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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临轩摹雨换人间

作者:翡翠辣白菜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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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季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安陆。

    满城暑气,被犁庭扫穴般一扫而空,偌大的兴王府也沉静下来。

    兴府,中正斋

    朱厚熜慵懒的斜倚在软塌上,纬纱高高卷起,露出暖阁里几抹素白。

    “黄伴伴,去把门窗都开了。”

    没有了暑气,一觉醒来,朱厚熜只觉浑身清爽,再听得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绪久违的恬静。

    黄锦喏了一声,自殿外唤来几个小内官,不多时,门窗洞开,清风徐来,夹杂着水汽的湿润,草木的芬芳。

    入目的,是一片云蒸雾绕的朦胧。

    蓊蔼草木,绚烂花色。

    一切掩映在浓浓水雾里,若隐若现。

    朱厚熜踱步轩窗之前,眺目四顾,心情也愈发舒畅了。

    只欲赋诗一首,瞧着窗外怡人景致,搜肠刮肚良久,奈何腹中羞涩,只能是飒然一笑。

    等众内官出了中正斋,朱厚熜自凉枕下取出智脑,换了一声”小赛“。

    须臾,灿然华光,乍然而起。

    “您好,主人,我是人工智能小赛。”

    朱厚熜疏忽之间笑了起来。

    遥想初得智脑之时,便是这声音,将他与黄锦、骆安惊的不轻,以至于骆安拔刀相向。

    也正是此物,令他对于冥冥中不可知的未来,产生了无限之期许与遐想。

    如今唤醒这个名唤“小赛”的人工智能,再没有初时的惊惧,反倒是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小赛,投影模式。”

    语落,一团耀眼的光束自智脑上升腾而起。

    片刻功夫,一道约莫三寸的窈窕倩影,破光而出,凌空悬浮于智脑上方的光团之中。

    却说数月摸索,朱厚熜对于智脑此物,也算是初窥门径。

    除却内中浩瀚如烟的书册,更有许多神妙之处。。。。便如眼前这般只应天上有的“投影”。

    有时候朱厚熜不禁会遐想憧憬,能造出这般鬼斧神工之物的、千余年后的未来,那该是何等样的盛世?

    清风送爽,自轩窗而入。

    淅淅沥沥的雨声更大了,雨打桂花水如幕,愁情尽去了凡忧。

    终究是少年的心性,值此惬意之时。

    朱厚熜便没有如往常般在智脑上翻阅明代之文献。

    反倒是斜依软塌,捻起一块糕点,目视轩窗之外、飞檐之下的朦胧,笑道:“小赛,且吟几首明朝之后的写雨诗。“

    斜刺里,黄锦本是一幅吹眉敛目的模样。

    自了悟天机之后,黄锦是愈发的谨言慎行了。服侍朱厚熜时,少了许多嬉笑随性,更添了几分恭敬畏服。

    此时听闻“明朝之后”四字,亦是神色一震,心底暗暗来了兴致。

    思量之间,智脑之上悬浮的光影变换,继而出现一副山水田园幻境,伴随着轻柔婉转的丝竹之声。

    “清:纳兰性德

    隔花才歇帘纤雨

    一声弹指浑无语。

    梁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

    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

    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临轩摹雨,朱厚熜负手,嘴里跟着默念诗词,悠悠笑道:“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好诗,好诗。”

    斜刺里,黄锦双目一亮,不禁赞叹道。

    朱厚熜品味推敲片刻,忽而咂咂嘴叹道:“词章虽清丽婉约,却少了几分男儿大气。小赛,换一首。”

    智脑之上,柔和的丝竹之声顿消。

    投影于智脑上方画面,又复一变,却是换了一首词牌名为”阮郎归“的小词。

    “春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

    小池寒绿欲生漪,雨晴还日西。

    帘半卷,燕双归。

    讳愁无奈眉。

    翻身整顿着残棋,沉吟应劫迟。”

    浓浓雨幕里,一首词听罢,朱厚熜眉宇一蹙。

    帘半卷,燕双归,这一句还好。

    一句“讳愁无奈眉”,整篇词,意境顿时凄凄艾艾,令人心生不喜。

    黄锦见状,心里暗骂,智脑好端端的,为何要吟出一首“阮郎归”,平白坏了世子爷兴致。

    当即心念一动,讪讪一笑,轻声道:“世子爷,这曲牌阮郎归之典故,是取自《太平广记》中的杂谈,早年间多用于教坊司。是以,此曲牌多是故作凄音。不如再换一首,如何?”

    恰在此时,远天之上,金蛇乍舞。

    下一刻,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炸响,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水,顷刻间犹若天河之水,倾盆而覆。

    恰也在此时,智脑“小赛”恍似听到了黄锦言语,投影于纸上上空三尺出的画面,陡然一转。

    原本娴静恬淡的丝竹之声,骤然间化作铿锵之音。

    “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语未落,朱厚熜神色一震。

    遥望远天狂雷骤雨,蓦然击掌,连道三声“好”字,赞叹道:“这首浪淘沙,豪气可干云,委实是气吞万里如虎,颇有几分帝王气。”

    语落,服侍身侧的黄锦,愕然不予。

    本听到“魏武挥鞭”、“换了人间”几句,胸中亦觉震撼,可蓦然听到世子爷“颇有几分帝王气”的言语,胸中猛的一寒,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赞叹,生生又咽下。

    待得回过神时,却见朱厚熜蓦然间又有些失魂落魄的长叹一声。

    许是那句“换了人间”,令他不禁生出许多感叹。

    遥想未得智脑之时,心中本无野望。

    虽不愿做那饮醇酒、近妇人,碌碌一生的闲散王爷,却也未曾觊觎过九五之位。

    可在九峰山上,见了古槐之下的累累白骨;

    见了那本为良善,却被世道逼着刀头舔血,却高歌着自戕于刃下的岳老三,他心底早在不觉间,便有了一股无名之怒。

    他恨自家那位高坐庙堂的堂兄,恨其不争,任用奸邪阉宦,祸乱天下;

    又恨权贵官宦之族、乡绅豪右之家,凌虐小民,欺压良善。

    得知智脑之天命之后,他胸中隐藏的无名怒意,不觉间早已化作了擎天之志。

    他,亦想要换个人间!

    可江西之事,却不禁乱了他的方寸。

    得了智脑之,几度谋划,数次落子,虽远隔万重山水,而搅动江西风云,却使得如今江西形势,已然与智脑之上所载,有了莫大的变化。

    原本因杨廷和欲效仿宣德故事,而猝然谋反的宁王,亦当猝败于旬月之间。

    如今,许是因他救出孙燧等人之故,九江尚在。而逆藩却悍然吞并江西大半。战略上,与张宣、袁宗皋数次推演,此乱局,已经绝非短时间可定。

    僵持之下,本应落水的那一位,又是否会重复原本的历史轨迹?

    倘若日后今上不曾落水,智脑之上属于他的天命,又是否还会落在他的肩头之上?

    这些时日,朱厚熜在夜深人静时,时常颇为自嘲的想道:与其如此费心谋划,何妨学一学杨廷和等辈,稳坐兴府之中,坐观今上之亡?

    也正是如此,致仕相公费公,抵临安陆之后,他心里生出许多顾忌和迟疑,这才一连数日,迟迟不曾前去张集拜谒。

    可今日听了这一首浪淘沙,为词中豪情气势折服的同时,心里也倏忽之间生出许多挥斥方遒的豪气。

    明知朱家江山,要亡于百五十年后。

    既要挽狂澜于既倒,何必畏首畏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