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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牙岭像是在水里浸过,连手轻轻扶上长满青苔的树干都能按出嗞嗞作响的气泡。
无数色彩艳丽的鸟儿聚集在在阴湿的树洞中梳理它们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惶惑地望着雨水绵绵的天幕,苦捱这绝望的季节。伪装巧妙的掠食者静候在洞口,灵敏的信子搜索着空气中猎物的气息。
在南疆的雨季里,植物疯长。蕨类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发叶、生长,卷曲着向四方蔓延,人站在蕨草丛中根本看不清道路。
铃声如同藏身于草木深处的魑魅,环绕着商队游走,戏耍着猎物,忽近忽远,幽幽地飘着,无法摆脱。
行商们再也没有挥刀开路的闲暇,只能凭双手拨开挡路的树枝藤蔓,身上被带刺的灌木勾出细密的血痕。大队人马的疾行发出很大的动静,惊起栖在林中的飞禽走兽,一片混乱。
“不觉得他们是故意放我们走的吗?”文徵安在漠北的商旅经验中锻炼出了敏锐的神经,让他察觉到空气中隐匿着阴谋的气息,“要杀人,早就赶上来了,现在倒像是在做戏。”
“做戏?”乌老大和文徵安对视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就要抓住那条在虚空里游移的阴谋尾巴了,可是还差那么一点,就是这么一点,他不能明白。
轰鸣的水声打断了他的神思。
这里原本有一条小溪流过,青石铺成的桥对岸再过一片林子就是云顶寨,可是接连半月的暴雨让潺湲细流变成了洪涛滚滚的激流。
怒涛翻卷着白沫拍向下游,涨到半人多高的水下只隐约露出石板小桥的踪迹。
水势太大,人下去根本站不住,行商们只能靠在骡马身上趟过暗流涌动的深水。
乌老大依然不肯放弃藤箱里的货物,怕它们被水浸湿,在紧要关头还督促着伙计们把箱子从马肚两侧收拾到背鞍上捆紧,才押着商队开始渡河。
下水的马队刚刚过半,一匹在急流中行进的马突然身体一沉,吃痛嘶鸣起来。
它踩进河床的泥眼里別断了腿,再也无法在洪水中支撑身体的重量,悲鸣着被水浪推向下游。
这匹马的身上驮着奄奄一息的老王,他根本无力挣扎,只能随着水波枯叶一样被越推越远,眼看着就要被河水没过口鼻。
走在队伍前面的石周突然发疯似的冲回去,奋力扑向虚弱的老王。
因为石周的逆行队伍被阻塞住,后面一半的伙计牵着骡马被堵在没胸的大水里无法行进。
“他妈的,回来!”乌老大暴怒着抓住石周的领口把他拖回来,狠狠甩过去一个耳光,“你找死吗!”
“老王!老王他还没有死啊!”石周挣扎着,向老王的方向伸着手,仿佛要把他拉住。
“他就剩一口气了,再怎么也救不转来!你不要发昏搭上后面二十多箱货和弟兄们的性命去救一个死人!”乌老大冲着被自己揪在手里单薄的小伙子大吼。
商队的马匹们突然惊跳起来,瞪大惊恐的眼睛不安地呼哧着,机警地转动耳朵。这些畜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行商们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冷得快要结成冰。
“不要发傻,赶快过来!僵尸不会游水,现在不追你们,聚起来又麻烦了!”河对岸的树林里一个声音急切地催促在恐惧中变得迟钝的行商们。
“谁!”已经上岸的伙计低喝,下意识抽刀出鞘。
文徵安按住了他拔刀的手,目光投向树林深处,黑衣短打的少女向着众人缓缓走来。
“怎么回来了?”文徵安在阿遥经过身边的时候悄声问。
阿遥一撇嘴,带着点赌气的表情:“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想,文少爷是我带进来的客人,怎么能在半路上让那些畜生一样的死人杀了?如果真的这样,寨子里的人都要看不起我,比叫我拿刀割喉咙还难受。”
乌老大趟着水小跑过来,步子轻快了不少——本来他以为自己的商队已经被遗弃了,在虫蛇横行的深山老林里没有山民带领,能要人命的东西成百上千,或许就埋伏着尖牙毒刺。
现在既然阿遥回来了,本地的土民就必然不会对行商们的遭遇撒手不管。
他急切地想要从阿遥那里得到云顶寨的消息:“寨子那边怎么说?来了多少人?”
阿遥摇摇头:“我没有回寨子。”
乌老大的脸色蓦地变了,只听见阿遥接着说:“那些赶尸匠是黔中那边供蚩尤神的九黎教的人,跟我们蛇教结了几百年的血仇,他们是想赶你们在前面走,给他们带路到云顶寨!”
“像……像他们赶尸那样的……”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商队已经卷入了两教之间的攻伐,血腥的开篇之后,大概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那怎么办,就这么拖着?”经验丰富的行商们都聚集过来,绞尽脑汁琢磨摆脱这附骨之蛆般追踪的方法。
“在海边打鱼的都知道这么个说法,”一个曾经是渔民的老伙计站出来,“很多大鱼咬钩之后不会浮到水面上来挣扎,反而是带着渔船朝深海里面潜,船小一点的往往就被拖翻,大鱼就能跑了,所以我想……”
“既然他们想去,就带他们去好了,不过路是去云顶寨的路,能不能走得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阿遥明白老伙计的意思,脸上已经有了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