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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那幼狼已经被捉住,喧闹的府邸渐渐地安静下来,只是这一静,便又将深深庭院的孤寂与恶寒,释放了出来,幽怨侵袭全身。
下雪了,柳絮似的雪花蔌蔌落下,如白蝶似的,蹁跹降在念慈的身上,不一会便积成一件剔透银装。念慈的眼睛是空洞的,相比先前面对狼晴的怒目而言,此刻的眼神变得尤为苍凉可怖,丝毫不现一丝生气。她手中握着的匕首,耀出夺目的寒光,翻转其身,便有一股心灰意冷的亡意,沁入骨髓。
念慈低垂着结晶的睫羽,俯视着那金匕,反复的用手指感受着那锋刃的彻骨冰寒,那架势仿佛随时都会用那把刀,结束自己或者狼晴的性命。
或许是担心念慈的处境,仙阙婢抱着幼狼,再度出现在这里,她的面颊红肿,似是刚被人掌掴过:“梁姑娘,外头风刀霜剑,寒风刺骨,您穿得这般少坐在这里,会染上风寒的。倘若您真的病倒了,免不得要应了那句亲者痛,仇者快,实在是不值当啊。”
念慈微微抬起头,声音绵薄而又颓败:“亲者痛?哼,这世间我已无亲人,如今孑然一身,了无后日期盼,不如拿着这把刀,报了欺身灭家之仇后,重新投胎做人。”
仙阙婢坐到念慈身边,轻声道:“没藏府藏龙卧虎,府兵众多,姑娘自问能有几分把握,伤着那狼晴?即便蒙老天相助一刀封喉,怕是这死法,也不抵他施加你身上的万般痛苦吧?”
念慈狠狠地咬破了唇角,迸出的血珠子蕴藏了诸多难言之意:“你不明白我的处境,我现在已是阶下之囚,穷途末路,如果我此时不了结这一切,便是连这清白的身子都保不住了。”
仙阙婢银牙暗碎:“哼,我若是能像姑娘你这般,可以长住没藏府,日夜盯着这窝蛇鼠的一举一动,伺机报仇,还要这副没用的身子做什么!”
念慈凝着仙阙婢:“你似乎对这里,也充满了憎恨。”
仙阙婢苦笑了笑,腮边的梨涡隐藏着无限黯然:“你方才说我不了解你,可事实上我可能是这世上最与你同病相怜的人了。实不相瞒,我原名叫仙阙音,东朝环庆人氏,家有父母兄弟,田有八九亩地,日子过得虽不宽裕,但也算是和和美美。直到有一日,没藏狼晴不顾宋夏邦交之谊,私自带兵攻入环庆,毁了我半生安定。那一战,我的爹娘遭夏军屠戮,兄弟被充做苦役,饥寒交迫之下,被鞭笞至死。我虽侥幸活了性命,被押到没藏府充奴,但是却遭到了没藏狼晴的二房,芭里夫人的打押,她深为忌惮年轻貌美的女子,每每遇到便想尽办法将她们迫害至死,我便是被她改名为仙阙婢,遣至狼庄做了兽奴。”
仙阙婢的遭遇,催生出念慈的惺惺相惜与诸多好奇:“狼庄?你一个女子,日夜与那些吃人的野兽为伍,是怎么熬下来的?”
仙阙婢的手指,伸进幼狼的口中,那狼只乖觉的吮吸,却丝毫不敢做龇牙啃咬之态:“我能活下来,靠得就是满心复仇的恨意。其实狼的凶狠,与人心相比根本不足为惧,咬伤、抓痕、啮痛,只会让自己的体魄和心神变得更加强大,直到有一天,可以强大到将没藏狼晴这条头狼驯服。”
念慈惊叹着打量幼狼,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你怀中的狼,看起来很是安分,并不像是刚发过性的样子,难不成刚才你在屋外呼喊,是特地引走没藏狼晴救我?”
仙阙婢面颊的红肿,便西风吹得愈发高起:“没藏狼晴生性淫秽不堪,我隔门在外,都闻得他身上,散发出比狼腥还要令人作呕的恶臭,所以便故意施计,将他给引了出来。”
念慈注意到她脸的伤,心里不禁产生了几分愧疚:“你我萍水相逢,竟不惜后果搭救我于水火,这番恩情,我无以为谢。”
仙阙婢小心夺下念慈手里的匕首,将其归鞘:“姑娘若真想谢我,就将这匕首先好好收着,留得它将来真正该出鞘的时候再用。我还要急着回狼庄,就不陪你继续谈心了,希望下次再会时,可以看到你志气满盈。”
念慈望着仙阙婢挽篮而行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份莫名而来的暖意与信念:她身处狼庄那样可怖的境地,都没有自暴自弃,放弃复仇,那我又有什么理由轻贱性命?她说得没错,纵是我提着这把匕首要了没藏狼晴的命,也只不过是报了梁家之仇,可我的身上却还肩负着我冯家几条人命,眼下若是死了,那东朝皇室的债,将来又该由谁来讨?梁念慈,你得活着!努力的活着!
念慈抬起头,素面朝天,任凭夹杂着雨雪的冬风吹打着面庞,碎肌刺皮的冰凉,使她的心神逐渐变得清醒,通体的污垢随雪入泥。
鸡鸣清啼,曙光照进房内的妆台,铜镜前,念慈做起了久违的梳妆。她描眉入鬓,鬓似刀裁,搽脂敷粉,脸上桃红李白。拈起一片玫色丹朱轻抿,配上霞色香腮,恰如嫁人新妇一般惊为天人。在大夏,妇人并不擅梳头,为此念慈特地梳了东朝的朝天髻,门前一尺春风髻,蕃女纷纷露惭颜,所谓鹤立鸡群,便是这个理。
屋门推开,满天雾,遍地雪,身上散发着沐浴香气的念慈,端庄持重地踏上那松松软软的银地,宛如一抹惊寒盛放的红梅傲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