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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狗扯羊皮
关先生出面,提议让于显龙认那玉兰做干娘,被韩大屁股拒绝了。因为这个孩子一直管她叫娘,于朱氏虽然是他亲生母亲,因为是小老婆,只能叫婶娘或姨娘。
关先生毕竟不是韩振邦的义子,也不可能像白八爷那样决断。这事儿只能不了了之。
于家大院的西厢房上屋分为内外两间,里间有一铺火炕,外间通着灶台。火炕上一领破旧的苇席,灶台上一口黑铁锅。这就是全部的生活设施。小龙母子带来的是一套粗布被褥,一个针线筐子,一口袋玉米面儿。其中最好的是针线筐子里那把锋利的剪子。于韩氏让包渣告诉于朱氏,她要负责全家大小的鞋穿。一年能领多少玉米面,那就要看她能做多少双鞋了。韩包渣扔下一本鞋样子,打算开门出去,朱氏把他叫住了。
朱氏:“韩管家,光有鞋样子,我做不出鞋来!”
韩包渣:“不知二奶奶还要啥?”
朱氏:“布在哪里?麻在哪里?你老婆在家不做鞋么?难道你老婆用手搓纳底绳儿?用手指头纳鞋底?呵呵,对了,你是于家大院的大管家,不管从哪个犄角旮旯捞出点汤汤水水儿的就够全家吃穿了。不像我们娘儿俩,一句话不对,狗都不待见。”
韩包渣连忙分辩:“二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这些东西给不给全凭大奶奶一句话,我不敢当家呀。我在于家大院,向来是小葱拌豆腐……”
朱氏:“我不管你那些。告诉大奶奶,做鞋赚口粮我认了。可是巧媳妇也难做没米的饭,这话她也该明白。这座院子现在还姓于,什么事都别做绝了。”
韩包渣连连称是,去请示于韩氏。
韩包渣清楚,这个二奶奶经历风尘,见多识广。虽然是小老婆却很明事理,不卑不亢,外柔内刚。她要真动起真格的,于韩氏也不敢赶尽杀绝。
不过他们不知道,朱氏的怀里还有一把于六指留下的七星子!
那时候人们脚上的鞋子可是来之不易,现在的人难以想象。
首先,需要一张长近三尺,宽足二尺的炕桌。然后刷上浆糊,将洗干净整理好的破布一块一块,一层一层粘合起来,再贴到墙上阴干,做成袼褙。接着要按照鞋样子的大小剪成鞋底,再包封边缘一层层粘起来。最辛苦的是用细麻绳一针一线均匀地纳结实,就是身体好有力气的女人也要辛苦几天几夜才能纳好一双鞋底。然后锤鞋底、捏鞋脸、上鞋帮、缝鞋口又得几天几夜。所以,除了用料,锥子、锤子、拨拉锤子(纺锤)必不可少。
韩包渣一经汇报,韩大屁股满应满许。下午,韩包渣带着本家兄弟韩狗蹦子,扛着一麻袋破布送进于朱氏的房内。朱氏的针线筐子里也多了锥子、锤子、拨拉锤子。
于朱氏抱着儿子,独自落泪。自己吃什么做什么无所谓,可孩子才只有六岁呀。她没有想到,这些存心折磨自己的工具,竟成了她们母子救命的武器。
小龙母子油灯针线,虽然清苦,却也安静。
春播完毕,于家大院照例要杀猪摆酒,犒劳长短扛活的。酒足饭饱之后已经是二更天了。韩包渣等人各自散去,韩学德醉醺醺地从内院走进大院。
朱氏的房内还亮着灯,破败的窗纸上能够看见女人的身影在灯下忙碌。韩学德放轻脚步,悄悄靠近大院西厢房。他来到窗下,将窗纸捅开一个小洞向里面窥视。屋内,孩子已经在被窝里睡熟了。两个人只有一床被,母子两个显然还睡一个被窝。被窝旁放着一张炕桌,朱氏正将一张张破布刷上清稀的浆糊,均匀地粘在桌面上。已经是春末夏初,朱氏只穿了一件破旧的褂子,胸部高高耸起。脸上虽然不如以前那样明艳照人,但也依旧静美动人。韩学德看得痴痴地流下口水。
一声猫叫,韩学德更加欲火难耐。他闷吼一声,撞开门闩,闯了进去!
其实韩学德醉醺醺走进大院,奔了西厢房就有人看见了。不过姓韩的在于家大院是什么地位,谁都清楚。谁也惹不起,谁也不想管这闲事。所以,当韩学德将朱氏按在身下,不论朱氏怎么厮打喊叫,就是没人来援手,倒是惊醒了熟睡的小龙。
小龙迷迷瞪瞪坐起来,只见韩学德光着黑黢黢的大屁股骑在母亲身上,狠命的撕扯母亲的衣服,母亲两只洁白晶莹的乳房已经暴露出来。韩学德还在向下撕扯……。
小龙立刻想起了那四个字——狗扯羊皮!
