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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章 温柔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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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将面前厚重的雕花木门倾洒的愈显冷清,白仙柠瑟缩着身体站在门前,手将将伸出去准备敲门,屋里的黄油灯蓦然灭了。

    紧跟着眼前一暗,她愣了愣,偏巧那半轮弯月似也在无情捉弄她,灯光一暗,它便急急隐进乌云里去了。

    停在屋顶上的两三只夜莺啼叫两声,拍拍翅膀急速往暗夜里飞去,徒留她还摆着个尴尬的敲门姿势僵在那里,眼下一门之隔,恍惚间隔出个千山万水的距离。

    她回神叹息,看来今日她运势不佳,常言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今亲人便在门内,她却相认不得,委实情怯,情怯之余又生出三分沮丧来,今夜这般凄惨虽算不得生平最惨,却最最糟心。

    她幽幽想着,便是熬过今夜,明日复明日,小仙园如此好风光,竟没有她一席容身之地。

    心底正悲摧,屋里熄灭的黄油灯复又亮堂起来,那汪暖光缓缓靠近门口,离的近了,面前映出个卓卓身影来,听得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她呆呆望着,见他手执烛台立在门边,一身素衣衬的他儒雅不俗,望了望她道:“这么晚了,你怎来了?”

    她垂眸无语,方才心生怅然,将她来时寻的那个蹩脚借口给遗忘在了脑后,皱眉思索一番,也再寻不出个妥当的理由,一阵恰到好处的夜风袭来,她哆嗦两下,本就穿得单薄,这会却是没忍住,突兀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微微皱眉,许是动了些恻隐之心,往旁边站了站,腾出个过道来,淡然道:“进来坐吧”。

    相比月下寂凉,他这句惜字如金的邀请,恰如雪中送炭般使她受宠若惊,满腹心酸立时被荡平八分,步伐僵硬的随他走进屋里,心里没了凉意,身上也渐觉暖和起来。

    他收起案台前看至一半的道法书,从屋里拿条毯子给她御寒,再泡上一壶香气满溢的红茶,里里外外忙活一阵,给她倒一杯茶递来道:“方才看书看的投入,没留意灯台油尽了,添好油便见门外立着个人影,白姑娘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她心里苦悲,他这个主人家当的十分悠然,小仙园唯有几间客房都被占满了,只她还孤零零寻不到个去处,不来找他,焉能去哪。

    心里虽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敢直言不讳,毕竟自己并非是他请来的客人,心里虽有些没奈何,却也生不出脾气,眼下他肯请她进屋喝口热茶,已算是以礼相待了。

    他日常不是个计较是非的性子,想必也并非故意将她丢在外面,只是这个事却不好开口道明,他断不会单为她一人再另辟一处客房,算来算去,她便成了个多余之人,喃喃低语道:“我来看看你,身体恢复的可还好”。

    她坐在案台前,略一抬头便能将他望进眼底,万年光景,他的神容丝毫也未曾改变,茶香蕴隆中,她端端看走了神,恍若时光又回到了从前。

    往日的他茶品端的高雅,酒品端的正经,不入世却也能道尽天下事,小仙园被他打理的如同世外仙境般美妙,偶时也会出门云游,踏青访友,早年他确然有几位知己道友,屡屡小聚,品酒喝茶论道,也会谈及各自伤春悲秋的风月琐事。

    从前他素来是旁观者,但自打与她相识,他许是得了些灵感启发,再与几位道友讲解情道一事,却也有几分真理,彼时,他说的是:“缘分乃是个玄而又玄的东西,倘若常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耳提面命的要求对方,所得安慰不过是一时安慰,是种消耗热情的经营方式,所谓冷暖自知,长久稳固的感情,在于觉悟同步,倘若不曾灵光乍现被月老那条霹雳线双双击中过,便体会不出其中真正的情趣奥妙,日久固然能生情,但生的未必是个互为共勉的情义,若生出的是个怨愤情义,必要承诸事扰神的果,缘分一事,转瞬即逝,不可无视,亦不可过度求取,得之有幸,不得倒也清静”。

    几位道友听君一席话大彻大悟,不曾再因情事有过困惑,反而一颗道心更为坚定,据说后来虽未得月老眷顾,体会个中情趣奥妙,却得机缘厚待,一路飞升神域,封仙封神,日子过的很是逍遥快活。

    白仙柠深知他对机缘一事由来随性,讲究的是个时运,所谓听天命尽人事,便是偏差一丝一毫都绝无可能触动他的情弦,但若得他偏爱,定是个永固的情义,此间缘起缘灭,半点强求不得,想了想,再补充道:“白先生乃世外仙人,我知晓自己留在这里恐使你为难,待你身体无碍,我便没什么可挂心的了,届时我会自行离开,定不会让你为难”。

    她说的正经,白枍神却答的意外,喝口茶不温不淡道:“良辰吉时,你们夫妻不去浓情蜜意做些夫妻间的快活事,却来我这里做出个愁苦形容,可是与谁闹得不愉快?”

