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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移,很快已近午时。
书院。
省愆堂。
夏阎一袭青衿,跪于堂中的蒲团之上。
这是对于他昨日无端缺课的惩戒。
储君当为天下表率,犯了错,就要受罚,储君都受罚了,天下又有哪个书生敢仗着身份肆意逃学,贬低文人?
他这一跪,跪的是读书人的盛世,跪的是文人归心。
不过,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储君,那跪就跪了,没人在意,也收不了心,反倒是会成为诸多污点中的又一个污点,可这储君偏偏是个才华横溢的,那就截然不同了。
而昨日,他作的那一首《离思》也已经到了李易清手上。
芊芊素手,轻执墨卷。
一双童孔,静静看着字卷上,那四行七言绝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天下半缘君......”
小李学正抓着那字卷,默然良久,品味良久,笑着道了声:“今代的大炎第一才子,怕是要归我这弟子了吧?”
忽地,她眉头一皱,道:“白姑娘,这不是我这弟子的真迹吧?”
白素璃见她识破,也不隐瞒,直接道:“李大家,真迹在娘娘那儿,娘娘说了,让你不要惦记。”
“嗯?”小李学正愣了下...
旋即又道:“我不惦记?
我学生受罚,作出的诗,为何我不能惦记?”
白素璃道:“这是娘娘原话...”
小李学正想了想道:“那娘娘总得借给我,让我赏玩些时日才是吧。”
在李大家眼里,夏阎的字固然未曾有神,但这字,这诗,再配上这身份,这故事,足以使得这首《离思帖》能够成为一流的文墨之物。
如若假以时日,再往后推个上百年,这《离思帖》怕不是会成为最顶级的珍藏品,说不定还有可能成为宝物。
文人对于这些顶级墨宝的抵抗力是零,因为这些墨宝不仅符合他们的审美,更是能够让他们从中参悟,获得意境,从而增进自己的力量。
白素璃没说话,她有些恍忽。
对于字,诗的鉴赏,她未能如皇后和小李学正一般,但她能看到这两位对此诗的赞赏,甚至是...争夺。
小色鬼...真的变了好多。
她应该高兴才是。
梦将军,挺好的,和殿下...很配。
...
...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末时。
这是该回宫的时间了...
夏阎从省愆堂走出,他趁着受罚的机会,好好儿调息,此时只觉神清气爽,昨晚折腾了一宿的疲惫都没了。
舒服,很舒服!
他出了省愆堂,沿着门前道,来到文曲大殿,再往南走一段路,回宫的马车就停在那儿。
一路上,他感到了诸多目光。
那是来自学子们的目光。
这些目光很是火热,烧的他背嵴都有些焦灼。
人群里隐约传来小声的交谈...
“殿下这般风度,这般文才,这般深情,我真是好羡慕那位梦将军......殿下为了见她,宁可长跪省愆堂中。
殿下作为学子或许有错,但作为一个文人墨客,却是真的好厉害...无有疏狂真性情,岂能字走龙蛇,文起锦绣?”
“我也好羡慕......”
“兄台慎言,你乃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如此胡言乱语?”
“我是羡慕殿下的文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能够写出这般优美的句子?
这一首诗,便是道尽了相思之美,也说尽了天下痴情。
此诗之后,再无深情!”
“那...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呢?”
被问学子顿时哑然。
类似的对话,正在不少地方发生着。
而在书院某个阁楼的高处,蓄着胡渣、满身酒气的老男人正凭栏远眺。
那位殿下的一首离思也已入了他的眼和心。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天下半缘君......那我又是缘何呢?”
老李学哂笑一声,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一般活了很久的人,都会有说不完的故事,尤其是这种喜欢喝酒和风月的老男人。
此时,他忽地仰头一看,见到云端有道身影,瞧着模样,正是小李学正。
李月仙笑笑,道了声:“不如乘风归去。”
话音落下,言出法随,他身形飘然,骤地飞起,如乘天地之风,追上了那云中身影,远远喊道:“小李学正,去哪儿?”
小李学正侧头看了看,道:“老李,我正要去皇宫。”
李月仙道:“可是为了那一首《离思》。”
李易清道:“正是...我去瞧瞧真迹,再去看看《离思》里所说的那位姑娘。”
李月仙在风中一拍大腿,道:“加我一个。”
...
...
此时...
夕阳未至,天色尚好。
浮云,孤阁,湖畔...
梦师御瑞凤双目,凝结英气,手握大枪,正在麒麟阁下的空地里练枪。
枪影如群蛇乱舞,霍霍之间,不辨真假,只见得漫天枪影...
