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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95年深秋地点:斜土路金星大楼
下午从学校回来,童贺坐在房间里一边画着人体比例图一边琢磨着晚上怎么和父母商量出去做兼职的事情。
虽然在爷爷的庇护下她有取胜的可能,但心底还是有些不确定。爸妈对童贺高中毕业后未能考取大学,非但不听从他们的安排去报考成人自学考,还自作主张选了一家业余美校报了服装设计初级班已经颇有微词。眼下童贺又禁不住班里同学的怂恿,想去她所在的自助餐厅一起做兼职,权当赚点零花钱,顺便还能开开眼界,可能爸妈会为此更加反对。
童贺听到爷爷在客厅里走动的声音,放下素描笔走到他跟前,像只小狗似地趴在他的大腿上“说定了,你晚上一定要说服爸妈让我去做兼职。”
向来把童贺捧在手心里的爷爷宠溺地摸着孙女的头发“你要是缺钱花,爷爷可以多给你一些呀,干嘛要白天上画画课,晚上还要去做什么领位工作多辛苦……”
“啊呀,刚说好的怎么你又变卦了,我不是为了钱,我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嘛,自己挣的和你们给的肯定意义不同寻常。”
“好了,我知道了。”爷爷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不是顺着童贺的,这个世界上他对童贺的爱要超越于爸妈对女儿的感情。
“什么,去餐厅当领位小姐!”果然妈妈的反应比童贺想象中还要强烈“你身份证才拿到手不过几个月时间吧,都没捂热就要急着去外面打工,我们缺你吃还是少你穿啦!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偏要去画画,那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要去餐厅端盘子。”
“是领位不是端盘子,我们设计班有好几个在那里做兼职,有做收银的,还有几个长得好看的都在领位部门,她们都说那里像我这种半工半读的学生很多,大家都年龄相仿,人际关系一点都不复杂。绝对不是你想得那样……”童贺据理力争地解释,当然这些解释对妈妈而言完全是谬论。
“不行,女孩子去做这种服务行业,我不放心。而且还是晚班,回到家都要半夜了。”
看到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童贺急得把目光投向爷爷,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被妈妈先发制人“你不要动不动搬救兵,这次爷爷肯,我也不同意,没有可商量的。等你把服装设计师初级读完,我考虑重新让你去读夜大。”
“你也是的,干嘛把话说得那么死,餐饮行业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工作。快餐店打工的学生多得是”爷爷不满妈妈的态度,忍不住数落她几句。
“老童,你别一声不吭……”妈妈也开始搬救兵,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爸爸。
“让她出去闯闯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赚钱有多容易似的,既然不愿意好好读书不如让她吃点苦,早接触社会早些学会长大。”爸爸能轻而易举地答应,倒是童贺和妈妈都始料未及的。
“你也和爸一样都惯着她。”
“玉英呀,我们不可能守着她一辈子,孩子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做大人的不是极力反对而是支持、教会她去应对外界的一切。你当妈的要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做到洁身自好,我们小贺虽然读书差强人意了点,其它方面哪儿要你操心了,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爷爷总是在关键时刻起到决定性作用“这事儿我做主了。不过,小贺,在外面做事要低调、谦虚,尤其是交朋友更是要谨慎、稳重懂了吗?”
“嗯,放心吧,爷爷”童贺郑重地点头,可如今看来那时的自己根本就是似懂非懂,承诺是一回事,遵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兼职的事情最终以三对一投票通过,童贺为自己将要开启一段新的人生阶段而兴奋得彻夜难眠。半夜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爸妈在房间里唉声叹气,好奇心促使她在门外驻足偷听了一小会儿。
“老童,我觉得应该去劝劝你爸,让他去一次香港看看你姐,看看那两个至今只见过一次面的外甥女,你姐在那里不容易,虽说香港是国际大都市,但我可听说在那里生活压力大,竞争力也大,你姐两口子拖着二个孩子,还买了房,还要拼命挣钱还贷。你爸去好歹还能替他们分担一些家务,替他们照顾孩子。”
原来他们是在讨论远在香港的姑妈,童贺对她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小时候她来过上海探望童贺全家,但好像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和爷爷闹得不愉快,没呆上几天就走了。
“我爸不去是因为小贺,香港不是国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办理通行证就要几个月时间,再者他去了能和我姐好好相处吗?毕竟她们母女和我爸这段孽缘纠缠了几十年。”
“那不是时代造成的吗,假如当年你姐的妈执意不愿离开香港,跟随你爸回来,能有后来的事吗,还能有你童威林这个人吗。”
“算了,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你不要在爸面前提我姐,搞得好像我们要巴结他们一般。不是我自夸,可能我们上海现在是比不上香港繁荣,发达,但从我们家经济条件来说,在这里也属于小康水平吧,我是厂长,你在航天局工作,还能分这么一套二居室的房子。知足吧,你可不知道,我姐买的房子价格贵的吓死人不说,面积和爸现在住得那套差不多大。”
“那倒也是。”
妈妈叹了口气,熄灭了房里的灯。童贺返回到自己房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期盼,香港,那个遥远而向往的地方,如果自己能去,一定要去红馆看刘德华、张学友的现场演唱会。
