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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连忙拔出双刀,格开两边兵刃,众人一起上前劝住。
忽然一人朗声道:“诸公且安,听下官一言。”众人观视,说话者是襄王身侧亲信,不知官品。
诸侯尚未出声,此人侃侃而谈道:“列公所论诸事,起于圣旨之事,下官不才,愿充死士,身入宫中,亲自面圣,厘清上意;侯景位尊权重,当不会轻杀儒生,为天下士大夫所恶。今边关事重,陈元帅可引兵归还;众藩王应诏入建康,名正言顺,如今见诏而不退,若诏书为真,所罪匪浅。依愚见,众藩王可率兵卒归藩国,仅留各刺史、将军于此,陈兵不散,呈僵持状,足可震慑侯景;各位亲王公侯,当联名具保,所留兵将,皆出各位之共令,以防侯景之篡逆。如此,留守兵将非抗旨不归,乃诸王委派以护王驾之师;而诸侯王归于藩属,也无篡逆之迹。”
众皆纷纷点头称是,当下陈元帅立即拔营班师,众亲王也带领兵卒归藩国,陈霸先对陈蒨说:“此人真乃豪杰!我们当倾心结交。”于是便向襄王自请留王生于本营内,当夜置酒款待,共论古今往事,情同莫逆。
第二日,陈霸先亲唤其子陈昌于帐下,嘱咐道:“王先生正气浩然,不避万死,独入敌营,今令汝附骥尾,以彰陈氏之忠勇。”派遣健卒数人,与王、陈二人入城门下喊话,城楼上人用箭射住,令其静候,遂入内禀告侯景。
话说守城军士入禀侯景,值帐下诸将都在,侯景说道:“未曾听闻王僧辩之名,应该是一名腐儒,骗入城中杀之,以免走漏台城风声。”
额齐纳谏道:“将军不可,王生虽一酸儒,此来必受诸侯所托,身份等同于公使。诸侯虽然貌合神离,然杀此人,不啻折辱,必引公愤,到那时百万将士去而复返,追究斩使之辱,将军何以抗百万同仇敌忾之师?”
侯景点头,问道:“如此,计将安出?”
额齐纳说:“将军勿忧,可令其觐见毕皇,以示好于诸侯;今台城内羊尚书将死,军中无主;王生如果把百万大军退离之事据实相告,城内知悉坚守无援,军心必乱,台城可不攻自破也。”
侯景大喜,亲迎王生一行,于马上拱手作礼,说道:“尊使远来,不克远迎,侯景死罪!”
王生朗声道:“将军率三十万之众,设长围以困台城,所欲为何?”
侯景说:“路贼误国,挟持吾皇,侯某受吾皇诏令,起兵清君侧;奈何吾皇受制奸佞,故而投鼠忌器,围而不攻,如今尊使入内,侯某理应亲送入城,以表忠心于吾皇。”
言毕亲自引路,开道直送入台城之下。城上守卒用箭射住,大喝道:“闯城者何人?”王生回答说:“吾乃襄王麾下牙将,奉诸王之令拜见吾皇;此乃南海扬武校尉陈昌,替昱侯探视吾皇。”
侯景也喊道:“诸位开门,末将知台城内粮秣匮乏,亦备牛酒十车,以献吾皇,望早日擒杀路贼,亲面圣上!”言毕下马拜了三拜,推出小车十架,令短扎兵士推着,以示未藏兵刃。
王生兀不放心,将十辆小车逐一检看,确信除酒肉外一无所有,城楼士兵看的真切,打开偏门,令王生等人鱼贯而入。侯景拱手作别,自归庐帐。
王生入城,触目所见一片凋敝,并不仅仅是台城本来军民,更有侯景犯阙之时躲入避难的百姓,皆鸠形鹄面,衣衫褴褛,听闻诸王专使入城,无不踊跃相庆,期盼解围之时。陈昌大喝道:“尔等且退,先令专使觐见吾皇,再退胡虏,复建太平!”众人全部哭拜于地,一时之间,台城内哭声震天。
王生入阙,侍卫通禀,梁武帝召见。王生三拜九叩毕,见梁武帝神情憔悴,衣食不周,心下惨然,一时哽咽,流下泪来。
梁武帝说道:“卿自襄王处来,可知勤王兵马有多少?”
王生答道:“各地勤王之师,将近百万。”
梁武帝说道:“既然如此,卿可知何日开战,擒捉侯贼?”
王生答道:“近日,臣等接获圣旨,要以边事为重,因此藩王及陈元帅各归属国,以备敌袭。今建康周边,尚有二十万之众,僵持足矣,然强攻不足。若侯景集兵攻城,二十万大军攻其侧背,当可破之;若其按兵不动,则台城及建康之王师,自然相安无事。”
梁武帝冷哼一声,问道:“如此,卿所来为何?”
王生道:“微臣受诸勤王将士相托,前来面圣,以厘清上意,贼乃路文焕,或侯景也?”
梁武帝大笑数声,虚发皆张,叱道:“羊尚书孤军守城,以三万之众,抵挡三十余万贼兵数月,更派四子拼死请援,朕站在城楼亲眼看见,二子死于乱兵之中,一子遭擒,一子舍死透围而出,朕日夜盼望勤王之师早到,以肃乱贼,卿等竟然会因为一道伪诏,百万大军不战自退,岂不可笑乎!朕常年焚香礼佛,潜心禅修,至今已年过八十,早已生死看破,然台城内十余万人命,卿等皆弃之不顾了吗?羊河既然透围而出,卿等接获诏书,岂不知建康之内,孰为贼乎!”
