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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伊桑·阿克利的宅邸后,岑妍卿径直回了酒店。
用门卡刷开了顶层套间的大门,她听到前厅另一侧的书房处传来了言思度讲电话的声音。
尽管隔着两三道门,但如果她刻意凝神,依然能够听清他的话语。
但她通常并不喜欢这样,于是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发呆…
不一会儿,只听大门外传来门铃的响声,是很礼貌的一响,看来多半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岑妍卿直起身去开了门,门外不出所料确是位客房服务人员,岑妍卿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随后诧异地望向他身旁的推车,顶层锃亮的半圆形不锈钢餐盘盖之下,隐约可见精致的银质雕花大餐盘…
完美~这很言思度。
正想着,身后就传来了他一路穿过客厅的脚步声。
看见了门口的岑妍卿,他倒是没什么意外,只是招呼服务人员进门。
“言先生,先不打扰您用餐了,我等会儿再来找您。”说着,她就准备回房。
“等等,一起过来,边吃边聊。”言思度只是撂下一句不容反驳的陈述句后就走向了餐厅。
岑妍卿闻言只得跟上,她难得在这个时间还留在酒店套房,平时大都已经到了议会办公厅。
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她居然真的有些饿了,今早为了防止堵不到阿克利,她在天还没亮时就蹑手蹑脚的出门了,到现在也是滴血未沾,粒米未进~
眼见服务人员依次打开了推车上大大小小的餐盖,岑妍卿惊喜地发现几乎所有的食物竟都是双份的!
她满眼感激地望向了端坐在餐桌前的言思度,尽管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示意她赶紧坐下,岑妍卿依然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分外和善慈祥~~
“阿克利那老头子说了什么?”言思度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
“他只说R·S是个近百年来才出现的小众团体,奉行‘血族至上’……”
“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个团体明面上似乎是非法的……”
“……还有吗?岑女士?”
“基、基本上主要就这些了……”岑妍卿的声音不自觉的弱下去,其实心中有很多情绪在发酵,但此时面对言思度实在无从表达,他不会想听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隐忧。
不过关于R·S的事,阿克利其实说得隐晦又模糊。
言思度吞下口中的煎蛋,冷哼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道:
“关于你今早的‘工作成果’,我就不做评价了,省得影响胃口。”
他啜了口咖啡,紧接着问道:“知道R·S的意义吗?”
“Riunione?sanguinosa……这是意大利语,意思大约是‘血腥的联盟’之类的。”岑妍卿想了想,说:“这名字实在没什么新意。”
“哟,你还懂意大利语?”言思度戏谑道。
“略懂而已,见笑了……”岑妍卿谦逊地说,实则她的意大利语溜到飞起~
言思度笑笑,并未在意,“那么你知道在中文世界他们被称为什么吗?”
这还真不知道……
“腥盟会,”他顿了顿,“是不是更恶俗了?”
……确实有点一言难尽,她想。
“我刚才给国内血协打了电话。”
“嗯。”她点点头,等着下文…
“我把他们骂了一顿,包括你的领导乔信远。”
“……!!”乔会长?
“我说,这生意我不做了。”言思度淡道,看岑妍卿一脸惊愕,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没命做。”
“……这、言先生,您别冲动啊!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再也不会发生像昨晚那样凶险的情况了,我发誓!”岑妍卿一听就急了。
他看见眼前的女孩情急之下一把丢掉了手中的叉子,这下好,刚才好不容易叉起的鹰嘴豆又掉了。
脑海中不禁浮现起昨晚她敏捷无畏的身姿,以及谨慎而细致的守护……
“慌什么?我要是不那么说,他们怎么会愿意主动透出点‘腥盟会’的消息呢?”言思度的语气难得和煦,“奇了怪了,我很惊讶在这件事上你居然跟我一样无知,你到底是不是血协的人?”
“我是……但不瞒您说,之前确实不曾听到过任何关于‘腥盟会’的消息……”岑妍卿无比汗颜,默默拾回了桌上的叉子…
“哼~倒也不奇怪,凭我的直觉,‘腥盟会’似乎有点特殊。”言思度讳莫如深道。
“为什么这么说?”
“就我所知,你们血族历史上有过不少类似的极端团体,核心主旨也不外乎是‘血族至上’这类东西。我还知道确实存在一部分血族,他们似乎认为只有依照上古猎杀的方式狩猎人类,才能维护所谓稳定的血脉之力,这点你肯定有听过吧?”
岑妍卿闻言点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言思度挑眉道,“这些内容虽然对外是严格保密的,但既然我这个‘外人’都能知道,说明它们至少对内是公开的吧?”