而骤然之间,这诸多枪影又合而为一...
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水蛇拧腰,灵猿舒臂,枪出如龙,三者一线之间,以一道刺破一切的凌厉威姿,往前刺去。
刷!
!
空气如帛,撕裂开来,一杆长枪宛如钢铁凤凰破开一切,枪尖嗡鸣不止,似有百鸟争鸣,环绕其周。
一线天!
“杀!”
梦师御低吼一声,双目冷冽,令人害怕。
她往前奔出几步,再将长枪舞作一团,然后再度施展一线天,勐地再往后刺出。
轰!
气流乱舞,平地惊雷。
“杀!”她再娇吒一声,黑发如火焰飞旋。
劲衣似长风鼓荡,其间显出细密厚重的金属内甲。
显然,这位将军也是穿了负重的内甲,以增加身体负担,从而提升修炼效率。
一声杀字,如是把这皇宫重地变成了滚滚沙场。
梦师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位殿下,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折磨自己的方法,来遗忘,至于两天后...再说吧。
忽然...她神色一动,美目瞥了瞥,却见那位看阁的婆婆手捧大茶杯走了出来。
平日里婆婆走出来,都会看着她练枪。
可今天,婆婆的视线却落在了其他地方,而且看了很久。
梦师御此时正值敏锐之际,她顺着婆婆的视线往那方向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忍不住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那边的树下竟然站了一位老者?
我...我为何没有看见?”
那老者见她看来,便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飞走了。
梦师御:??????
不一会儿,又有一名颇有风度的金袍长须儒士,手握一卷字帖,从远而来。
他踩踏在长虹湖上,在靠近后似乎想要藏起来。
可还没来得及藏,梦师御的目光就看了过去。
那金袍长须儒士对她和善地笑了笑,然后落到了湖心岛上,看向梦师御,行了个礼道:“此处风景不错,流连忘返,误入,误入...将军莫怪,莫怪。”
梦师御见他不凡,问道:“先生怎么称呼?这里是皇宫,先生是宫中的贵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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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袍长须儒士笑道:“不请自来,不请自来啊......惭愧惭愧,叨扰了。将军请继续练枪,莫管再下...”
见梦师御不练枪,还在看着他。
金袍长须儒士抚了抚长须,转身......飞走了。
梦师御:??????
今日,为何这些人都会飞?
皇宫之中,藏龙卧虎,竟至于斯?
“婆婆,这些人到底是...”梦将军不懂就问,侧头看向那捧着茶杯的老宫女。
老宫女道:“最初那老头儿,是书院符字学的老祭酒,刚刚金袍长须儒士是符字学的宋学正宋构,他们都是文道大宗师。”
梦将军点点头,可又问:“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且...”
老宫女接道:“而且怪怪的,对么?”
“是。”
老宫女道:“老身有预感,他们绝不是仅有的两人,后面还有人来,等后面来了人,老身问问。纵是文道大宗师,这皇宫麒麟阁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话才说着,却见天地里狂风骤起,一道青影从天心勐然降临,落在了湖心,而令人诧异的是,湖水竟然半点波澜都未生出。
这青影显出模样,却是个穿着青色软甲的武将,但其人却没有武将那种粗莽,反倒是双童里透着几分睿智。
这一次,不用老宫女介绍了。
梦师御认得来人。
为何?
这人太过出名,当武将的,都认识。
这青甲男子便是禁军大统领,也是禁军六凶之首————齐青兕。
这也是为数不多的能被曾经的大将军赵温玄挂在嘴里的,那几个武将之一,甚至...梦师御小时候还见过他一面。
“齐叔叔!”梦将军对远行礼。
齐青兕那铁血般的严肃脸庞上,露出了些笑容,如是在回应这称呼。
梦师御扬声问道:“齐叔叔,今日为何突然来此?”
齐青兕道:“大将军生了个好女儿,如此英姿飒爽,才是君王身侧良配,好...好...好!”
说罢三个“好”字,他便要转身离去。
老宫女咳嗽了声。
齐青兕停下脚步,道:“婆婆有何见教?”
老宫女道:“说道说道吧,为什么来?”
齐青兕愣了下,旋即想到这麒麟阁封闭,外面的信息估计还未传过来,便道:“储君昨日旷课,被罚跪书院省愆堂,这没什么。只不过...他还作了一首诗,那首诗当得千古绝唱这四字。”
老宫女心眼儿是很多的,一听就似明白了什么,老眼顿时慢慢亮了起来,嘴角有咧开露出姨母笑的趋势,“这千古绝唱,莫不是和小梦有关?”
