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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消防警笛声越来越近。
许沁穿过走廊,透过窗户看一眼,正好看到红色的消防车排开众人,驶进医院大院。
她加快脚步,走出大楼。
消防车已停下,几名消防员从高高的车上跳下来。在那统一着装的男人堆里,她一眼看到了宋焰,只是一个背影,很快闪过去,被消防车和人群挡住,不见了。
她没有靠近人群,站在急诊大楼门口朝上眺望。门诊楼1层高,顶上站了两个人,挥舞着手臂,很激动的样子。似乎在喊叫说话,但风太大楼太高,加上楼下围满议论纷纷的人群,根本听不见。
宋焰走到楼下,抬头望一眼楼顶的人,那两人时不时把手脚伸出来,引得楼下围观者一阵惊呼。他收回目光,问医院负责人:“什么情况?”
“医闹,要跳楼,上边同事在劝呢,不听,也不准靠近。”
宋焰:“童铭,小葛,你们两个先去楼顶。”特意叮嘱,“做好安全措施。”
又回头,“老董,升云梯,把他拎下来。”
老董上车操作,消防车上的云梯缓缓举起来,刚抬了个头,还没开始搭呢,楼顶传来激烈的叫声。
宋焰抬头,眯着眼看。那两人手脚乱挥,也不知在喊什么,一句都听不清。
但宋焰还是迅速抬了下手,老董立刻停了操作。
负责人手里的对讲机响起来,来自楼顶的同事:“别动别动,这人情绪激动,说你们再升那什么梯子,他跳下去。”
对讲机里隐约还伴随那人的嘶叫:“老婆孩子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不要你们救!你们别以为把我救下去没事了!”
宋焰抿紧嘴唇,拧眉思索着。
负责人看宋焰,也棘手:“队长,这可怎么办呐?”
宋焰:“杨驰,你们几个去搭气垫。到楼后——”
负责人忙道:“可不行,万一他看见了又激动,跳下来。”
宋焰:“到楼后边去,搭好了趁他们不注意,挪前边来。”说完,往楼里走,“我上去看看。”
许沁一见那云梯不升了,几个消防员还拿着气垫去了楼后,猜到了怎么回事。
楼上那两人越来越激动;楼下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交通堵塞。
只怕再这样折腾下去,消防员只能从楼顶想办法,那可……
她双手插在兜里,穿过人群走向门诊楼。
身旁,看热闹的人们聚在一起议论:
“真可怜,被逼得要跳楼了呢。”
“听说他老婆怀孕,被治死了,儿子也没了。”
“怀孕还能死人?这医生的书从屁股里读进的吧?”
“现在事情闹这么大,看他们怎么收拾。得闹,不闹没人管。”
许沁进了门诊大楼,上到顶层。
平时,顶层楼梯间的门是锁的,现被撬了。
天台上原本空无一物,地上铺着沥青砂石。楼顶边缘没有栏杆,只有一个高出砂地不到半米的台阶。
那对母子站在台阶上,脚下是1层楼高的深渊。
高楼之上风声很大,刮得两人的羽绒服呼呼响,听着渗人。
几个主任和医生站在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劝说着,
“你们先下来,有什么事咱们去会议室里谈!”
“不谈,没什么好谈的!”那五十多岁的肥胖妇人粗暴打断,“我儿媳多好的人,孝顺又勤快,还会赚钱,被你们害死了。我儿子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你们不赔钱没什么可谈的!”
她三十多岁的儿子跟着喊叫:“要谈在这儿谈,说赔不赔钱!”
刘主任还试图转圜:“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要讲道理,有什么不满找律师来打官司都行——”
“你们财大气粗,肯定买通法院了。”男子吼道,“我们没钱没势,告不过你们。那让楼底下看的人来评评理!”
而另一边,几个消防员对这边的争执熟视无睹,不站队,也不评价,沉默而认真地做着防护措施,各自往身上拴安全绳。
宋焰表情冷定,扫一眼那两人站的位置,再看看自己脚下,迅速判断出距离大约六七米。
他能趁那人注意力移开时,在两秒内冲过去抓住他,把他从台阶上掀翻下来摁趴在地。
但——那头有两个人。
不可控率大大增加。
他没法同时抓住两个,而两个队员冲过去,恐怕前后不一致,漏出时间空隙,还有可能四人撞到一起,发生意外。
正思索着,民警赶来了,
闹事的男子和他妈见到民警,更激动:
“你们跟医院是一伙的,你们要想解决,早让医院赔钱了。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回事。好啊,我今天跳了,这下头的人都看着,你们医院完了。我是死也要让大家看看你们医院怎么害人的!我最后一次警告,这事不解决,真跳了!”
