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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挑子开始在两条半街晃晃悠悠。他的叫卖悠长回荡。小城从外地人赶庙会般拥堵里恢复了宁静。
有人学张煤油在更粗更长的竹竿上绑上更大的铁矛,一些高处和屋顶有了埋伏。飞机这么久没来改了道。还有说来了肯定高飞不会再上当。
相距300公里坠毁的RB飞机,在评书里跳出了降落伞,空中张开了大白布降落伞,下面坠着小黑点。附近村民扛锄头挖飞机,跌伤的日军飞行员逃入深山。一连串故事,说书人说得活灵活现。
大河坝茶棚与城中茗坊茶肆比起来是脚夫短工们午休落脚的场地,丢入茶盘的铜壳子只需极轻的叮啷一声。虽是燃有蚊香,仍盖不住冲鼻的酸味从每个人身上冒起青烟。
几十张凉竹躺椅可升可降。升起时就把人如学生一样直立着精神听老师上课。降到底时,等于就是一张床,不一会就有了浑浊的鼾声。
待有些许人后,茶生小厮就来逐个收下铜壳子。
每收一人,置一盖碗茶于二人共用茶几上。唱诺“远跳龙门”,或者“高山知音”。
悬壶长颈喷出一股泉涌,正正中中注入茶碗。后手一个极妩媚的收尾动作后,茶碗里的水线正好是一指横的位置。碗盖脆声一响扣上茶面,一滴水也不会留在碗外。
这一溜沏下去,听客先成看客,把握小厮的手功的娴熟,是听书人的第一门道。
张煤油算是稀客。
都说大河坝茶棚在讲他的故事,怂恿他应当去听听。谁都不能否认,自己做的事情要别人讲出来才够精彩。
出一铜壳儿交了茶钱,听到旁边的莽汉鼾声如雷。想到会让他耳根不净。换一位子到了边角,离前却是近了两排。
没人认识他。这也不怪,都是城郊的下力短工,若认得他是张煤油,恐怕会干扰了说书人的注意力。
过了一会,又过了一会。
啪一声,把张煤油惊脱出睡意,他这一阵迷迷糊糊又被他哥哥拽入梦中。惊堂木响了。听完了《三国演义》里的“草船借箭”后,有人喊道:接着讲昨天的。
身旁人附和:对,接着昨天的张煤油讲。
这人像还没出生那般陌生,而奇巧就在他的身旁。
啪!惊堂木一响:好,接着昨天的张煤油讲。说书人端起茶杯吮了一口,想了想,发话问昨天是讲到了哪里。不少人回答讲到了RB飞行员跳伞。
这正是张煤油想要接上去的内容。
飞机跑到300里外撞崖是小城人心里重重的失落,如果就地坠落,张煤油就给小城人带来一笔创收。家家都有锄头,把飞机壳的铝皮子挖下来,让鋦锅匠熔出锅碗瓢盆。机器的铁拆下来交到铁匠铺做出各样东西。
伞在空中张开大白布蘑菇。一声巨响,日机撞下山崖。这一声传得很远很远,沉睡的土地被震醒。鸟从林中窜出背离巨响逃去,天空一片喊叫。
高举锄头的村民都来了。挖下一块块的铝皮堆成自己的收获。几十把锄头没多大功夫就把一架轰炸机挖空了。飞机里的所有东西都会有用,都要拆走。这个庞然大物在地面如一只巨虾,受一群蚂蚁的围攻。
头一天挖铝皮子,第二天拆机器铁,第三天扛和抬。
政府派人到来,已认不出所剩的残骸原先是一架飞机。
四处的鋦锅匠凭着空中呼啸声的指引到了这附近的村子,在场地支起炉灶和风箱,以最悠久的精湛手艺把日军飞机变成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让战争为农田服务。
鋦锅匠踩出细腻的黄泥,做出锅,瓢,碗,桶等模具,在风箱的凶涌风力下,炭火旺得发蓝。
飞机铝一块块像沉水一般化得又白又亮。
鋦锅匠看到化了的铝没有一层灰幔,说RB人的铝是一等一的纯铝。这样的铝做出来的东西不会有沙眼。
鋦锅匠对飞机铝爱不释手,尽力做好每一件东西,宣称不收工钱,能有一块飞机上的铝材就行。
飞机铁在铁匠那也在出一件件产品:镰刀,菜刀,柴刀,梨头,锄头,斧头。
没有人怀疑这些工具永不磨损。它们的锋利因在刀刃上蓝幽幽的光在夜间都能看到,称这种铁为“魔铁”。
一斤“魔铁”换两斤猪肉。后来,换“魔铁”的人找上门来价格立即上扬,变成了三斤半才能换一斤“魔铁”。
有心计的村民把“魔铁”和飞机铝深埋在土里,他们预感政府要来没收飞机上的所有东西。
一夜间,“魔铁”和飞机铝都不在家里。
政府派来的人质问村里人:
难道你们不承认就不是你们干的吗?那架飞机成了那个样子,那是一架飞机啊。现在像什么,连一头山羊还不如。
政府派来的人空手而归。村里人笑逐颜开。
两天后,政府的人又来了。这一回,他们带来了探雷器。
村里人大惊失色,没想到政府的人这么毒。这样,好些家的门前后院,在探测器下指针乱摆。“魔铁”和飞机铝都被挖了出来。
