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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liang这句话,顾宜乐晚上做梦都在荡漾。
距离登台表演还有不到四十个小时,他在琴房里拉起了琴童必学曲目《轻舟荡漾》,彭舟弹钢琴给他伴奏。
蒋榆上完课过来,站在门口嗤道:“返璞归真呢这是。”
耳朵很灵的顾宜乐斜他一眼:“那你还跟着唱谱?”
“小时候学过,惯性使然。”蒋榆走到钢琴旁边,拍拍彭舟的肩,“弹得不错啊,应该走专业,做我的钢伴。”
彭舟骄傲脸:“想当初在少年宫学电子琴,我可是所有小朋友当中弹得最好的。”
“啧,怎么就来学小提了?”
“因为钢琴太贵,家里穷,买不起。”
顾宜乐听了直乐:“结果学小提也没省钱到哪儿去。”
彭舟沉痛道:“可不是,每次换琴,我爸妈都要抱头痛哭一场。”
“那你坚持到现在真不容易。”
“还行吧,毕竟对南丁格尔发过誓,生是弦乐的人,死是弦乐的死人。”
“南丁格尔听了这话都气活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琴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总之今天我们能聚在这里,都是命运的安排。”卢箫笛作为总指挥,举着琴弓道,“我们弦乐四人组就是明天舞台上最亮的那颗星!”
明天舞台上有没有星不知道,反正今天下雨,肯定看不到星星。
属于北亚热带季风气候的s市冬季鲜少降雨,是以外头有动静的时候,在教学楼上课的学生们都以为下雪了,纷纷跑出来看,发现至多算个雨夹雪,又无精打采一哄而散。
不巧的是,顾宜乐他们几个此刻正混在其中往教学楼赶。
顾宜乐被人群挤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糊了一脸雨水,混乱中抬头望,撑着伞的彭舟伸长脖子冲后面喊:“蒋首席,快过来!”
接着他的左手就被后面的人握住,扭头看,蒋榆正冲前面喊:“彭舟,我抓到你的手了!”
“你确定那是我的手吗?”
“指尖有琴茧,肯定是你的!”
于是顾宜乐就一脸懵逼地被蒋榆连拖带拽到伞底下,夹在两个“有情人”中间,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何其尴尬。
顾宜乐:“……你们幸福就好,细节就不必对我交代。”
不出俩小时,顾宜乐被拉错手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管弦系。因着人缘好,一下午他的手机丁零哐啷就没停过,都是来送上关心表示慰(chao)问(xiao)的。
放下手机,看见两个害他陷入舆论风波的家伙坐在窗台边“你侬我侬”地练二重奏,顾宜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明天有演出,现在把他们打残了不值当。
怎么办好气哦,发条动态降降火。
顾宜乐第一次在朋友圈说骚话,有点小激动还有点小害羞,勾选完可见发完就跑。
再次拿起手机的时候,发现手滑多勾了一个分栏,把家人朋友也放进去了。
……
虽然他只发了一句话:好想埋在男朋友的胸肌里大哭一场“tat”
留言却有四五十条。
彭舟:?
蒋榆:好酸哦
卢箫笛:啧
学弟a:哇,高调出柜[撒花]
学妹b:什么??师兄竟然有男朋友了!!!
亲戚c:那上次给你介绍的男孩子还见不见啦?
管梦青女士:儿子出息了[偷笑]
…………
倒是最希望看到的人没留评,只点了个赞。
顾宜乐委屈巴巴地追到私聊:【他们欺负我对象不在身边tat】
liang那边应该刚起床,回复还算及时:【想我回来?】
如果没记错,这是liang第二次这样问了。
但凡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近万公里的距离,回来一趟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哪怕知道对方可能是随口一说,顾宜乐的心脏还是不讲道理地错跳了一拍。
收到回复的时候,梁栋最后一遍清点行李箱中的物品,然后背上包,出门往实验楼方向去。
手机在兜里振动两下,他边走边拿出来看,即便答案在意料之中,梁栋看着屏幕,眼底还是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不不不,我说着玩呢】
【你好好学习,毕业了再回来[刚把爹gif]】
他不知道顾宜乐是以何种心情打下这两行字的。
这里头必然有为他着想,不希望他来回折腾的成分,但更多的必然是出于顾虑,觉得现在见面为时尚早,或者根本不想见面。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梁栋已经可以预想,到时候哪怕时机成熟,光是把人约出来可能就要费好大功夫。
或许是因为着急拥有,又或许因为怕他溜走,面对顾宜乐,他的耐心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少一些。
梁栋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操之过急。顾宜乐正在学着接受和依赖,总有一天,他会毫无负担地敞开心怀。
上午有个小组研究,算是假期作业的一部分。
到地方时五个人只来了三个,还有两个回家了。
“梁哥家在首都吧?有直达飞机。”董俊哲吃力地把假期前从工厂弄来的材料往桌上搬,嘴还闲不住,“大家都回家过节了,看这学校里冷冷清清的,怎么样,要不要也回家待几天?”
