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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擦黑,该点灯了。
雍州城主府最美的花委顿在地,淑夫人曲线玲珑的身体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丫鬟奔过去扶起夫人回房,郎中也快步跟上,一时前厅的人手撤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成诚犹记得她晕倒前望向他的震惊眉眼,一时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晏诗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又迅速湮灭。眉间只余无尽的漠然。
成诚恍然道:“你是故意的!”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你还算聪明。”
站久了好累,背上的伤又痒又痛,晏诗的脸却依旧冷着。
“为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成诚咬牙切齿,他此刻无比憎恨自己,前一刻居然还对对方怀着些缕不着边际的仰慕。
“你很在意她?”晏诗敏锐的察觉。
“没有。”成诚眼神移向别处,神色尴尬,半转过了身。
“她迟早会知道的。”
成诚眉头缓和了一点。
“别人也一样。”
成诚不太明白,疑惑的看了晏诗一眼。
“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是你,害死了封不计。”
不知道是不是晏诗的声音更冷了,成诚听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你到底想要怎样?”成诚仿佛刚被人从结冰的湖里捞出来,每个字都在抖。
“如果新来的城主和封不计一样,我要你像今天这样。”
“但是要早一些。”
成诚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寒潭,浑身冷得不行,可冷到了极致,却不再发颤。
“你要我……背叛城主?”成诚感觉像在吐冰碴子。
“不。”
成诚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要你,杀了他。”
成诚瞬间僵在原地,他定定的看着眼前还不到他下巴高的身影,觉得荒谬又疯狂。
“不敢?”晏诗眉眼出现了一丝疲惫。
成诚没有听她说什么,只想着,这种目无法纪心思歹毒行事疯狂的人也会疲惫?
“只会在死到临头为属下拼命,然后继续让属下为匪为贼为虎作伥被人唾骂?”
“唉”,晏诗疲倦的揉了揉额头,“你们这么蠢,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转身走向凳子上坐下。
“你什么意思?”成诚有些不虞了,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还是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家教训了半天。这下好了,连带着身后的弟兄们也一起遭了骂。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晏诗不客气的将他们的愤怒看在眼里。
“上将无德,行违心之事,施逆天之举,你们就这样无脑跟从,将自己的良心都喂了狗,置自己的妻儿老小于不顾,这是谋反,株连九族的大罪,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晏诗话音一转,“还是你们心里根本就是喜欢当匪寇,怂恿封不计干的?”说道最后,已是怒声喝斥,辟水剑感受到主人心境,一声轻鸣似要出鞘。
成诚闻言大惊,急忙抬头辩解,“不!不是这样的!军令如山,我们,也不得不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渐低了下去,面色也涨红了起来,似乎羞愧难当。
“是啊”,“我们不是故意的……”胆大的士兵们出声附和。
晏诗目光一一望向他们,人群中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低头沉默。
晏诗心情好了些,幸好没有烂透,还有救。“所以说你们蠢啊,军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封不计下令让你们自裁,你们也从吗?还记不记得你们肩上的职责是什么?”
“你们也一样!”晏诗指着成诚道。
“如果他投敌作恶,你们就杀了他!”
众人倏得看向自己统领,又转而望着晏诗,心底震撼无比。这不是以下犯上吗?但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成诚脸色猪肝一般,赶忙摆手,说道,“我……我不会的。”
“你记得这话才好。你,叫成诚是吧,在新任城主到任之前,你就是雍州城城主了。”
“什么?”成诚脑子快被晏诗搞糊涂了。
邱敏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爱护下属,看上去也是个有主见的,雍城如今情势,想来若由你来当城主,想来比封不计之流要好。可没想到你连这点胆量也没有,经此一事,仍是个愚忠之人,就当今日我们没见过你,你走吧。日后要是让我们知道你和他们为非作歹为虎作伥,我们凤鸣楼绝不姑息!”
“你说……让我,还我来当城主?”成诚这才一点点将思绪厘清,所以方才的一切,都是试探。
“雍州城群龙无首,该当如何?”
“若新城主与封不计一般,该当如何?”
“我要你,杀了他。”
……
一切豁然清晰,他突然间明白了,雍城百姓需要这样的城主。他也想要这样的城主。可是他原先始终在等。如今有人让他杀城主,自己当城主。他难免心中一凉。下意识就要退到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去。然而那话好似一粒火种,倔强的冒出更多的热来,翻滚涌动,就像葬送了整个罗家寨的大火。
“可如果,新城主是个好城主,又该如何?”
“你怎么比我还笨,”扶着晏诗的翟伐柯忍不住了,“那你就好好帮着他,将雍城治理成再也没有强盗和土匪……”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嗯,对,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方。”
成诚心中陡然一亮,心道的确该如此。抑制不住激动,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下属,他们的目光尽是鼓励和期盼,灼灼的看着他。
成诚对着晏诗的背影“噗通”跪了下去,“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看着雍城的。若来的是佛,我自以佛侍之,若来的是魔,我自一剑斩之。”
“敢斩?”
“敢斩!”
“为了当城主?”
“为了百姓,为了家人,”
“为了道理,”晏诗这会才转过身来。
“嗯?”成诚一愣。
“为了当官就要造福百姓的道理。”
“对!为了道理。”
成诚心中一肃,朝晏诗拜了下去。
“我又不是佛,拜我作甚。起来吧。”
“不仅是雍城,还有附近所辖的乡县,”晏诗提醒道。
“这是自然,不过,这人手……”
“目前你自己想办法,这城主府内搜刮来的那么多金银珠宝,罗家寨那些,还不够你招募人手?”晏诗又难受的扭了扭腰背。
成诚忙到,“懂了懂了。”好像以往自己并没有这么笨,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是凤鸣楼大长老首徒,邱敏。”
“我是凤鸣楼二长老首徒,翟伐柯。”
“嗯,”成诚莫名其妙。
“以后你有事,就找他俩,他们负责你和楼里联系。”
成诚哪里还不明白,这显然是拿他当凤鸣楼外门弟子的意思了。激动的差点又要跪,晏诗赶紧摆摆手,“如果让我知道这雍州城再有这欺男霸女,横行无忌之事,你,还有你们……”晏诗望向所有在场之人,眸中含着浓烈的警告之意。
众人触之尽数垂头,唯有成诚拱手,目光坚定,“不会再有,我保证!除非我死!”
