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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三更,是顺风镖局一名平平无奇的小镖师,日子悠闲自在。万万没想到,半年前,我们镖局老大死了。”
铜镜中,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开口,试图模仿记忆中王大锤那个经典的镜头。
但这张脸,即使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刻意装作呆滞,也没办法演出那份独特的韵味。
陈三更失望地叹了口气,帅,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他起身推开客栈的窗户,眺望着北面那座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大山。
横山,作为天益州与云阳州的界山,横亘在千雄城的城北,恰如天仙在人间画出的一笔浓墨。
横山之巅,终年积雪。
与周边的几条冰川一起,组成了大端王朝西南境一处著名的景致——横山美雪。
它的端庄柔美,与素来民风彪悍,以男人精明强干著称的千雄城,相得益彰,十分互补。
山上,峰峦高耸,一片雪白;
山下谷间,却大多是黑色的玄武岩和石灰岩,积雪化作河流,自谷间汨汨流出,终年不绝,滋养着四周丰茂的水草。
沿着河流,有一个小镇,散落着一片民居。
故事就跟这一片民居组成的横山镇有关。
......
半年前,顺风镖局接到了一个镖利很高的单子,需要押送一箱货物去往横山北麓的灵风城。
身为天益州武安城万福县最大的镖局,顺风镖局由三境凝元境的总镖头吕方亲自带队护送。
可是往返十天左右的路程,已经二十天了却还没见人回来。
就在焦急的情绪渐渐蔓延时,一个木箱子被人送到了镖局,总镖头的独女吕凤仙亲手开启,瞧见了箱子中的一个盒子,以及盒盖子上绑着的一封信。
“......返程路上,突遭猫鬼袭击......力战不敌,属下死伤殆尽,负伤逃遁......抵达横山镇......遇一户好心人收留......可惜伤重难返,弥留之际,修书一封......以金银托人将骨灰送回,盼入土为安。”
这潦草的字迹,通俗的用词,许多人都立刻认出了这正是镖局总镖头吕方的亲笔。
劲爆的内容直接将红火而平静的顺风镖局点燃,顺带着把万福县也炸了一炸。
因为,凝元境的总镖头吕方,已经是万福县这个小地方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危难之际,镖局的账房先生秦翰站了出来,在身后支撑着悲痛欲绝的吕凤仙出面主持大局。
先是拿出大半积蓄赔偿了死亡镖师的亲属,接着便先后经历了镖师趟子手们另谋高就、管家和丫鬟携手跑路、厨子和洗衣娘趁夜私奔等一系列无奈的变故。
最终偌大的镖局便只剩下了四人。
一老一弱一病,外加一个陈三更。
老的是一个名叫贾富的镖师,早年也曾为镖局立下功劳,年事渐高加之陈年老伤不少,已无力再走镖,仗义的吕方便将其聘请为镖师的教习,如今留下,嘴上说的是要报答总镖头的恩情,却也有不少人私下嘲讽他是无处可去,只能赖在这儿;
弱的是吕方的独女吕凤仙,并无修行资质,练了几天拳脚,脾气火爆直爽,天天嚷嚷着揍这个揍那个,如今骤然失去倚仗,却坚强地撑起了残局;
病的是镖局的账房先生秦翰,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子病恹恹的,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但只有陈三更知晓,秦翰原本是个大修行者,后来被仇家暗害,一身惊天修为尽数东流,才到此隐姓埋名,了此余生。
之所以陈三更知道,是因为秦翰是他的师父,在他两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很久,便已经是他的师父。
因为他原本就是秦翰捡到的一个弃婴,名为师徒,情如父子。
吕方对秦翰师徒二人也很好,所以,深受大恩的他们毅然选择了留下。
四人勉力支持这惨淡的局面,最主要的念想便是要查清楚总镖头到底因何而死。
虽然信上写得明明白白,但好端端的一个凝元境修行者出去,回来的却是一盒骨灰,换谁也不会那么容易接受的。
而鉴于当下的情况,这个四方奔走查明真相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陈三更的头上。
陈三更借着走镖的机会,在师父秦翰的指点下开始了暗中调查。
在这五个月的时间里,他先沿着送信人这条线开查,查到最后,却无疾而终,因为送信人只是万福县郊区的一个普通村民,进城的时候,被人以五十文铜钱的价格请他将箱子送到顺风镖局。
至于对方的样貌,村民说当时的眼睛里只有钱了,而且对面又不是女人,哪里会看那些。
总结起来,陈三更拿到的信息就是:男的,活的,出得起五十文铜钱。
......
