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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问世间 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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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已经说过,张氏自打进了红楼以后洁身自好,因红楼的生意一般都集中在晚上,张氏为了避嫌总是未及日落就已经回到家中了。可这一日不知怎得,直到月上柳梢也不见张氏的影子。

    幼薇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回来,只觉心下不宁,坐立难安,虽然母亲耳提面命地嘱咐她不得靠近红楼,但此刻她也顾不得了,把心一横脚一跺,抿着嘴咬着牙朝红楼跑去。

    不过只走到一半,就看见一个跌跌撞撞地身影,因为走得急,半个身子都朝前倾着。但她想是疲累得紧了,即便这样“奔走”,速度也不是很快。这不是张氏又是谁?只见她虽然步伐沉重、气喘吁吁,但仍然想尽快赶回家。

    “娘!”幼薇步伐轻快,几步跑到张氏身旁,扶住她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不回家,叫女儿好找!”

    张氏借着街上的灯光,看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蛋,知道她是这世上最令自己牵挂的人,也是最惦记自己的人,心中顿觉温暖无比。夫君虽然不在了,但到底还留给她这么个如珠似宝的女儿。

    “好孩子,今天确实是有件不寻常的事。街上人多嘈杂,回去娘说给你听。不过这时辰晚了,娘也累了,咱们今天就买些吃食回去,不做饭了。”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在街边的小摊买了四个热腾腾的肉饼,这是幼薇素日最爱的吃食,张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买几个回家。

    幼薇知道娘节俭,但因为自己爱吃,即便再贵,娘也舍得这笔开销。幼薇也提议过她们自己做,这样可省下一半儿的钱,但两人折腾过几次,除了把脸抹得比墙皮还要白之外,做出的饼又咸又硬,连张氏这对吃食不很挑剔的人都觉得难以下咽。

    张氏有些沮丧,觉得自己手艺不佳,幼薇打趣道:“娘何必难过,您只看咱们做不成这饼,但女儿从中却悟到了两个道理。”

    “哦?你且说说。”

    “一则这卖饼的是熟能生巧;二则女儿从中也明白了‘术业有专攻’这句所言不虚。娘还记得从前在咱们家门口卖油的那位老爷爷吗?他每次为客人打油时,都会将葫芦放在地上,用一个铜钱覆在葫芦口处,将油徐徐地沥入葫芦中,等一葫芦油打完了,铜钱上丝毫不湿。如今咱们做不好这饼也是一样的道理,人家靠这手艺谋生,咱们若是能做出和他一样美味的饼,岂不是要将他的饭碗抢走啦?”

    张氏被女儿逗得一扫阴霾,“薇儿见微知著,果真聪慧!”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

    二人回到家中,幼薇为母亲倒了一碗茶,服侍她喝下,瞅着她气息平稳了,便催着问她今日晚归的原由。张氏推脱着不想说,“先把饼吃了娘再给你讲。”

    幼薇到底是个孩子,依言咬了一口还热乎的饼,肉汁细腻的香气瞬间俘获了她的心,连着吃了两个以后,心满意足地看向母亲,但见她面前的饼丝毫未动,心中更觉疑惑。

    “娘可是身子不适啊,怎么不吃?”

    “娘不饿,也不爱吃,这两个娘放到碗橱里,明早热热给你吃。”

    “你骗人,你明明也爱吃的!”对上张氏躲闪的眼神,幼薇将她的身子搬过来,强迫她看着自己,“娘,爹不在了,我就是你的依靠,你遇到事情不告诉我还能告诉谁呢?”

    张氏知道幼薇向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既然拗不过她,只得依她了。

    “今日红楼里发生了一件怪事。清早我到那里时,街上人烟尚且稀少,可是红楼门口却有一个身着红衣,面色晦暗的女子守在那里,但即便她蓬头垢面,细看她的脸还是能看出她是个美人儿,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颇有几分异域女子的风情。对于这样的绝色,妈妈是来者不拒的,也不问她的来由,也不管她的经历,拉进门来梳洗打扮后,高价将她给了一个常客。

    听人说她不哭不闹,既是自愿找来这地方的,大伙儿也当她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谁知那客人消遣完,衣服还没穿好,这女子就七窍流血,昏死在床上。把红楼的客人吓得四处逃散,还有人去报了官。

    我胆小,也害怕同这种人命官司扯上关系,一心想要早点回家。可你干娘是个人来疯,平日也不见她古道热肠,今日却不知怎得,偏对这女子心生怜惜。人人都往外跑,她去要进去照顾这女子。我实在无法,总不能眼睁睁看她一人手忙脚乱的在那忙活吧。再说,我私心想着,来日若真闹出来,我和她两个人,也好彼此做个证,否则要有小人反咬一口,说这人是你干娘害死的,那可怎么得了!

