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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商天行,拜见娘娘。”
商天恭恭敬敬单膝跪下,向未来的皇后,行了君臣大礼。
十年,自惊鸿巅一别,这是他第一次与她说话。
虽然面前之人是深藏了十年,也愧对了十年的心头宝。
但蛇坑之事以及那之后的一切,都是难以启齿的噩梦。
他见她一切安好,心中宽慰。
另一面,又生怕她忽然在这帝王寝宫中忽然又嫁祸他什么。
如此一跪,那一身的拘谨和防备。
明明近在咫尺,割舍不断,却又仿似远在千里之外,让苏瓷见了,自心底深处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也说不清。
只好站在几步开外,暗暗捏着衣襟儿。
“商将军,请起。我与皇上还未礼成,如此不妥,你还是唤我小师妹吧。”
面前这人,号称守卫大烨边疆的战魔,是声名驰骋天下的大将军。
那一身傲骨且不论,光是单膝跪下来,仍然跟她差不多高,已经是十足的气场碾压。
若是平日见旁人跪下,苏瓷定是要慌慌张张上前,先把人扶起来再说话。
可今日,她是带了萧君楚的任务接见商天行的,就要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任务,不能失了身份。
商天行平身,发冠不经意触及枫树的低枝,略略颔首低头。
两人君臣有序,尊卑有别。
她不开口,他便不能随便说话。
苏瓷嗓音软软,又不乏端庄尊贵,“二哥哥别来无恙。”
她因为小腹已经开始显怀,穿了身宽松的烟紫色百蝶穿花衣裙,立在火红的枫树下,虽然还未挽起宫妃的发髻,但气色被养得极好,而且比起从前,举手投足之间,已经不知不觉间多了一层贵气。
商天行:“托皇上与师妹的福,甚好。”
两人在枫树下的石桌前坐下,一壶清茶,客套了几个回合,话题便绕回重点。
苏瓷从拇指上取下沙星耀的扳指。
“皇上谨慎,军国大事,轻易不假手于人。此番召二哥哥回来,其实是要你亲手将这东西带去龙虎关,平定西疆七国之乱。”
商天行目光落在扳指上,心头一紧。
“这是……”
“龙虎关第七枚兵符。”
“……!!!师妹从何而来?”
“夜夷国先太子沙星耀临终所托。”
“……”
一阵沉默。
夜夷,原来是已经死光了。
商天行双手接过扳指,握在掌心,分外沉重。
“请小瓷转告皇上,臣不敢有负君恩。”
苏瓷见差不多了,便将萧君楚教她的话祭出。
“二哥哥,虽然你我皆已不在师门,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我对师尊的敬仰之情,亦如师尊对你我的眷顾,皇上深知此心此情。但,自古忠孝不可两全,我身为女儿身,自然是出嫁从夫,可二哥哥你……”
皇帝,终究是皇帝。
君心,终究是君心。
萧君楚担心的是,万一阙浮生插手西疆诸国之事,商天行会受其影响,关键时刻有所动摇。
但是,这些怀疑,他不方便亲口说出来,便迂回地,通过苏瓷这个处于商天行和阙浮生之间的人来挑明,如此比较委婉,不太伤君臣之间信任。
商天行了然。
“小瓷的顾虑,我明白,但师尊他一向济世为怀,淡泊名利,久不入世,此番必然不会插手俗世纷争。”
苏瓷将头一偏,“二哥哥,你真的这么想吗?”
萧君楚早就料到商天行会这么说,所以,特意教她有此一问。
商天行一阵静默。
当年,后山蛇坑前,阙浮生掐死秋绿萼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那种剥夺别人生命时居高临下的冷漠,对于已百战沙场的商天行,仍是少年时最恐怖的记忆。
那副情景,久不提及便罢。
一旦重现,不寒而栗。
他明白皇上担心的是什么了。
“请小瓷替我禀明陛下,商天行承蒙君恩,已经再世为人,无论何时何地,事事必以皇上为先,以天下为先。”
萧君楚要的话,他总算说出来了。
苏瓷心头一喜,大功告成。
“好,二哥哥的话,我一定带到!皇上有你,必定高枕无忧!”
两人又话别了几句,大枫树下各自转身。
苏瓷背对着商天行,使劲儿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肉肉。
装高冷,好累。
可谁知,她还没放松完,身后,商天行忽然停了脚步。
“小瓷,对不起。”
“啊……啊?”
苏瓷被吓了一跳,差点崴了脚。
你不是都走了吗?
怎么又来?
还有什么话想说?
旁的,疯批可没教过我啊……
她好紧张!
商天行的唇,绷成一条直线。
有些话,已经在心中憋了十年,今日相见,若是再不说,来日一别,一个深宫,一个边塞。
沙场无情,此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
他原本是不想说的。
因为按照他的记忆,小瓷那般喜欢折磨人心的性子,必定不会听。
就算听了,也只会将他的自尊活剥、鞭笞,嘲笑到体无完肤。
可方才一谈,她似乎已经与从前不同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试着说出来,一了心结?
“小瓷,其实当年那件事,你本不必遭受那么大的痛苦。我能救你,也该救你。但是……,我懦弱了……”
苏瓷:???啥事?
她回身站定,“二哥哥此话从何说起?”
商天行低垂着头,身量已不若方才挺拔。
“秋绿萼将你带走时,我……在场。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有帮你,没有救下你……,你恨我没能保护你。”
“是我……,害怕她的威胁,选择了默不作声,才让你在后山蛇坑里遭受了那样可怕的事……”
“所以后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有罪……,当受其罚!”
他猛地抬起头,双眸雪亮,灿若星辰。
“小瓷,看到你如今终身有所依托,我很开心。此番七国之乱,就算不为大烨,不为皇上,只为替你谋一世安宁,二哥也会竭尽所能,御敌于龙虎关之外!”
他说完,毅然决然,白袍转捩,大步离开,不作半点停留。
苏瓷:……
“不是……,你……,你说什么?”
她声音极小,小得差点自己都听不见。
苏渣渣也掉进过蛇坑里?
她是死在蛇坑里,才被秋绿萼占据了?
苏瓷脑海中,闪现出一些画面,似乎曾在什么梦中遇到过。
六岁的自己,穿着古代的衣裳,被一个女人推下蛇坑,在层层叠叠的蛇堆中哭到昏厥,再醒来时,便是现代那个村民的蛇屋,爸爸妈妈冲进来将她抱走……
那么,苏渣渣到底是谁?
她自己又是谁?
“商天行!你等等!”
苏瓷顾不上已经身怀有孕,也忘了喊二师兄,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商天行,你等等,我问你,你说的那件事发生时,我几岁?”
商天行远远停了脚步,回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是六岁对不对?”苏瓷问。
“是。”
“我可是梳了两只发包包,头上戴了荼糜花,穿了身粉白的裙子?”
他站的太远,看不清表情,“是。”
苏瓷愣愣立在秋日的阳光下,风掠过裙袂,一瞬间恍惚。
她好像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