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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世昶心烦意乱,还差五六份奏疏没有看完,但是他实在是无心再继续。
窗外风骤起,阵阵树枝晃动的沙沙声,引起了岩世昶的注意。
他黯然放下手中的笔,凭窗向外观瞧。
镜棠不顾夜风彻骨,依然直挺挺地跪在台阶下面。苍龙木巨大的树冠。在月光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的面部,看不清表情。
岩世昶想起了堂兄岩世汝。
那时的堂兄,年纪要比此时的镜棠小好多。不止一次,跪在这些玉阶下面为顽皮捣蛋的自己向祖父求情。
最后一次,是为了恳求祖父不要立他为王位继承人、而是立他这个堂弟为继承人。
也是这样的夜深人静时,躲在廊柱后面的小世昶,怯生生、偷偷地注视着仰慕的哥哥,一方面心疼他已经在冰冷坚硬的玉石上跪了四个时辰,另一方面担心祖父最终会耐不住脾气责打堂兄。
龙德殿的大门打开了。祖父一人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最为钟爱的孙子世汝,长时间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跪在原处,他原本已经升腾至嗓子眼儿的怒火瞬间冰消。
他太爱这个孙子了,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他。如果没有他,世昶自然是王位当仁不让的继承者,当爷爷的心中不是没有摇摆过。
世汝这孩子从小就见识非凡,难道还是少年儿郎的他比北岩王上阅人度人更加通透吗?
祖孙两人在月色笼罩的苍龙木下久久地相互注视,谁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王上下旨册封六世子岩世昶为储君、三世子岩世汝为“八坶盔王”。
多年以后,岩世昶以储君的身份为征战西境部落凯旋而归的堂兄洗尘时,他突然发觉自己此时才算真得懂了眼前这个他一直仰慕视为天、视为神的男子。
兄长成全了他也成就了他,而他唯有成为一代雄主、一代霸主才对得起兄长,同时也便是成全了兄长。
继位之后,兄弟二人更是君臣齐心,创下不知多少臣民称颂的功绩。岩世昶恨不得不住在王宫、岩世汝每次辞驾也是依依不舍,他们对于如何励精图治、如何开疆破土似乎总有好点子、总有讨论不完的话,岩世昶觉得时间不够用。
直到兄长在一次春蒐后吐血不止,岩世昶才知道兄长的时间真的不够用,而兄长自己早就知道。
当一份深沉的爱旁落,无处安放的时候,总要找到一个出口、一份寄托,否则岩世昶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岩镜棠,好在兄长留下镜棠这条血脉在人间。这就是他的出口、这就是他新的寄托,否则,该如何答报兄长的恩情呢。
岩世昶几乎是将岩镜棠当作整个圣虎帝国的接班人一般在培养。由于东宫一直无所出,他甚至一度想干脆就将镜棠立为储君。
世汝兄长在世的时候,岩世昶就已经在为侄儿的养成费尽心思。文治武功自不用说,岩世昶还刻意培养他要胸怀大志、杀伐果断,必须将圣虎荣光发扬光大,更要不惜一切维护圣虎仙灵的纯粹。
“这孩子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用意呢?”
非召偷回京城这不算什么,岩世昶丝毫不放在心上,也相信镜棠会处理好,不会落人口实。可他居然是为了一桩会给王室血统带来瑕疵的婚事而来。
一想到这事儿,连同心中对妹妹百花公主的懊恼,再次涌上心头。
岩世昶恼怒地一甩袍袖,又回到书案前,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下旨,看这儿郎能倔强到何时?”
虽然如此,但是岩世昶并没有回寝殿休息,而是继续批阅奏疏,决心跟侄儿“对抗”到底。
夜凉如水、夜风透骨。岩镜棠的感官似乎已经与他的思想完全分离了。
他感受不到寒冷,亦对膝盖骨向周身辐射开来的疼痛无感,满脑子都是王上说苏家的那些话。
王上很在乎王族与华族之间的联姻,更加在乎王族血统的纯正。这些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然而事不关己之时,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不可置疑的。可如今眼睁睁地看着舒云要代母受过,不仅是错失良缘,甚至可能会被永远幽禁在霄静祠,他心痛到无法正常思考、心痛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千军万马在自己的胸膛上反复踩踏。
“我在此处长跪不起,王上就能改变心意吗?可他为何还不让我进去?除了跪在这里,我还能做些什么?父王,您的在天之灵可否帮帮孩儿……”
岩镜棠正自胡思乱想,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金竹雨浓惊了一下。
他紧张地环视四周,还好没有被内侍监或御庑武士发现。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吗?”岩镜棠压低声音质问雨浓。
“夫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可以助你为我家公子求情。”
雨浓一边说一边把怀府玉屏夫人托付的锦囊塞给镜棠,然后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穆濂怎么样了?”镜棠一把拉住雨浓的胳膊。
雨浓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重阴郁地摇摇头,马上挣脱岩镜棠的拉拽,消失在树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