运回去做军工材料,这个意义要比打锄头菜刀和锅碗瓢盆意义更大,但村里人都默不吭声。
并没有把该收走的都收走,有的藏在山里的洞穴里。
还有,降落伞也没有查到。这件军用装备后来被染成了黑色,做成衣服在夏天穿了出来,在风中乱抖。
全是刁民!政府的人走时扔下这句话。
正是这些“刁民”,无需政府一兵一卒,自发组织了一场大搜捕,抓获了逃进深山的RB飞行员。
开始是发现地里的庄稼出现了虚假的生长。
表面上,蓬蓬勃勃的红苕叶绿的发黑,藤蔓牵扯出长长的旅程。足够的阳光和水份表明地里的红薯都是大个的斤两。这种假象一直到红薯应该开挖时才真相大白:
只有藤蔓,没有红薯。一块块地被一种奇怪的动物光顾过,把掏拔后的洞用泥巴掩盖上。
人们在想这是一种什么动物。
到了夏天玉米成熟季节,附近村子几乎家家都有玉米被摘。
种种迹象表明,小心翼翼,十分顾惜一点也不糟践,绝不是动物所为。动物们似乎已不在这块土地,被一种强大的动物占领了它们的家园,逃到了别处。
村民们眺望山林。高高密林里躲藏着日军飞行员,昼伏夜出,没有离开这里。
三个村组织起了四十多个壮男人,带上刀和棍棒展开搜索。他们吆喝着并用棍棒击打树身,造成大的响动显示人多势众。
搜到山洞里,看到有人留下住宿环境。石头砌的半人高围墙上,架着厚厚树枝用以避寒。矮墙里面铺的松针受过滚动和蜷缩。更多的松针和干枯的苔衣绒绒的堆积在一旁。看得出躺下后用它们把身体埋上。
这表明日军飞行员在养伤。不然,不应该在他降落的地方不走。
村民们对有伤的RB兵少了畏惧,有强过他的胆量。大胆的散开队伍,他们不放过一个草丛,一个地沟和窖井,并狂呼乱喊。
没有鸟,没有其它动物,整个森林过于安静。
在诈喊:出来!看到你了,快滚出来!用石头向刺笼里砸去。
树身被敲打,疼痛得纷纷扬扬下枯叶。
呜——人与人相互传递信号,相互壮胆。
巉岩下一股山水跳出纷乱水花。岩壁一片生死不明的苍苔湿漉漉淋在水花下。一条潺湲小沟在之后慢慢形成,钻入低压的灌木。
在一棵大树上,枯叶掉下来,掉的很不寻常。
抬头望去,一团影子被茂密的树荫模糊着一动不动。
看到的人假装一无所知从树下经过,不作声张,要把人都招到一起,梆梆敲打着树身走去。告诉了树上的可疑,叫把人召集到此。
人们到齐后围向大树,从不同角度仰头望去。看到了腿,看到了手,鸡爪样牢牢抠住树干。是一个大活人。
下来!滚下来!众人凶吼。
影子开始动了。从浓叶里探出一个脑袋,被一头乱毛包裹得只能注视到一双发绿的眼睛。
他梭嘎梭嘎,他哈嘎哈噶,他哟嘎哟嘎,发出了人的声音,但不是人的语言。讲出没人听懂的话在树上一遍遍重复。卡达西得。卡达西得。他明显就是那个日军飞行员。
他开始一脚脚踩着树枝降下树来。所有人举着棍棒迎接他的身体。
这是一个没有了年龄的矮个子男人,让人怀疑他受伤的身体是怎样攀爬到树上去的。
他确实有伤,一只腿艰难如一根不可弯曲的木柴。他在抱着树往下滑剩最后一段树身时,有人恶狠狠骂出了“狗X的RB鬼子”一句狠话。所有的木棍木棒指向他,抵住他。有刀的高高举起。在他落地的同时,把他死死拄在了地上。
他哇哇吼叫了两声,挣扎出一个翻滚站起来,瘸着迈两步。
这两步在颤抖,随时要倾倒。
他脱离了人形的模样和虚弱的骨架已不能有抗争。看得出,他只是把身体立着,等待被捆绑,被得救。如果不这样,他活过这个冬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这一刻,这个从天空跌落的兽魔,想到的就只有活命。
啪!惊堂木一响,评书在这一段进入尾声。
RB飞行员被揪到村里,让他吃了东西,让他四下张望,让他没人样的让挨邻搭界的人来参观。
啪!惊堂木一响。没打他。没动他一根指头。他在中国犯罪,中国老百姓没虐待他。但朝他怒吼,所有人都朝他怒吼。他低下了头。
啪!惊堂木一响。张煤油全程知道了他捅伤的那架飞机的下落。
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壮举是真实的存在。有一段时间他颟顸于究竟有没有捅到飞机,有没有像传言的那样英武。
此刻,他相信自己了。相信那架飞机不是评书里的说词,不是一个铜壳儿听下的轶闻趣事。
他是要继续卖煤油,是要满大街的喊:煤油呃——卖!
一个担煤油挑子一脸崎岖的他,注定是这座小城的传奇。
不用枪,不用炮,一根竹竿干掉一架RB飞机。
他承认是他干的,是他捅的,是他胆大妄为创下的奇迹!
啪!惊堂木一响,张煤油走出茶棚。
整个大地为他而辽阔。
整个山河因他而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