梁栋换上实验服,走过来和董俊哲一人一边协力把东西扛上桌。
“票已经订了。”他说,“晚上出发。”
董俊哲一愣:“还以为你这个假期不回家了呢,谁知道闷声不响的都要走了。”
“临时决定的,待一天就回。”
“在天上来回飞一圈都不止二十四小时,不干脆在家多待几天?”
“不了。”梁栋拿起手套往手上戴,“回去办点事,不是为了休假。”
正好这边实验室离不开人,他们组全靠梁栋带着,要是他不在,这个项目说不定得拖到临开学。
思及此,董俊哲代表全体组员向梁栋表达最诚挚的感谢:“谢梁哥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回头嫂子来这儿看你,咱们几个一定把活儿都包揽了,给你放个十天半个月的婚假!”
梁栋很浅地笑了笑,没回话。
上午的研究工作扫尾的时候,梁栋拿起手机,想着要不要告诉顾宜乐他要回国一趟。
这次回去是为了爷爷的八十大寿。
原本说好不必回的,昨天接到来自母亲的电话,说老人家自今年入秋身体就每况愈下,年纪大了多愁善感,嘴上成天念叨孙子,梁栋的父亲当即就下了命令让梁栋买机票回来。
梁母知道儿子不想回,帮着尽力推托,到底没能扛住压力。昨天她在电话里几度哽咽,说老爷子糊涂,当年因为梁栋出柜死活不肯认这个孙子,如今身体不行了又惦记,最后用一句“他终究是你爷爷”令梁栋彻底丧失了反驳的立场。
梁栋当晚便在航空公司的网站订了往返机票,二十四号下午到首都,晚上回家,第二天中午参加寿宴,晚上赶往机场飞伦敦,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一点空隙都没留。
这样安排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他不愿在家里多待;二来,他担心万一有多余的时间,会忍不住动别的心思,比如看一看从首都飞往s市的机票。
梁栋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心想等快登机的时候给顾宜乐发条消息吧,就说要去工厂实地考察,那边信号不佳,会失联十几个小时。
比起短时间内无法见面,他更不想让顾宜乐害怕。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正当梁栋安排好一切,打算中午啃个三明治果腹,争取抓紧做完早点收工去机场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先是振动几秒后停止,再如此反复三次。
梁栋摘下手套解锁手机,看见打来的是视频通话而非语音电话的时候还在疑惑,一旁的董俊哲凑过来瞧了一眼来电备注,就识趣地走开给他腾地方。
到门口见梁栋还愣着,董俊哲催道:“梁哥赶紧接啊,别让嫂子等急了。”
梁栋便接了起来。
实验室的无线信号不错,刚接通就能看到画面了。
不过很乱,声音也杂,不知是谁在掌镜,可能手盖住了镜头,屏幕里黑乎乎的,偶尔有光线闪过也只是短短一瞬,别说人影,连个轮廓分明的物件都看不清。
梁栋听见有人在说“疼不疼”“他怎么还不接”,有人在说“通了通了”“乐哥快看啊好大一只帅哥”。
还有一个人,断断续续似在抽泣,呜咽中混着几句诸如“不要”“挂掉”“我不看”之类的抗拒言语。
连续多日的语音聊天让梁栋能迅速在嘈杂中辨别出属于顾宜乐的声音,确认在哭的是他之后,梁栋心里发慌,忍不住唤道:“乐乐。”
没得到回应,他接着问:“乐乐,你怎么了?”
