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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善的针脚又编错了。
屋内灯火通明，她坐在床边，有些懊恼地将领口那几针拆开，重新编织起来。
按照德善自己的计划，手中这件毛衣在三天前就该完工，可她显然低估了织毛衣的难度，再加上最近露亚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搞的自己也心神不宁，她的进度远远落了下来。
所幸的是她从很早就开始准备起这件生日礼物，今天是露亚的生日，德善要赶在他回来之前，尽快将剩下的这几针编好，如果惊喜被提前看到，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由于心急的原因，德善在收尾针的时候，不小心被棒针的针头刺破了手指，几滴血流到了衣领处，幸好这是件黑底的毛衣，那点污染并不明显，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心里责怪起自己的马虎大意，差点毁掉这件精心准备的礼物。
德善将毛衣摊开在床上看了看，还是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毛衣胸口处，她在上面用金线编织了一只飞蛾，可由于手艺浅薄，那只飞蛾体态臃肿，歪歪斜斜，冷不丁一看，就像是不小心洒在地上的一滩汤汁，不具备丝毫美感。虽说完成这部分图案后，德善来来回回“欣赏“过无数次，可等成品最终出来时，还是有一些小失落。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巨人城崇尚武力，甚至连女孩子都会被鼓励拿起刀剑去学习一些战斗技巧，导致城内会做针线活的人少之又少。她这点本事，还是偷偷跟族内的老妈子学来的，当然，当时的借口是要为父亲德耀编织毛衣。
最起码合身！德善想着。
门口熟悉的铁链碰撞声由远及近，德善急忙转身站在床前，用她宽大的身躯将床上的毛衣完全遮挡住，充满期待地盯着门口。
露亚推门进来了，面色中有说不出的疲惫，不仅仅是体力上，更多来自于精神。他看了眼德善，冷淡地点了点头，扶着门口处那张大石凳，一屁股坐在地上，解下跟随他一天的脚链，这是德良的意思，除了德善之外，别人见到他时必须带着脚铐。
“生日快乐！”德善难掩激动，像少女一样两只手在胸前紧握，只不过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很粗厚，和她的身型相匹配。
露亚站起身，愣了一下，他彻底忘掉了今天是他生日的这件事情。
“谢谢。”露亚并未感到激动。
“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德善对露亚的冷淡感到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谢谢。”露亚再此道谢，捡起脚链挂到了床上，并未询问礼物是什么。
德善笑着侧开一个身位，露亚的目光随即被床上的那一抹金色吸引，他慢慢走上前，缓慢地认出来那是一只金色的飞蛾，在煤油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喜欢吗？”德善期待地看着露亚。
作为每晚的枕边人，德善比谁都要清楚露亚每天经历的痛苦，可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胳膊拗不过大腿，她从小就是一个乖乖女，不敢同父亲还有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德良对抗。
所以她选择了这种方式，希望能让自己的丈夫感受到家的温暖，重新找回尊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露亚的喉咙上下动了动，沙哑地说道。
“每个人过生日都要收礼物啊，”德善微屈膝盖，弓着背，让丈夫能够与自己平行，“可惜我的手艺还不算太好，希望你不要嫌弃。”
德善从露亚的神色中并未感受到他的喜悦。
“现在连你也要羞辱我了吗？”露亚攥紧拳头，沮丧地说道。
德善瞪大眼睛，她万万没想到丈夫会有这种想法。
“这怎么是羞辱？”她急忙解释，“这是一件礼物！我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它符合你的身材，而且上面绣的是你们露家的图徽。我...我真的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见德善如此，露亚苦涩一笑。“对不起，我...是我太敏感了。”
“没关系，我理解你，”德善自责地说，“我不能保护好你，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无论你现在多落魄潦倒，无论他们在外面怎么说你，对待你，只要回来咱们这个家，你都可以体面的和我在一起，我是...”
德善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把“爱你的”这三个字埋藏了起来。
露亚坐到床边，拿起那件毛衣，轻轻抚摸着那只金色的飞蛾。
“你要不要试一下？”德善的语气重新欢快起来。
“算了。”露亚没有一丝犹豫，他将毛衣放回床上，在门口重新带上脚链，走出了门外。
德善还纳闷他要去干什么，但露亚并没有将房门关上，她索性坐在床上等待，门外走廊中铁链的碰撞声并未持续多久就停了下来，很快又重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
德善看到露亚重新走回房间，手中多了一支熊熊燃烧着的火把。
“把衣服扔过来。”露亚说。
“你要干什么？”德善被露亚的举动惊呆了，不停摇头，拿起床上的毛衣死死抱在胸前。
“烧掉它。”露亚平静地说。
恍然间，德善明白了他的顾虑，之前准备这件礼物时太过兴奋，她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留下它好吗？”德善祈求道，“这是你唯一一件合身的衣服，我可以把它藏在屋里，所有人都找不到，每晚你回来时，能穿一穿也是好的。”
“这太冒险了，会被人发现的。”露亚拒绝了德善的请求。
“不会的，”德善还在争取，“我不会让别人搜查我的屋子，咱们的屋子，就连我爸爸也不可以...”
最后这一句话，德善说的很犹豫。
“谢谢你的好意，”露亚说，“但现在对于我来说，生命比尊严重要的多。”
德善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知道露亚是对的，如果别人知道了这件衣服，一定会往他身上泼脏水的。父亲和德良他们出于自己的理由，已然将露亚视为飞蛾城的奸细，当初在自己的苦苦哀求下，他们才同意让露亚继续活下去，如果这件毛衣被发现，那就相当于坐实了他们的看法。
德善噙着泪花，默默走到露亚身旁蹲了下去，她将手中的毛衣平平整整地摆放在地上，眼看着露亚将火把扔到了上面，毛衣被迅速点燃。
露亚在地上的火光中，看到一只飞蛾挣扎着扑向烈火，最后燃成灰烬，他与德善的手，第一次紧紧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