“除非我死!”众人异口同声的喊道,个个神色激昂,目光坚定。
“好!”晏诗突然又想起一事,“你们知不知道罗家寨所有据点的信息?”
话锋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众人皆有点反应不过来。
愣了一会,有人当先说道,“我听到过一些。”
晏诗眼睛一亮,“快,把位置画给我。”
接着又道,道,“你们回去把那些分寨和逃走的匪寇情况查一查,尽快送来,别让他们逃了。”
“明白!”成诚精神大振,朗声道。
拿着草草画好的地址晏诗立刻往后院挪去,心想,得赶紧趴会。
成诚激动的搓着手,嘴里连连对晏诗背影喊道,“师姐慢走。祝师姐早日康复!”
门洞里远远传来一声,“别让我失望。”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有违此誓,不得善终!”
门洞内再无声息。成诚平复了会心情,就要带人离开。可刚一转身,属下跪得整整齐齐,“愿追随成城主,誓死不改!”
成诚赶忙去捂住他们的嘴,“别别别,起来起来,我不是……唔,咱不要那个名份哈,就新城主不在的时候我代劳一会。”
“还是按原先吧。我还是原来的我,都是兄弟。”
“只不过,我们再也不干那些操蛋的事了!那些兄弟,白死在山里,我们要死也死得清白!”成诚擦了一把眼角,声音哽咽。
“是!死得清白!”
烛火闪烁间,雍城仅剩的士兵眼神晶亮,不知是泪,还是光。
……
就这样,雍州城一夜之间变了天。
经过几日的短暂休养,众人再度启程。两只队伍再次分道扬镳。晏诗决意循迹追击罗家寨残匪,霍倚秋则继续进出城中高门大户之中。
除了晏诗的伤还略微麻烦些外,其余凤鸣楼的弟子们均基本恢复。期间张长淑姐弟搬出了城主府,成诚帮忙在雍城中找了处住所,张长虎也在成诚手下做事,收敛了不少,封家的仆役走的走,散的散,不愿离开的,则留在空荡荡的城主府中,等待新任的城主到来。
看着晏诗等人离开的背影,一身普通妇人打扮的张长淑心情复杂,有些恨,有些嫉,有些感激,又有些伤情。
这边凤鸣楼弟子们迎着新一轮的晨光,打马走在朔风里。一行人衣衫平常,举手投足刻意收敛了大战之后的血气,出了雍州城便混迹于市井甚至乞丐群中。耳边听得巷中坊间对自己的议论,却浑然不识他们就在身边,一路马蹄轻快。
在成诚的组织下,雍州城内的乞丐、流民全筛了一遍,十余个资质尚好的全登记造册,其余愿从军的尽数编入护城军,日日训练,日夜不息。
成诚他们这几天没日没夜汇总收集的其余匪寨情报,成诚分了些人手过来,跟随晏诗等人。由宗胜带队。
“师姐,那些分寨我们去足矣,你的伤还没好,就在雍城等我们吧!”李沧出声劝道。
“是啊,”阿煦也道。
晏诗扭了扭被重重绷带缠绕的肩背,“我掠阵。且不说这些在血里讨生活的土匪不可轻视,也断没有你们冲锋在前,师姐在后方避战的道理。放心吧,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的。”
“师姐,他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李沧急忙开口解释。
“嘿嘿,我知道,开个玩笑嘛,别那么严肃。”晏诗做了个鬼脸。弟子们都忍不住笑了。马匹呼出的白汽间,一轮明日跃地而起,光芒万丈。
……
从是夜开始,雍州城地界各处接连起火,这情形持续了一个多月。由于晏诗定下投降不杀,盘据地尽数毁掉的路子,不少因走投无路才无奈落草的人,眼见有了活路,也慑于凤鸣楼的武力,并未坚持多久,纷纷选择归顺。
一路招降收服的人数越来越多,实力此消彼长,盘桓各处的土匪直如一盘散沙,凤鸣楼弟子们所到之处,皆摧枯拉朽,共八十一处匪窝顷刻间覆灭,被冲天的大火一扫而空。雍州境内大大小小共一十八处匪寨尽数覆灭,几乎夜夜可见火光冲天,附近居民说晚上都不用点灯。大火过后的乡民们去火场去看,寨子里的死尸密密麻麻。
雍州城往南是鹭州,鹭州往东,是瀛州……醴泉沿岸数十个州,被晏诗等人一次踏了个遍。所到之处,火势绵延,凶徒盗匪死的死,伤的伤。
知情的百姓们欢欣载道,竞相传颂。乡县的秩序也肃然许多,雍州发布募兵令,待遇优厚,但军令严苛,依然从者云集。从此以后,雍州城地界几乎匪盗绝迹,过路的绿林人士再也不敢随意撒野,笼罩在雍州城百姓心里的阴云,如今一扫而空。
后来的雍州州史称此为烽火连三月。
自此后,“凤鸣楼”三个字威震东北,就连京都也有人听闻。苍梧山,凤鸣楼,一时让各方势力瞩目。凤鸣楼在雍州一带民望之高扬,几若神明。苍梧山方圆八百里州界内,被称为“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