    我俩进去时那女子并未死透,我们为她清理口鼻处的秽物时,她竟然悠悠转醒。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不待我们问她,她自己便开口道,‘多谢二位姐姐肯为我收尸。我们素未谋面,两位的恩德我此生没有机会再报答了,到了阎罗殿前我再为你们歌功颂德吧!

    姐姐们送我最后一场,这是天大的缘分,我也不能叫你二人不知在帮何人。将来上天入地,我都认你们这两位恩人。

    我原是苗疆的巫女,是除了娘之外苗疆最尊贵的女人。我们苗疆的人生来都会下蛊,所谓‘蛊’,就是将几十种毒虫放在一个瓮中,令它们相互蚕食,等这瓮中只剩下一只活下来的毒虫时,这蛊就练成了。此时这只毒虫会变长变大,甚至还会变色,因为它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它,而是吸收了其他毒虫毒液的一只蛊虫。养蛊的人将它带在身边,遇到危险时就将它放出去,它便会将敌人当作食物吃掉。

    我虽是巫女,但觉得养蛊虫这法子太过阴毒,从来不肯像族中其他人一样行此法,因此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蛊。直到我遇见他,他是个外来的人,我在河边见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我把他救回家中,用我们苗族的草药将他救活,天长日久地朝夕相处,眼看着他一日日好起来,我们也彼此相爱了。

    但族中的长老说,苗家的巫女不能与外面的人通婚,否则血脉会不纯正,除非他愿意入赘到我们苗家。他在族老的面前跪下,信誓旦旦地说此生非我不娶。我十分感动,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原以为他愿意留在苗族,族老们就会应允我们的婚事,可他们又说,我们苗族秘密众多,不可为外人道。为了避免他变心,叫我在他身上种下情蛊,这样便可保无虞了。

    情蛊是花蛊的一种,谣传说是用九十九个负心人的血肉浇灌而成的一朵花,颜色艳丽如血,待得花开时若与女子的心头血相融,此花即成情蛊。将此蛊种在男子身上,这男子若再思念其他女人,情蛊便会发作,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直至死去。

    我心有不忍,不愿听从族老们的话,是他说,他此生对我忠贞不渝,愿意种下情蛊,他的话令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会与他长相厮守。两年后他耐不住山间寂寞,苦苦哀求族老要出去历练,因他种了情蛊,族老虽然不快,也未多加阻拦,还允许我跟着。

    我长了这十八年,头一次知道,山外还有这样繁华的一片天。他更是乐不思蜀,起初是偶尔晚归,到后来整夜不回,最后告诉我他爱上了旁的女子。我哭过、骂过、也挽留过,我以为是外面这世界蒙了他的双眼,求他带我回去,可他不但不肯,反而日日跪在我窗前,求我替他解了这情蛊。

    是了,这情蛊有解药,也只有种蛊的人方可解。代价就是我从此也不能再与其他的男人恩爱,否则便会遭到反噬,暴毙而亡。

    我爱他,也恨他,可我知道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强留他又有什么用呢?我为他解了情蛊,还了他自由,而我也不想苟活于世了。

    爱本是这世上最美的一朵花,可若不被对方接受,这爱便是穿肠的毒药。’

    张氏讲完这苗疆女子的故事,眼神还飘在远处,想来是思绪仍沉浸在里头。幼薇虽没见过这姑娘,但心中似乎能感受到她为了心爱之人宁可牺牲自己终身的幸福也要成全他的决心,还有那日,拼着被打死也不肯将情妇交代出来的姚家媳妇儿,这两个女人的形象在她脑中晃着晃着,竟然合二为一了。幼薇不知这个合体是谁,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但她觉得这个形象可歌可泣,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