这条线断了,陈三更便接着查起了那一趟镖。
钱多、路远、东西贵,怎么看都像是为了让总镖头亲自护送量身定做的。
但陈三更明里暗里查了三遍,最终的结论却都是没问题,那就是一趟正常的镖,从动机、货物、银钱交付等各个环节都有着完整合理的逻辑。
甚至那边人在知道总镖头死了之后,还随了个份子,并且没来吃饭,足够仗义。
于是,陈三更最终来到了横山,如果在信上所写总镖头身亡之地再查不出什么线索的话,他们便只能接受总镖头信上所写的理由,然后该干嘛干嘛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第一时间赶到横山镇,他和秦翰曾有过一场讨论。
没少看探案小说的陈三更认为,按照最正常的思维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去往案发现场,但这也是最容易被对方针对的心理。
对方既然已经在信中点明了横山镇的位置,又怎么可能留下显而易见的破绽和问题?
自己这么一去,就成了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落进了对方设定好的节奏中。
曾经,他说服了秦翰,现在,他还是只能来到这里,最后一搏。
......
仿若世外桃源的镇子外,远远走来了一个年轻人。
坐在路边悠闲地看着雪山,晒着太阳的老人们微微抬起眼皮,浑浊的双眼里很快流露出多年未见的神采。
到了这个岁数,能够引起他们兴趣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只因为,好久没见着这么俊的后生了。
老头子们的视线从年轻人身上穿的青衣劲装、背上背的一柄金丝大环刀、充满爆发力的修长四肢上扫过,最终停留在那举世无双的俊美容颜上,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年深日久的老妇人们,则满意地看着那高挺的山根,笑得合不拢腿。
不用说,这么帅的人自然便是来自顺风镖局的小镖师陈三更了。
他礼貌地跟老人们询问镇子上有没有客栈。
一个住得最近的老人立刻拉开嗓子,吼来让自己云英未嫁的孙女送他过去。
看着两人走在路上的背影,老人身子后仰,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其余几位,都流露出那种的浓浓惋惜。
年轻的男女路过了一处已经很是破败的房屋,在一排民居中很是扎眼。
陈三更惊讶道:“这间屋子怎么破成这样子?”
姑娘微微红着脸,小声道:“没人住了。”
许是觉得回答得太简洁,姑娘又补了一句,“阿公说了,房子就是这般,只要有人住,再旧也能看,可一旦没了人气,便会迅速破败起来。”
“这倒是至理。”陈三更微笑着,“开门就是这么好的风景,换我可舍不得走。”
陈三更和蔼可亲,姑娘也渐渐放开了,她巴不得跟陈三更多聊两句,解释道:“原来的那户人家在这儿也住了几辈了,可惜屋里死了人,觉得晦气,就干脆搬走了。”
陈三更挑了挑眉,“生老病死常有的事,这也太讲究了。”
姑娘摇摇头,“不是死的自家人,是收留的一个外地人,结果在他家病死了,据说死得还挺惨的。”
“那还真是挺倒霉的。”陈三更望了一眼这间屋子,感慨道:“在大端境内,要想找到比这横山美雪还好的风景可不容易,这家人得搬去哪儿才能不亏啊!”
“哪有,听说松江上的孤岛红枫、西塞边野的大雁云翔,小崇山下的流泉映彩也都是很好看的呢。”听见自己家乡被夸,姑娘虽然开心但也没忘记自谦,然后道:“不过他们到底搬到了哪儿,我们镇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就连我阿公都不知道。”
“你阿公?”一直掌握着谈话节奏的陈三更微微一愣,听着口气,还是个大人物。
姑娘的胸脯微微挺了挺,“我阿公是镇长。”
嗯,不算大,但也不太容易垂落,可以一手掌握......陈三更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嗯,厉害,我就没有镇。”
疑惑的姑娘还没来得及问,镇子里唯一的一家客栈就到了。
虽然陈三更和蔼可亲,姑娘终究还是没敢下嘴,遗憾地回去了。
......
山顶的雪褪去了金光,太阳不甘地被赶回了巢,夜色重新统治着这边土地。
在这些山里小镇,夜色就是纯粹的黑,比世间最好最贵的墨还要浓。
破败的房屋中,钻入了一个身影。
轻巧灵动,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