“您的意思是,血协和血族内部可能有意在隐藏关于‘腥盟会’的信息?”岑妍卿皱眉道。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不是吗?”言思度指尖轻叩台面,意味不明地说:“假如只是普通的极端种族主义团体,只要不太出格,血协和国家特种委员会基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双方都知道如今的和平来之不易。但如果刻意遮掩……”
言思度话锋一转,“要么,是‘腥盟会’背景强大,要么,就是极度危险以至于他们所做的事情有可能会威胁到两族安定的根本……”
……
岑妍卿在离开酒店后并没有马上去往议会办公厅,她看看表,现在还是午休时间。
真是一个漫长无比的上午……
她绕了个小圈,从后门进入了赫拉斯特劳公园,那里离办公厅很近。
秋日午后的暖阳舒适宜人,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种仿佛‘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她虽然多年来始终在刻意与血族世界的一切保持着距离,同时努力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而生活着,但她毕竟不能算作人类,每周必须保证的‘饮血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的不同。
她终究做不成人类,也做不好吸血鬼,甚至连一个长久的名字都不能拥有…
岑妍卿忽然想起了母亲,她一生坚毅勇敢,不畏人言。
当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也总会说:让她做自己。
因此,她一路如履薄冰、谨小慎微,身怕一丝放纵就将失去那弥足珍贵的‘自己’。
然而,如今的她真的是在‘做自己’吗……?
……
“岑…小姐?”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岑妍卿循声而转,就看到几步之外,耶利米·科恩正踌躇地站在原地,似乎在为要不要出声与她打招呼而犹豫着。
这仅是他们第四次见面,但每一次的会面,竟都是不同的心情。
“耶利米先生,这么巧,你也喜欢在午休时来公园走走吗?”岑妍卿笑道。
耶利米楞了一下,或许他原本以为在经历了船上的事件后,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友谊可能已经濒临摧折……
看到女孩的笑容,他忽然有些高兴,言语间都带上了喜色:“是的岑小姐,这、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只要有时间,我天天都会过来的~”
“啊~怪不得在午休时,我从没有在办公厅里面见过你,就连画廊里也没有呢,”岑妍卿恍然大悟道,“看来下次想找科恩先生,要来这里。”
“你、你要找我吗?”耶利米忽然紧张起来,身怕她会问他一些他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当然!”谁知岑妍卿只是轻松道,“科恩先生其它的画作,我还没来得及有幸拜览呢,我在布加勒斯特能够逗留的时间很有限,怎么能不抓紧时间找你呢?”
一切仿佛像一枚无声的信号,让两颗彼此动荡不安的心灵瞬间找到了能够被安放至一处的地方。
耶利米·科恩的背后也许有他错综复杂的无可奈何,而她背后千回百转的命运纠葛就少了吗?身而为血族,他们所一路背负着的十字架艰难而沉重…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腼腆爱笑,敏感聪慧的青年耶利米·科恩,
是她的朋友。
仅此而已。
那天中午,他们畅快地聊了很久,从艺术聊到音乐,从古今轶事聊到文化习俗,耶利米带着她几乎转遍了公园内最美丽的几处风景线,一阵微风,总能逗得满树红叶落缤纷,此刻宛如永恒般令人迷醉…
此后的时间过得很快,同耶利米几乎每日的午休之约一样,她与言思度在布加勒斯特发生过的故事愈加精彩,然而临别的日子就像宿命一般,总是无法避免的到来了。
最后一日的午休之约,他们一起散步了很久,在林间步道的尽头,一颗巨大的橡木树前,耶利米问她:
“妍卿,我们在这棵树下坐一会儿行吗?”
岑妍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坐了下来,背后靠着那颗穿越了百年风霜的大橡木。
“妍卿,人类的社会与我们相比,到底有多大的不同呢?”他轻声问道,也同她一样坐了下来背靠大树。
岑妍卿有些许意外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一直很好的融入着人类世界呢。”
“我……我也不知该怎么说,”耶利米挠挠头,“我每天确实会见到很多人类,在公园里散步时会,上班下班的途中也会,连公寓隔壁的孩子们在周末也时常会来找我陪他们一起抓野兔……但这些就是人类社会了吗?”
岑妍卿一时无法言语…
“其实我也有许多自己的同胞啊……我在族人的家族银行中工作,领着血族的工资,我周围的同事也都是血族,我们一起经历了世界大战,饥荒,疾病与无止尽的血族内斗,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如此的孤独呢?”
耶利米没有看她,他的眼神带着空洞的哀伤远远地望着树林尽头大树顶端的一只白头翁。
“耶利米,你既然生而为血族,为什么对人类的世界这么好奇呢?”岑妍卿柔声问。
“也许是因为……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是属于他们的,而我们,都只是异类而已。”
耶利米平静地说道:“妍卿,其实我是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我?你难道不知道血界都是怎么评价我的吗?”说着,岑妍卿表情夸张道,“什么‘半血公主’,不就是一条人类的走狗吗?血协让她往东,她绝对不敢往东南!”
或许是眼前的女孩夸张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耶利米第一次当着她的面爽朗的大笑起来,震得头顶橡木树上的小鸟都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这么好笑?”岑妍卿促狭道。
“没有没有,只是,你看,你总能做自己,真好!”
做自己……吗?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去你常提起的那座城市生活一段时间。”
“哪座?申市吗?”
“对,那不是你的家乡吗?我觉得你总是常提起它,想必一定是座令人期待的城市!”
“那当然,它可美了,风景美,吃的也美,我保证你会喜欢!”岑妍卿自豪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有机会我一定会去~”
“哈哈,那我等着你啊~~”岑妍卿开心地笑道。
却见身旁的青年倦倦地歪倒在树干边,“妍卿,我昨晚熬夜工作,有点困了,我就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
一阵秋风袭来,顽皮的落叶侵上他的发端,眼前的青年睡得安稳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