说着竟往台阶外挪。
天台上的医生警察脸色骤变,宋焰和童铭要冲上去拉人时,风里传来一声淡嘲:
“要跳赶紧跳,那么多废话。”
许沁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表情冷淡。
她朝他们走去,眼睛平静看着那对母子,不看其他任何人。
“你他妈说什么?”那男人不敢相信,悬出的身子收回来,骂咧咧道,“果然!你们医院的人想我死!”
“对,”许沁平淡说,“去死吧。”
“你——”男子气得面目扭曲,正要开骂,见许沁靠近,指道,“我警告你啊,别走过来,你再过来——”
“再过来你跳。”许沁已走到离他只有三四米的地方,仰头看着台阶上的他,说,“你跳啊。”
“你——”那男人腿哆嗦一下,指警察,“看到没?这儿的医生想我死,把她抓起来。”又冲向许沁,狰狞道,“你有种,你想逼死我?哈哈,要你大爷我真跳了,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他妈别想在这儿干了!”
“对,我逼死了你,我这辈子不当医生了。”许沁寒声道,“你现在跳啊!”
男人一震,面前这女人的脸在冷风里格外冷酷无情,
“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跳下去摔死了摔成残废了,这里的医生,一个都不会救你!”
那两人狠狠怔住,恶中生胆,往楼下看,气垫搭起来了。那男子眼珠一转,要筹谋什么,
许沁:“有气垫也没用,楼太高,你这摔下去断手断脚,再来个高位截瘫。跳吧。”
男人没胆,打了个抖。他母亲双脸涨红,指着许沁骂:“你这婊.子,是医院派你来的?想逼死我们,啊?赔点儿钱而已,你们医院收了多少黑心钱,赚了多少,啊?”
许沁凉凉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定定道:“知道为什么医院不能给你们钱吗?”
这回那两人齐声了:“为什么?”
“给了钱,这成了李医生的污点。”
两人全然不懂,更不在乎。
“李医生是院里最有前途的产科医生,读医十几年,四处深造学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的确,有的医生工作只为养家糊口,但有的医生是心怀仁德心怀人类的,是对医学这门科学有追求有信仰的。李医生刚好是这种人,他这种人学医,是为救死扶伤是为突破学术边界为整个行业甚至人类创造奇迹,不是为给你这种废物来糟践的。
你知道学校、医院、国家、培养出一个这样的医生要耗费多少吗?医院当然不能给你钱了,毕竟……凭什么他的前途要毁在你这废物手里?”许沁盯着那男人,问。
“你说我儿子是废物?”妇人已气得暴跳如雷。
男人也目露凶光,脸色通红,仿佛下一秒面部将会爆炸。
“人活着,不用多崇高,无非做到自立,不给社会造成负担。可看看现在,多少公职人员被你们耍着来,看看这儿准备救你们的消防员,他们选择做这份工作也不是为了给你送命的!”
她胸膛起伏着,一字一句道,
“三十多岁的男人,没担当没能力,你妻子是瞎了眼嫁给你,被你害死不说,你还靠她讹钱?你这种人,不是废物是什么,趁早去死。”
“你这臭婊.子!”男人终于上钩,被刺激得失了理智,从台阶上跳下来,朝许沁扑过去。
而宋焰一瞬间冲了过去,却是冲向台阶上的壮硕妇人。
那妇人注意力早被许沁吸引走,察觉到有人袭来已躲避不及。
宋焰一秒间冲到她身边抓住她,猛地将她从台阶上掀翻下来,甩在地上反手一拧把她摁压死了。
民警一拥而上将其制服。
宋焰迅速松开她,目光找许沁。
早在他出动的同时,童铭和小葛冲向那男人。男人还未碰到许沁,发觉自己母亲被控,而自己离开台阶,失去跳楼要挟的优势,这才知上当,赶紧返回。可退路被挡,小葛和童铭迅速扣住他。
男子咆哮挣扎,双腿乱蹬,一脚踹中童铭支撑腿,童铭一大步后退,小腿撞到台阶上,整个人失控往后仰,顷刻间翻出台阶,摔下楼去。
小葛惨叫:“童铭!”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沁等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眼睁睁见那一抹橙色消失坠了楼。
所有人脸色惨白,骤失血色。
宋焰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扑上去抓地上飞速滑动的安全绳。高速移动的绳子猛力拖着宋焰撞向台阶,眼见要把他整个人扯出楼去。
许沁惊恐尖叫:“宋焰!”
