤就止不住的冷笑:承志在京中险些被元英所刺,又险些在上党葬身火海,皆是拜高肇所赐,是以这狗贼哪里来的脸皮,说出“已为半子”这样的话?

    他嗤的一声:“你怕不是想坐山观虎斗吧?”

    又是这一句?

    高肇顿时就想起了元澄说过的“拾人牙慧”的那一句,隐生闷气之余,又忍不住的暗松一口气:不怕你不多想,就怕你不上当……

    “老夫之前所言:以往种种皆为时局所迫,此时已难分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怀德何必耿耿于怀,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悠然一叹,“其余不论,你之三子承学总是老夫放归西海的吧?况且若非老夫运筹帷幄,巧施妙计,尊夫人并几位令孙、及众家眷焉能安然无恙、无惊无险的遁之西海?”

    李始贤猛的一怔,满脸的不敢置信。李承宏更是双眼赤红,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太尉此言当真?”

    “若有虚言,老夫愿被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冷喝一声,高肇脸上隐现怒气,霍然起身:“罢了,便随我去寻元澄对质,看看你李氏老小是否尽循西海?到时你若还不信,老夫就无能为力了。不过左右也就三两日,待老夫接了圣旨,受了钦赐,伱便随元澄西去便是,到时自然就知道真假……”

    说罢又一挥袖,义无反顾的往外走去。

    李始贤惊疑不定,双眼紧紧的盯着高肇的背影,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他予何时将夫人从京中救出,又送至西海的,之前为何提都不提?

    这狗贼看似好心,实则因为怨恨承志之故,欲激承志与朝廷两败俱伤……

    但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对承志与自己而言,岂不是喜从天降?

    至少免了最大的后顾之忧……

    李承宏猛的扑了过来,跪倒在李始贤面前,眼中闪烁着泪花:“父亲,母亲回了西海,贞儿、修儿(李承宏的两个儿子)也回了西海,若我等再一归返,二哥岂不是再无顾忌?”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李始贤低声斥喝,“这狗贼老奸巨滑,便是为父也难以望其项背,难保他不是计中有计,欲害你二弟?此事还需三思而行……”

    稍一顿,他又猝然起身:“你好生待着,待为父试上一试,回来再行计议!”

    话未说罢,他就已迈出堂门,去追高肇了。

    李始贤心知肚明:自己被困于泾州蹉跎近十载,近似废人,无论是见识也罢,还是城府与心计也罢,就是拍马也难及高肇与元澄。

    是以对质是万万不能对质的,不然三言两语之间就能被元澄窥出端倪,到时必然生变,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听听墙根?

    看他鬼祟的模样,高肇冷笑连连,嗤之以鼻,心中却乐开了花。

    李始贤啊李始贤,任你稳如老龟,不还是中了老夫的计?

    “尽是些微末伎俩,难登大雅之堂!”

    高肇讥讽两句,让李始贤藏在甲士之中,就侍在门外,而后敲开了元怿的堂门。

    叔侄二人依然未眠,见高肇深夜来访,不得已又虚情假意一番。

    几句寒喧,高肇又似忧心忡忡:“承志曾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既是太后与陛下钦赐,老夫岂敢置喙?如今唯一所虑者,无非便是阴差阳错,与承志已然势如水火……而若是他日再次与他同殿为臣,老夫又该如何自处。”

    如今你降都未降,何必想的如此之远?

    元澄隐隐生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李承志睚眦必报、铢锱必究的性情举朝皆知,高肇屡次三番暗害予他,更是逼的他不得不反。若有朝一日李承志真归附于朝廷,焉能放过高肇?

    正因为如此,自己与太后才敢以势逼迫高肇,料定他纵有不甘,也不得不降……

    心中猜忖,元澄朗声笑道:“你二人本为翁婿,情同鱼水,便是稍有嫌隙,也是因缘际会,承志宽宏大量,必然不会斤斤计较。再者有太后居中转圜,有孤与宣仁并诸公从中斡旋,必能使你翁婿冰释前嫌。

    李承志宽宏大量?

    元道镇,你怕不是喝了假酒,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高肇暗暗冷笑,话锋一转:“也只能如此了,到时还请两位殿下施予援手,予老夫做个见证:若非高某居中帷幄,那郭夫人并李氏家小,焉能安然遁至西海?”

    元怿顿时瞪大了眼睛:李承志之母并其家眷,竟逃回了西海?

    这岂不是放虎归山,朝廷是干什么吃的?

    元澄则是半信半疑:李氏老小甫一失踪,举朝上下都猜疑是高肇所为。如今听来,果真是这老贼与李承志狼狈为奸,做下的好事?

    但他为何偏要予此时提及?

    难道不该是先与自己讲讲条件,将何时缴械,何时开城的事宜敲定下来?