上海的南市区是出了名的“下只角”,临靠黄浦江边,纵横交错着一大片棚户区,在这块拥挤、脏污的老城厢里隐藏着一些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有的好吃懒做、有的不务正业,还有的“几进宫”过。他们自知被外人和社会遗弃,白天都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躲避在简陋的窝里,到了晚上这类被外人俗称“混子”的人会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走出家门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喝酒、打麻将、泡女人,兜里没钱了就去走一些歪门邪道弄点小钱先应付着几天再说。
当然棚户区里不是人人都这样的,也有一些勤勤恳恳,早出晚归的工人,他们每个月有固定收入,过着俭朴、清贫的小日子。九十年代正是国家住房最紧张的时期,很多老百姓无力改变现有的居住环境,几代人蜗居在这种连煤气和抽水马桶都用不上的弄堂里。
李子烨就出生在这块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听说未婚先孕生下他之后就和一个男人跑了,他的爹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子”,靠着打散工养活自己和儿子,平时就爱喝酒,一喝醉就打骂他,有时发起疯来扰得左邻右舍叫苦不迭。李子烨从小饱一顿饥一顿,好在他长得英俊再加上嘴巴能说会道,颇受一些老阿姨们的喜爱,平时家里做些好吃的总会给他一份。他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初中毕业之后就四处打零工。
海哥在江边码头小有名气,他打起架来很狠,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替一些江湖兄弟出头。李子烨和海哥算不上很熟,但以前也在一起混过一段日子,后来海哥因为误伤人坐了几年牢,彼此也就没有交集了。出狱后,李子烨的爸还让他来家里吃过几次饭、喝过几顿酒。海哥倒是很看中李子烨这小子,他有女人缘,身上没有流氓的恶俗和张狂。对自己既不嫌弃也不热络,海哥身边的人要么像躲瘟疫一般躲得远远的,要么就是些刚出来混的毛头小子盲目崇拜、巴结他,海哥欣赏李子烨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虽然身处混杂地盘,但做事有分寸有底线,什么该做什么决不能碰心里清清楚楚。
李子烨知道像海哥这类人不能走得太近否则容易被拖下水,但也不能太疏远,不然对方会觉得自己看不起他。他没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没法选择父母,一生下来就没娘疼没爹爱的,所以很多时候李子烨只能从一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身上得到一点温存和爱意,异性相吸的重要因素就是相貌,他有一副好卖相,总能博得不少女孩们的追随。只是他能接触得到的女孩也都是些不堪造就、早早混迹于社会的小太妹,她们对李子烨即便是真心的,也大都建立在肤浅的层面上。每一个交往过的女孩,每一段恋爱都像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瞬间即逝,留不住彼此,也收不住李子烨的心。直到有个叫阿英的女孩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感觉到什么叫真情。
阿英刚从外地来到上海的时候只有17岁,投奔于住在李子烨隔壁的亲戚家。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女孩,她的淳朴在市井、聒噪的棚户区里成了一股清流,李子烨和她接触一段时间之后很快喜欢上了这个简单、天真的外地女孩。
他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阿英对他俯首帖耳,事事顺从。没多久就在李子烨的提议下索性搬去他家过起了半同居生活。
起先李子烨一直觉得对阿英的感情才是爱情,之前的恋爱都是小打小闹又或者说只为了满足生理上的需求。阿英对自己的好让李子烨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稳定感,她一人打两份工为的就是让他们父子过得舒坦一点,自己有时心疼她,劝她别那么辛苦,可阿英总是憨实地笑着说“为了你吃这点苦算啥。”
阿英怀孕去做人流,回来躺了三天就去上班,连那个酒鬼老爸都忍不住感慨“多好的姑娘,好好待她”李子烨是想对她好,可惜自己没能耐,每份工作总是干不长久,一年里都换了四五家地方。这次他被一位旧同事介绍到一家新开的自助餐厅当领班,工资尚比以前的收入高一点。面试回来后李子烨拉着阿英去熟食店买了些菜,准备晚上庆祝一番。
“过几天我要回趟老家,我哥要结婚了。你找了新工作不然可以和我一起回去见见爸妈”阿英贴心地替他倒了一杯酒,夹了些菜放入碗里。
“你拿些钱回去,以后有时间我一定去看他们。”
“钱不用你操心,我准备好了”
李子烨不自然地喝了口酒,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自己越是内疚,有些时候阿英对他的爱太沉重,重得让他无法喘息。他们都还年轻,不敢对未来抱有太多的期望,何况李子烨清楚自身状况,以目前的能力根本不够资格去对一个女孩做出任何承诺与保证,每次看到阿英殷切的目光自己像是游到岸上的鱼迅速返回到河里潜入水底。
夜深了,阿英已经沉沉睡去,李子烨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抽着烟,他看着床上这个皮肤暗沉,身材瘦小的女孩,一晃眼她来上海三年了,身上逐渐沾染了一些棚户区里特有的庸俗和粗浅,这些鄙俚言行让李子烨潜意识地抵触,他其实内心很不喜欢一些女孩子盲目追求时髦,穿着廉价的地摊货,化着和年龄不符的浓妆,故作成熟的样子。
恰恰阿英长期浸染在这种环境下正朝着这个趋势在慢慢过渡,原先隐藏起来的习性也都一一显现出来。李子烨不知道究竟是谁变了,他看不到当年那个朴实的农村姑娘。自己现如今对阿英责任大过于感情,这也是李子烨为之困惑的因素,他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和阿英之间到底是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