齐青兕转过身,沉声道:“正是如此。”
老宫女道:“念念。”
齐青兕微一沉吟,道:“诗名为离思,是一首七言绝句。”
紧接着,他用缓沉的声音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天下半缘君。”
念罢,他微微颔首,负手转身,竟是飞空而去。
身为武将,却能飞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齐青兕也是文道大宗师。
可一个文道大宗师,怎么可能成为禁军六凶之首?
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还是武道大宗师。
湖心...
原地...
老宫女的姨母笑终于忍不住绽放了,“好诗,真是好诗啊...
小梦,答应殿下吧。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殿下视你为沧海,为巫山,认为天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女人了。故而,便是身为储君,百花丛中过,却也是懒得再去看其他女子。原因一半是因为天下,一般是因为你呀。”
话音才落,却见天边又有一男一女飞了过来。
男子稍显邋遢,蓄着胡渣,醉眼迷离...
女子却是清朗俊秀,端的风姿上佳,宛如墨中写意之花...
老宫女道:“老李学正李月仙,小李学正李易清,都来看你了。”
说罢,两位学正便落了地,行了个礼,然后盯着梦师御看了半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一抱拳,转身...飞走了。
两人还要去借阅真迹。
梦师御拎着大枪,站在夕阳里,面色很是迷茫。
这几天,她拥有了一次又一次的连做梦都未想过的经历。
她很费解...
为什么殿下会喜欢她。
而且还这么深情,痴情?
为什么殿下要和她生孩子?
而且,还为她写诗,这诗好到让一群大宗师来围观她?
这是什么样的经历?
听着老宫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梦师御轻轻叹了口气,这事不解决,枪是没法练了,她想了想道:“婆婆,今晚我要出宫...”
...
...
梦师御要去见梦家大小姐————梦元卿。
因为她是有感觉的,梦家与皇家的联姻是内定了大小姐的,而她现在却有些横刀夺爱的感觉。
然而,这件事必须快刀斩乱麻。
如此她才能再度回归安心修行的状态。
军法如山!
规矩若定了,那就得立刻执行!
要么生孩子,要么不生孩子,把规矩定下来,然后雷厉风行地去执行。
如此了却此事,她也才能安心修炼。
梦师御眼中的迷茫消失殆尽,她神色变得铁血果决,既然不知道如何应对,那就用她的方法解决。
如此,无论如何,她也不再至于惊惶和迷失。
这梦将军握了握拳头,心中已经有了决意和打算。
她要去找大小姐,然后...摊牌。
梦家在皇城里有一个府邸,梦师御乘舟登岸后,并没有叫马车,主要是她也叫不到,于是,运起身法,快速掠动,往皇宫南大门方向跑去。
她身上还负着沉重的内甲,奔跑起来还是有些费力的,然而这种见缝插针式地锻炼体魄,也是她比较喜欢的修炼方式之一。
不过幸运的是,她并没有需要走到皇宫大门。
只是走了一炷香时间,就在长虹湖畔的亭子里见到了自家大小姐。
暮色里,西风习习。
梦元卿沐浴在夕阳的瑰红色光华里,微叠长腿,傲娇地昂首,托腮,干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违和的冷媚之感。
原本她好似一个阳光里的缥缈精灵,而现在这精灵却是多了几分妖姬的感觉,虽说模样还是那模样,但气质却有些微微的变化。
“大小姐。”梦师御站在长亭入口,抱拳行礼,一副赳赳武夫的风范。
“我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梦元卿开了口,表明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然后问,“师御为何离开麒麟阁?”
梦师御直截了当地道:“因为三殿下。”
她往前踏出一步,继续道:“三殿下曾问我,若是他可以让我在不耽误修炼的情况下生孩子,我是否愿意嫁给他。
我心乱如麻,就算练枪都失了分寸。
不过,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决定答应殿下。
只要殿下可以不耽误我修行,不影响我的修炼潜力,那么无论要生多少孩子,我都可以为他生!”
梦元卿:.........
老梆子设想过许多情景,唯独没设想过这种。
梦师御道:“大小姐,对不起...但是师御别无选择,师御无法拒绝殿下,殿下也不会因为师御的拒绝而放弃。
唯有立刻做出决定,才能快刀斩乱麻,从此心安,继续修行...”
说罢,梦将军迈动她那有力的长腿,往前踏出一步,铁血般的磅礴气势如同潮水一般扩散开来。
梦师御停步,抱拳,扬首,对着那夕阳长亭里的少女,掷地有声道:“请大小姐成全!”
言必行,行必果,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此为...将军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