朱氏呼救无人,看见儿子醒来,似乎看到了救星:“儿子,快救娘!杀了这个王八蛋!”
韩学德这时已经扒掉了朱氏的裤子。那时的穷人无论男女,没有衬裤内裤短裤丁字裤之说,就是一条裤子用一条布带扎在腰上。更穷的人家,几口人轮着穿一条裤子。于家是殷实的大户人家,但朱氏母子却穷得一无所有。裤子一旦被扒掉,女人的那点隐私立刻暴露无遗。韩学德现在已经疯狂得昏了头,哪里还在乎一个六岁的孩子。不料光着屁股的小龙抓起一把母亲用来纳鞋底的锥子,狠命向韩学德背上刺了下去。韩学德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小龙儿抓着带血的锥子,赤条条站在墙边,怒视着韩学德。韩学德顾不上提起裤子,挥起大巴掌打向于显龙。再柔弱的女人一旦发现有人欺凌自己的崽子,都会立刻变成疯虎。她抓起枕头下面的剪刀,一下刺进韩学德黑黢黢的大屁股上。韩学德一声惨嚎,逃出房内。如果逃得迟了,他的屁股必然会被朱氏的剪刀扎成烂西瓜。
朱氏惊魂甫定才扔掉剪刀抱起儿子,放声大哭。
第二天一早,于韩氏打发韩包渣把朱氏叫到上房去了。一直等到快晌午了,于朱氏才回来。脸上带着两个红肿的巴掌印子。
于韩氏不但没责怪兄弟韩学德入室强暴,反倒责罚朱氏不守妇道,勾引韩学德不学好。朱氏当然要分辨,可她还没说上三句话,于韩氏的巴掌便扇了过来!此后,朱氏不但要做鞋,还要喂猪,以示惩罚。
小龙儿问朱氏:“婶儿,你的脸怎么啦?”
朱氏没有回答,告诉他:“儿子,今后别再叫我婶儿。你是我养的,管我叫娘!我是你亲娘!”
小龙儿一直很奇怪,管自己的生母叫婶儿,管自己最讨厌的韩大屁股叫娘。闹不清自己的娘是谁,但他很清楚自己是最疼自己的这个美丽女人生养的,这个女人是爹的小老婆。
小老婆生养的孩子,生来就低人一等,只能走偏门,坐边座,吃下等食,还要管亲生母亲叫婶儿!今天可能是韩大屁股彻底激怒了母亲朱氏,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动手反抗,但内心里已经决不容忍了。小龙儿现在还搞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什么非要陷在这个大院里受气,为什么对于韩氏于六指儿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看着母亲满含泪水的大眼睛,他抱住朱氏的双腿,叫了声“娘——”
第二天朱氏没再做鞋,而是带着孩子去了龙湾义学请关先生做主,认那玉兰做儿子的干娘。
关东旧俗,由于孩子娇贵,怕中途夭亡,便采用认干亲的办法,让干爹、干妈保住孩子,使其能避免不幸,长大成人。
认干爹干妈也有一定的程序:认干亲之前,双方要互换生辰八字,然后请人算算孩子与干爹或干妈双方的命理是否相合,然后选好吉日,父母为孩子准备好礼物,一家人穿戴整齐后前往干爹或干妈家中。在吉时点起香烛,祷告神明,请干爹或干妈上座,由孩子行跪拜之礼、奉茶敬酒。干爹或干妈则要给孩子红包或礼物,用新碗筷请干亲家一家吃饭,象征对干子女也同样负有养育之责。
关先生带着朱氏母子去那拉街拜那玉兰那天,于韩氏气得破口大骂,把于家大院上上下下骂得狗血淋头!
