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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趟这一趟浑水?
这些时日,蒋山亦曾多次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彻夜思量。
原本若无此番江西之行,他与胞弟蒋寿二人,只能混迹于兴府一隅,待得老夫百年之后,在兴府内承袭一官半职,终老此生。
然而此番,有救一省巡抚、兵宪之功,破潘阳贼之劳,兼之家学渊源,短短月余,俨然为孙中丞之心腹矣。
有了这般机遇,他又岂肯甘心原本那平淡无奇的命运?
次日,一入九江,便有人通知,安陆兴府有人押银而来。
时隔月余之后再见,昔日的老上司,俨然对他自家多了几分敬重,再非昔日看待后生晚辈的态度。
这,更令蒋山坚定了胸中的思量。
唯独可虑的是,九江城真的能守住么?
这些时日以来,因孙中丞坐镇,原本该士民逃散的九江府,可谓是上下一心。收拢流民,广积粮草,大肆营造守城器械,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出乎他意料的是,平贼檄文飞马传檄四方,却应者寥寥。
巡抚行辕
巡抚江西右幅都御史孙燧,端坐上首,不怒自威。
细细看去,却见这位中丞眉宇间有三分疲态,七分忧愁。
许久,九江知府汪颍打破了行辕中的沉凝气氛,愁眉不展道:“宁王于丙子反,算算时日,如今已过半月,想必朝中当有决断才是?”
此言一出,不仅是行辕中诸人,便连出言的汪颍也不禁苦笑起来。
天子终日行乐于豹房,固然是文臣良士乐见的“圣人垂拱”,然则这一位虽“垂拱于豹房”,却非是可欺之君!
以内制外,近武抑文,诸般手段、帝王心术,可谓是炉火纯青。
自瑾逆(刘瑾)以来,先有权宦权倾天下,以至于满朝朱紫雌伏。
后有钱、江二人弄权于庙堂,兵事上,虽边防尽怀,京营却与边军调换,硬生生从兵部撕下了好大一片血肉。
如此这般,倘若是中枢内阁元辅,能百折不挠,也堪堪能维持局面。
可杨庭和胸中,却多了许多绕指之柔,分明是要婉转委蛇,以猝观钱江之败。
坐看他起朱楼,看他宴宾客,再观其楼塌了。
或许在其看来,刘瑾等辈如是,钱、江二人亦会如是!
可如今,二人未败,宁王先反。
偏生杨廷和又欲效仿宣德故事。
如此思量着,便听许逵冷笑一声,“决断?中枢诸君俱是老成持重之辈,岂能猝然决断?何况杨阁老所遣的使者,刚过安庆,尚在途中。”
许逵冷笑着,口中“老成持重”四字咬的极重。
言语之中,对当朝元辅的怨愤之意流于言表。
然则许逵乃内阁梁公弟子,可有怨怼之言,汪颍区区九江知府,有岂敢接这话头,只能讪讪的咽回胸中未尽之言。
冷笑罢,许逵夺步而出,蹙眉道:“哨骑探知王伯安(王守仁自伯安,号阳明)在吉安,广传兵部咨文,令江浙、湖广、福建、两广、南直隶各省出兵勤王。福建两广山高水,是远鞭长莫及,却不知安庆府可有移文?”
“兵部咨文?”
孙燧抚须一笑,对那位南赣巡抚王阳明,生出几分钦佩,笑道:“伯安兄果非常人,那一份兵部咨文实乃妙手也。”
此言一出,行辕诸人先是一惊,旋即若有所思。
蒋山亦蹙眉暗忖:莫非这所谓咨文,乃是伪造?旋即又恍然忖道:吉安远在江西西南边陲,兵部若有咨文,岂会舍近求远,绕过孙中丞,绕过九江?
可倘若是假,江西之乱,只怕是要旷日持久了。
一念及此,胸中不免多了几分沉重。
思虑之间,只听孙燧抚须叹到:“大司马(兵部尚书别称)王琼对伯安兄有知遇提携之恩,二人亦师亦友,相交莫逆。值此时节,也唯有伯安方能行此非常之事。”
眉宇间愁色不减,孙燧叹道:“安庆府张文景、杨瑞二人,以南直隶乃国朝重地,不可轻失为由,拒不出兵,如之奈何?”
末了,也不理会行辕中诸人面若考妣的神色,叹道:“只盼伯安兄在吉安能有所作为,牵制逆宁一二,给我等多拖延些时日了。”
。。。。。。
远在九江的孙燧诸人,言及宁王之时,宁府之中,同样是风声鹤唳。
半月时间,宁府之人四出,募兵四万有余。
因南康府诸官逃遁,单单在南康府,便强征壮丁万余。
然而紧接着,在距离南昌府之南九十里的进贤县,小小县令斩杀宁府使者,坚守不出。以至于南昌之南的募兵之事,一再受阻。
旋即,有原南赣巡抚王伯安以兵部咨文,传檄各地,令诸省出兵勤王,号称二十万。
一时间南昌府,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宁府荣禧堂
刘养正、李士实诸人,沉凝不语。
新封的右丞相、原江西参政王纶抚须踱步,沉声道:“我等皆知,王伯安兵部檄文是假,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即便是虚张声势,城内也已经是人心惶惶了。俗言攻心为上,此乃阳谋也。”
刘养正言罢,李士实心中虽举棋不定,仍是故作泰然道:“人心丧乱,乃取祸之本。南昌乃是大王根基之地,岂容有失?何妨费些时日,安抚人心,稳固根基,再做他谋?”
听得李士实言语,王纶冷笑一声,嗤道:“兵贵神速,岂能自缚手脚于南昌一隅,贻误战机。”
言辞之间,对刘李二人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果真是落地举人,不堪重用!
荣禧堂内诸人争执之时,朱宸濠对于诸人争执,充耳未闻。悄然长身而起,径自入了东侧耳房之中。
犹豫片刻,自檀木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一本尘封已久的手书折子。
旋即端坐书案之前,陷入了回忆之中。
弘治三年,尚且只是上高郡王的他,一次诗会之中,结识一人。
此人年未及冠,一介秀才之身,却在南昌这等人文荟萃的诗会上,一鸣惊人。
朱宸濠犹记得,那时正值初秋,满园落英如雨。
那人便是在这落英之下,群儒之间,谈笑自若,一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诗惊四座。
那一年,朱宸濠年值十六。
那场诗会之后,两人相交莫逆,那人竟也在名声鹊起之时,悍然投身宁府,在诸多惋惜声中,从此弃笔于科道。
弘治十年,袭封宁王之后,阿谀攀附之人愈多,两人却仍旧是亦师亦友。
正德三年,一场春雨之后,那人撒手人寰,其子扶灵归乡之后不知所踪。
临终前,那人死死拽着朱宸濠的手,留下一封厚达二十余页的手书折子,言说:早知天命亦枉然,手足情深不忍分。若欲凌霄拦日月,何妨效仿楚熊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