    白仙柠适才喝上半口茶,还未做出个端庄品相,就被他凭空的一句话给惊的膛目结舌,一口茶喷在桌面上,再也顾不得形象,捂着嘴兀自咳个不停。

    她咳了半晌,直咳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全跟着冒了出来,直咳的血液翻涌,心肺颤动,方才停歇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解释道:“白先生恐误会了,我与墨蓝并非是夫妻关系,我与他乃是个姐弟情谊,他是我弟弟……表弟呵呵”。

    这桩事一连被他提及两次,上一次她没赶上解释,这次她倒解释的迅急,因而也未过脑子,说完才觉墨蓝不论从外相还是内质都与她相去甚远,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个姐弟情谊,才急急又在后面加了表弟两个字。

    若说是个表姐弟关系,毕竟她与墨蓝中间隔着几层血脉,生的不像,也不打紧,她怕的是白枍神将墨蓝当做个吃闲饭的赶出去,他虽失了些记忆,过河拆桥的事却做不得,何况墨蓝留在小仙园,乃天经地义。

    不知是她解释的急切,谎言圆的不够高明,还是他理解能力更胜一筹,但见他递来一只素净的手帕与她遮掩狼狈,会晤道:“表姐,表弟,素来好相配,便是吵架也当不得真,时辰不早了,你醒醒神便回去睡吧”。

    他的理解能力非常人可比。

    白仙柠无语凝息,望他一眼,并未搭话,再说下去,恐越抹越黑,他如今糊涂,便是说出些颠三倒四的话来,她也做不得计较。

    这一盏茶喝的气氛不畅,二人也再没什么可尽兴的话题,默默静坐一会,忽地脑海里灵光闪现,她方才想起苦苦思索良久,被她忘在脑后的那个蹩脚借口,站起身道:“如此我就不打扰白先生歇息了,我此番其实是为借一样东西而来,喏,便是你卧房那床被褥,我天生是个畏寒体质,夜里需得加盖一层棉被才能入睡,你容我去卧房取一趟,我去去就回,还望白先生莫要惊怪”。

    她尽量将这番话说的自然顺遂,好似她只是前来借根银针般轻描淡写,便是看到他眼底的疑虑,也自觉略过,回他个安抚的笑容,待进到卧房,方才逃难般匆匆自床上抓过锦被,正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奔出门时,未料迎面撞上一堵肉墙挡了她的去路。

    她与这堵肉墙中间尚隔着一床被褥,隐隐能感觉到棉被那头寒气逼人,她惊魂甫定的从被褥里探出头来,就见他如同一只被惊醒的怪兽般,蓦然捉住她的手道:“白仙柠,这些时日,你可是睡在我床上,与我盖的同一床被褥?”

    白仙柠倒抽一口冷气,她胳膊上的伤被他大力拉扯下,隐隐渗出些血迹来,虽不是什么大伤,但也疼得钻心钻肺,她醒过神来,不得不厚着脸皮辩解道:“白先生说笑了,我身为医者,照顾你是应当应分的,与你同榻共眠却是万万没有的事,我单纯只为借床被褥而来,对你绝没旁的想法,你重病醒来,我十分欣慰,喏,衣柜里还有两床前几日晾晒好的被褥,我这就帮你拿出来铺好,保你夜里不寒不凉,睡得熟,睡得香”。

    她挣扎着欲要脱离他的钳制,幸得他也意识到如今她那只胳膊不大利索,且方才那番话提醒了他,让他想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这恩比天重的大德是该好好放在心头记着,于是将她松了松,疑惑道:“你与墨蓝果真不是夫妻?”

    他的脑回路转的太快,她委实有些跟随不上,愣愣的点了点头,却见他眼底那道怒气淡了淡,继而转成一缕微不可探的笑意,笑意中竟还带了三分筹谋之色,轻笑道:“你没住处该早早与我说明白,小仙园虽没有多余的院房,但来者是客,左右被你睡过那么些时日,既被你讨了便宜,继续讨着也无妨,喏,这张床日后便留给你住吧”。

    他这个礼让法让的十分大度,听说过让犁的,听说过让路的,然让床这件事在两个异性之间若没个暧昧缘由,是万万让不得的,因他并未对她心生情意,这个床让的委实让人心里不踏实,但见他果真转身往书房走去了,听得书房门砰一声死死合上,她尚觉得眼下局势怪异。

    白仙柠将这件事在心中琢磨一番,倘若她今夜走出这道房门,往后大把凄凉日子且待煎熬,墨蓝院里那件杂物间漏风漏雨不说,门窗都未修缮,单是想到她哆哆嗦嗦窝在杂物房,夜夜听得寒风呼啸,或有冰雪覆面那般凄苦悲绝,她便迈不动步伐。心道,死要面子活受罪,便是睡它一睡又何妨。

    如此一想,她心里略微松快了几分,将将坐在床上,忽地某个念头袭来,登时吓得她从床上跳起来,脑海里忆起白枍神出门前露出的那抹神情,她适才会晤,惊出一头冷汗。

    她大可以不管不顾在这里美美睡上一夜,但睡过一夜便与他有了纠缠不清的关系,等于她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果真同他睡在一处许多时日,他挖下的可是个进退两难的温柔陷阱。

    白枍神果真事无巨细,体察入微,谋划得体,却不知他这般谋划,究竟打的是个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