因为她可以继续欺压于朱氏,可是再也不敢过分拘管那个小小的三少爷了。
大院里,朱氏日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鞋。于小龙没人拘管,白天在院子里东跑西窜,每到掌灯便枕着母亲大腿酣然睡去。不管是苞米糊糊还是杂合面窝头,只要吃饱肚子,他便无忧无虑,个头旺长。
于六指儿一死,于家大院就成了韩家的世界。
镇山塔老张三儿砸于家响窑之后,母老虎又生了两个儿子,韩三虎和韩四虎。韩三虎比于小龙还大一岁。不管大人们怎样各怀鬼胎,孩子们照样玩得不亦乐乎。关先生的龙湾义学和现在的学校不同,他也放假,但不是寒暑假,而是每在农忙时放假。清明芒种之间,关东大面积春耕,龙湾义学照例放假。
于家大院深明一年之计在于春的道理,每到春播除了几位奶奶之外,男的上地,女的做饭送饭,各忙各的。院子里则是一片空旷。
二虎三虎带着小龙招猫逗狗,爬树掏鸟,撒尿和泥,玩捉迷藏。小龙怕那两个大孩子找到自己,悄悄地跑的了后院。
关东人家,几乎家家供奉胡黄二仙。贫穷一点的就在家居堂屋用黄纸写上神主,供在神龛上。富裕的人家,都有祠堂。前堂是龙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后堂才是供奉胡黄二仙的神只。
小龙蹑手蹑脚进入后堂。虽然房屋不大,却是阴气森森,诡异莫测。他迈进门槛不禁打个寒战。小龙直勾勾地盯着那块黄色缎子,他不认识上面的字。只是觉得那些字模模糊糊幻化成一条青黑的狐狸,盘旋两圈飞出屋顶,消失了。其实他并没见过狐狸,只是晚上听过母亲朱氏讲过狐仙的瞎话儿。
关东民间的说法,把一些童话、故事、传说都叫做瞎话。
那年月,书少得如同六月的雪花,读过书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晚上,男人的游戏除了赌博就是扯闲篇儿。女人孩子,大多都是靠瞎话度时光。狐狸黄鼠狼的神奇故事,在瞎话里讲的最多。在小小龙脑海里,好狐仙就是母亲朱氏的样子;坏狐仙就是韩氏(他叫她韩大屁股)的样子。至于真狐狸是什么样子,只能一边听母亲描述,一边自己想象。今天的怪象,不知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真的眼花了。小龙呆呆地站在神龛前,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写着“供奉胡黄二仙之神主”的黄段子。
神龛下面红色的毯子下面传出来细微的呼吸声……
于小龙心想:“准是狐仙!”
小龙儿扑过去,掀开神龛下的红毯子。神案下两个赤条条的男女蜷缩在一起!女的是于韩氏——韩大屁股;男的竟然是镇长亲家赖清德!
小龙好奇地问:“大娘,你们——,热呀?”
赖清德骂道:“小兔崽子来这干啥?滚!”
韩二虎不知啥时候跑过来:“嘿嘿,这玩得真好。藏在这儿,谁也找不到!”
晚上,小龙儿有板有眼地学完了白天的见识,问母亲朱氏:“娘儿,他们热了站院子里多好。那桌子下面那么窄,看着都憋得慌。”
朱氏啐了一口:“呸,他们是狗扯羊皮。不要脸!不准再说了。”
小龙虽然还是稀里糊涂,但他知道狗扯羊皮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朱氏也告诫儿子,从此不准到后院去。
但于家大院,狗扯羊皮的事并没有停止。
韩学德好久没再来于家大院。朱氏刺在他屁股上那一剪子很快就愈合了,但小龙儿刺在他背上那一锥子实在太狠了!不但刺穿了肋骨,还直接扎伤了他的肺叶,只要咳嗽就疼痛难忍。
疼痛让韩学德对这个六岁孩子颇为忌惮,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对朱氏的邪念。
韩包渣是于韩氏的堂兄弟,用东北老话说他和于韩氏韩学德是亲叔伯兄弟。他本名叫韩学智,包渣是他的外号。包是指做豆腐用的豆腐包,在布匹中是最稀松的一种。渣是指豆腐渣,喂猪是好饲料,人吃就是最差的食物了。人叫包渣,肯定人品不怎么样。
于韩氏经常通过他把于家的钱财转交给韩学德,韩学德也经常分给韩包渣一点好处。以前是偷偷摸摸地给些钱物,现在可以公然将于家的骡马土地让给韩家。
两年下来,除了于六指箱子里那些文书古董外,于家大院已经成了外强中干的空架子。
这时候的小龙儿,虚岁已经满八岁了。于家大院再大也圈不住这匹日渐长大的野马,他不管什么正门偏门前门后门角门,只要他高兴,哪个门都来去自如。因此,朱氏没少吃于韩氏的耳光。
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在小龙的灵魂深处发芽、生根、疯长……
两年前那个让他挥起锥子的夜晚,无法在记忆中抹去。所以,每到夜晚他都必须回家,必须守在母亲身边。因为狗扯羊皮的韩缺德经常来往于于家大院,有时在姐姐房里胡缠到半夜才离去,有时干脆找个房间住下,不走了。虽然他很少到西院里来,但小龙儿潜意识里,韩学德那双母狗眼睛从来就没离开自家的这间小小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