小葛冲上去抓住绳子,拦住宋焰即将被惯性带出去的身体。主任们医生们全扑上去拉绳子。
疯狂移动的安全绳在一众男人的紧攥下拉得绷直,骤然停了运动。
宋焰等人伏在地上,一头的冷汗,大口大口直喘气。
许沁心脏狂跳,双腿发软。
而那对母子早双目失神瘫坐在地上起不来,被民警制服了带走。
“童铭!没事儿吧?”宋焰朝下喊。
“腰疼——”童铭痛苦地叫唤。
几人把他拉上来,医院负责人立刻上前:“赶紧的,去检查。”
而人影穿梭中,许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宋焰,一颗心还在刚才的惊恐中跳动着,没有恢复过来。
她看到他手上有绳子磨出的血迹,脖子上有抓伤,头上还有撞上台阶的淤青。
他正跟民警商谈着,余光察觉到什么,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与她对视,他目光深沉却又克制。
短暂的一秒,便移开了。
许沁也很快被领导叫走。走进楼梯间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宋焰在跟医院负责人还有民警谈正事,这回,甚至没工夫再看她。
许沁转身走了。下楼梯时才发现自己脚还是软的,背后一身冷汗,而手心,早已被指甲抠出深深的印痕。
领导对许沁没表扬,但也没批评,只叫在场的人保密。毕竟医生对医闹说了“去死”,这话若传出去被有心者揪住大做文章,可百口莫辩了。
同事们都答应保守秘密,私下还感谢许沁替他们出了口恶气。大家更诧异的是,她一贯不和人来往,却没想这次会帮同事出头。
大家纷纷找她换联系方式,还说以后同事聚会叫上她。
许沁平淡应对着,然后以工作为由抽身离开。
去急诊楼时,看见消防车还停在院子里,围观的人都散了,几个消防员在收气垫。
没看见宋焰。
片刻前还人声鼎沸的院子,此刻冷风萧索。
许沁回到急诊室,不知为何,整个人有些低迷,人也觉得有些累。平时工作不觉得,刚在天台上那番对峙真叫她消耗。
又或许,是有别的原因。可她也无心深究了。
一直工作到夜里十二点下班,许沁打车回家,靠在后座上发呆。
车停在五芳街路口。五芳街是步行街,有路障。
许沁下了车,望一眼那黑夜中商铺紧闭的空无一人的街道,轻轻叹了口气。可一转眼,看见舅舅舅妈站在路边。
她愣了愣,走过去:“舅舅?舅妈?”
“沁沁下班啦?”舅妈微笑。
“你们怎么在这儿?”许沁些许纳闷。
“巷子黑,你一个人走不放心。”舅妈说,“焰焰在队里,我跟你舅来接你了。”
许沁心里顿时一团温暖,跟着他们一道往家走。
舅舅牵着舅妈的手走在一旁,时不时说几句话,讨论着晚上看的电视剧,许沁默默听着,回头看一眼刚走过的路。
路两旁,铺门紧闭,上头画着奇形怪状的涂鸦,夜里有些诡异。而古老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光线晦暗而幽深。
如若一人走,着实吓人。
“转弯了,这孩子看什么呢?”舅妈说,手伸过来牵住许沁的手,许沁顿感手上一片温暖粗粝,“哎哟,这孩子衣服穿少了,手冰凉的。”
舅妈把她的手揣进兜里,牵着她走过夜里狭窄而幽暗的小巷。
路的终点,四合院里灯光温暖。
许沁坐在餐桌边吃着碗里的糯米小汤圆。
舅舅舅妈陪着她一起吃宵夜,舅妈说:“沁沁多吃一点啊,不要怕胖。你太瘦了,工作累,要多吃才会身体好,知道吗?”
许沁点头。
舅妈又叹了口气:“焰焰也是,他那工作没个规律时间,颠来倒去的。他也瘦。”
许沁听言,沉默地舔了一下嘴唇,唇上沾着的糖汁在这一刻竟有些失了味道。
她想着童铭从楼上坠落的一瞬,宋焰被绳子拖出去的一瞬。
即使是到了此刻回想,一颗心也猛地揪扯了一下,
“嗯。”她放下勺子,说,“我是觉得,他这份工作,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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