陈昌禀道:“启禀吾皇,羊将军身经百战,重伤濒死,幸亏家父直阁将军陈霸先接获诏书,禀告昱侯,昱侯发檄召天下勤王之师,方有百万大军集结;而羊将军受伤沉重,自家父奉昱侯之令勤王之时,还在昏迷,医者说:或许数日可醒,或许旬月方愈,或许随时身殒,已在昱侯府上精心医治,不知近况。”
梁武帝听了后,长叹一声,说:“卿等既然知道侯景为贼,如今三十万军马合围台城,只鸟不得过,卿等如何传信出去?上次透围宣诏,羊尚书折损三子,胡贼更加严防,卿等入则易、出则何难也!”
言犹未了,战鼓擂响,侯景再次攻城而来。陈昌启奏说:“末将身入台城,愿亲临城楼,誓死勤王。”梁武帝挥了挥手,闭目盘坐,似是入定般,再也不肯言语,陈昌与王生拜了三拜,登上城楼。
城下云梯驴车,林立而起,众军士射箭、扔灰瓶、点火油以应,守城近一个时辰,贼军攻势愈急,台城军士衣食不继,早已羸弱,气力逐渐不支。台城将破之际,有军士大喊道:“羊尚书来了!”众军士气大震,欢呼雷动,侯景军士见羊侃登城,竟丢盔弃甲,鼠窜而退。
王生与陈昌上前见礼毕,王生道:“久闻羊尚书孤军守城,以一敌百,若非亲眼所见,绝不知令胡贼丧胆若此。”羊侃尚未答话,耳边一阵鼓点,侯景亲自来到城下,喊道:“羊尚书别来无恙?”
羊侃拱手道:“侯贼未死,老夫岂敢先死?汝狼子野心,以兵犯阙,有老夫在,台城尽管来攻。”
侯景说道:“羊尚书息怒,末将此番前来,并非交战,乃为讲和。”
羊侃说道:“忠奸不两立,何来讲和之说?”
只见侯景推出一人,五花大绑,乃羊侃二子羊耽,说道:“以此子为人质,当有讲和余地。”羊侃大怒,骂道:“不成器之子,岂不效仿汝大哥、四弟,战死敌营?今日竟来丢人现眼!”言毕抢过一张弓,搭箭射去,正中面门,血流满脸,因距离较远,尚不致死,但看上去十分恐怖。
侯景大怒,拔刀欲斩,额齐纳连忙劝谏:“将军不可,可阵前纵放之,以示优待;若将军阵前斩之,城内之人岂不死战?如此台城愈不可破也。”
侯景听了,强按下怒火,拱手说道:“羊尚书,末将敬重您忠君爱国,但末将此来为清君侧,非为斩杀忠良,岂会伤及令郎?”言毕以刀割断绳索,取自身战袍遮蔽,亲自为其包裹箭伤,牵过一匹健马,朗声道:“二公子且去,吾不斩忠良之后。”
羊侃喝道:“阵前纵放,再复擒之,不如一刀来个痛快,何必如此做作!”侯景说道:“末将率三十万带甲之众,岂可出尔反尔?今于两军阵前立誓,若纵而复擒羊二公子,吾侯景天人共弃!”
羊耽朝父亲拜了两拜,羊侃流下泪来,朗声喊道:“二郎且去,汝冒死闯营已为忠,遭擒不降已为节,然绝祖嗣为不孝,失散兄弟为不义,忠孝节义尚缺二般,且莫轻生。”羊耽不再说话,骑马飞奔而去,侯景也不追赶。
羊侃目送二子单骑而去,心下释然,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城头。原来羊侃本已病入膏肓,听得城门告急,急怒之下回光返照,登城退敌;如今油尽灯枯,见到尚有一子保全,一口气稍松,登时气绝。
而城楼上军士面面相觑,窃语说道:“羊尚书剿灭贼兵数以万计,其子犹受优待,吾等不战而降,自可保全。”早有一营人马打开偏门,出营请降,众裨将制约不住。王、陈二人见情势不对,抢了羊侃遗体,暂时安放羊府。
二人商议,王生说:“侯景欲擒故纵,先放吾等入内觐见,以慢军心,乘虚挥兵攻城,激得羊尚书带病登城,病累身死;又阵前释放羊尚书之子,以动军心,施以诱降之术,如今降者无数,台城自是朝不保夕,今夜必破矣!为侯景画此谋者,可谓不世枭雄也!吾等二人身死事小,但吾皇口谕,如何传于诸王?”
陈昌说道:“家父将先生安危交付于某,容某死战,护先生走脱。”王生说道:“无用矣!羊尚书四子,皆勇武过人,四面齐出,亲兵舍命护主,敌不及防间,尚三路皆没,今将军分心卫护于我,脱出胜算几何?”
陈昌也是叹息,说道:“如此,好过坐以待毙。”王生道:“不日城破,降者必多,侯景犯阙,志在不小;入台城后,必会暂时以假仁假义收聚人心,再作长远之计,吾等二人可诈降,彼必不轻杀,乘隙脱逃,方为上策。”陈昌点头称善。
一帘雪夜霜感慨额齐纳之能,有诗一首:
欲擒故纵画奇谋,台城壁垒指日收。
却有儒生藏玄妙,但看孰人胜半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