    若是以往,元澄便是猜不出李始贤在堂外偷听,也定会心中警觉,就如方才的李始贤一般,十有八九会料到这老贼又在暗施诡计。

    但他身负往胡部借兵之重任,更是将受千夫所指,背百世之骂名,如今已然不甘重负。再加昼夜兼程,于三九寒冬之时急行近两千里至夏州,如今又身陷敌营,更不知高肇降是不降、若不降是不是会拿他祭旗。故尔几相一叠加,已绝不是一句“心力交瘁”就能形容他此时的状态。

    而恰恰又喝了不少酒,头脑难免昏沉,若元澄往日有十成睿智,此时已不足其三成。

    是以只是稍稍冒了个念头,他就再未深疑,略带讥讽的应道:“此事果然是太尉所为?不过是举手之劳,到时便由孤予李承志分说……”

    巨大的幸福感如潮水一般袭来,李始贤心中狂震,身体抖个不停。

    元澄这一句,岂不是表明高肇所言非虚:夫人与媳、孙竟真的逃回了西海?

    老天有眼……

    听到门外隐有响动,应是李始贤已然离去,高肇心中大定。

    但脸上却不动声色,近似套话一般的与元澄攀谈。

    元澄已然累到了极致,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

    足足留够一个时辰,见元澄双眼半眯,困顿不堪,高肇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还好,元道镇并未起疑,不然还要多费些周折。

    高肇起身告辞,迈出堂门才知已至深夜。

    今日恰至十六,一轮圆月悬于中天,月辉如水,更觉冷了几分。

    再不到半月便是岁首,到那时,西海定然已是举城缟素……

    他紧了紧裘领,又呼了一口气,举步往院外走去。

    李始贤裹着棉裘,如一根柱子一般立在院外,仰首望着星空,怅然神往。

    听到动静,他猝一回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高肇:“你何时放我西归?”

    “如今元澄在我营中,奚康生猜不准我降是不降,又怕元澄与元怿有失,定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早已陈兵于州城之南。若一时急功近利,你刚一出城就被奚康生所擒,岂不是浪费老夫一片好心,更是让老夫里外不是人?

    是以最好再等两日,待我应了圣旨,放回元澄与元怿,奚康生定然如释重负。而后为示诚意,也定然会撤走围城之大军,待那时,你再遁走也不迟!”

    好似颇有道理?

    李始贤缓了缓心神,皮笑肉不笑的朝高肇拱了拱手:“如此,怀德先行谢过太尉!”

    这就是块滚刀肉,有好处自然是甜言蜜语,恭敬有加。骨头也不是一般的硬,打都打不服。

    如今也算是多少能起些作用了。

    看李始贤渐行渐远,高肇又回了衙堂,唤来了心腹。

    此次十死无生,非死士不可……

    ……

    第二日天色将明,高肇又去寻元澄,称他与高猛等心腹连夜商讨,麾下对朝廷招抚之策多有埋怨,须与元澄重新计议。

    这是招降叛军,且朝廷势微,高肇岂能一口答应?

    元澄早就料到此节,但半步都不愿退让。

    高肇又以囚困元澄相要挟,元澄却冷笑不已:“孤既然敢来,自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也莫要以为离了我元道镇,便无人招抚西海。左右不过一道圣旨,费张帛绢而已,何人去不得?”

    几番交锋,元澄就只应了一条:可令奚康生先行撤兵,退回金明。

    而后当即便写了一封手令,令亲信送至金明……

    接到手令,奚康生都被气笑了。

    高肇啊高肇,你当我奚某人眼瞎,还是以为我奚康生只知愚忠,却不懂变通,会唯元澄之命马首是瞻?

    你若是真降,又何必令兵卒烧雪化水,浇冰筑城?

    这分明就是铁了心的顽抗到底,甚至还将元澄也赚进了城中?

    崔延伯看过手令,满脸忧虑:“那退是不退?”

    稍一犹豫,奚康生猛吐一口气:“左右不过还余一日,先撤回郡城。待明日天明,高肇若是还行推推诿诿,便举军强攻?”

    崔延伯突的瞪大了眼睛:“真攻?”

    奚康生恨恨的一咬牙:“你当太后与任澄王未料到过高肇会拒不受降,负隅顽抗?”

    元澄之所以毅然决然,近如羊入虎口一般孤身入城,不单单是以咄咄之势逼迫于高肇,更是给自己未留半丝退路。

    不成功,便成仁……

    ……

    堪堪天明,一队甲士护着两辆车驾,出了统万城西门。

    看着城外新鲜的蹄印,分明就是朝廷大军近日前还围在城外。再看山野间旷然一空,看来已尽皆撤走。

    果然如高肇所料,奚康生已然退兵?

    李始贤心下暗松,朝着高肇一揖:“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请太尉保重?”

    “借怀德吉言!”

    高肇哈哈一笑,“事不宜迟,还请尽快起程。待到了西海,还请怀德务必替老夫分说一二……”

    李始贤满口答应:“举手之劳,在所不辞!”

    说罢又是一拜,李始贤便下了城墙,登上了马车。

    见其往西而去,高肇勾了勾嘴角,暗哼一声:至多午时,定能传回喜讯。而最多十日,噩耗就能传回西海。

    李承志,我看你还能不能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