那边又是窸窸窣窣一阵杂响,梁栋听见一个女孩说“他在叫你呢”,又听见一个略显粗粝的男声说“快把脸埋他胸肌里”。
等了约莫半分钟,手机被另一人接过,镜头慢慢见了光,屏幕里出现一截白生生的脖子和一段隐约发红的下巴。
下巴尖垂着一滴疑似眼泪的液体,被一只轻微发着颤的手抹掉了。
哭过的嗓音不复平日里的清亮,变得瓮声瓮气,不过梁栋还能肯定是谁在跟他说话。
“我说不用给你打,他们偏要打。”画面里的身体随着抽气微微动着,偶尔露出一开一合的嫣红唇瓣,“我没什么,就是、就是调琴轴的时候琴弦断了,崩到脸,有一点小、小疼。”
见他还能握着手机说清楚话,梁栋稍稍放心,说:“退后,让我看看。”
顾宜乐身边围着的一圈人,也催他赶紧让他看。
女孩说:“你看看呀,没毁容。”
男孩劝:“真没事,就是有点红,睡一觉就好了。”
还有人拿亲身经验安慰他:“我上回被琴弦弹了手,也就麻了俩小时,晚上回家就没事了。”
听到这些,顾宜乐反而更无法淡定,眼圈一红又要掉眼泪:“丑死了丑死了,我不要视频,明天也不要上台了!”
梁栋明白了,原来是怕丑。
他不紧不慢地说:“麻烦周围的同学暂时回避一下,我和顾宜乐单独说两句。”
围着的一圈人陆续离开,安静的氛围抚平躁郁。
就这样过去两三分钟,顾宜乐终于忍不住:“你要跟我说什么啊?”
梁栋看着屏幕里的很小的半张脸,问:“打到哪里了,脸颊吗?”
“嗯。”顾宜乐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点头,露出圆润挺翘的鼻头,“左边脸,又麻又疼,可能破相了。”
“碰到眼睛了吗?”
“没有。”
“那就没关系。”梁栋温声道,“就算真破了,现代医美发达,一定能修复到不留痕迹。”
“要是,要是这边的医生技术不行呢?”
“我带你去国外修复。”
“国外也不行呢?”
“那也没关系。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你。”
似是被安慰到,顾宜乐安静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时,变得理直气壮:“可是你跟照片上不一样……你骗我,你比照片好看多了。”
即便没理顺前后的逻辑关系,梁栋还是说:“你也比照片好看。”
“胡说。”顾宜乐抬起一只手遮住半边脸,“你又看不清,而且我都、都破相了。”
梁栋也抬起手,指腹拂过屏幕上留有泪痕的小半张面孔,描绘着记忆里的样子。
“没关系。”他今天第三次这么说,“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不喜欢你。”
s市天色暗了,顾宜乐在隔壁琴房叮叮咚咚的琴声中,絮絮叨叨地跟梁栋说了些话。
比如这把中提琴年久失修,用的又是质量较差的钢弦,加上琴轴大小不合适调整了半天,不然也不会突然断掉。
比如断的是最粗的那根弦,隔壁团蒋首席说这概率比陨石砸中脑袋还低,他今晚回家就去买几注彩票,说不定能从此脱贫。
再比如明天就要上台表演了,为了不让丑脸录进视频,他打算坐侧朝台下的位置,全程不扭脖子,眼睛都不带睁一下,必要的话说不定会选择戴面具。
说着说着,顾宜乐迟钝地回想起自己刚才哭哭啼啼好丢脸,抹了下红通通的眼角,没什么底气地命令道:“把这件事忘掉,明天就忘掉。”
梁栋说好。
“还有上午埋胸肌的事,也忘掉。”
梁栋又说好。
顾宜乐刚从惊吓中挣脱,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两人第一次对话超过半个小时,谁都没有先挂断的意思。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顾宜乐一面说,一面用露在外面的眼睛在屏幕上四处瞧,耳廓也跟着泛红,“你们学校有安排什么庆祝活动吗?”
想到明天就在国内了,梁栋如实回答:“不知道。”
“西方节日,应该有活动的。”顾宜乐觉得独在异乡的liang有点可怜,所以昨天阻止他社交,今天就松口了,“如果有的话,你就去参加吧。”
梁栋应了,顾宜乐又说:“如果真的没有,你就去麦当劳点一份薯条和一个甜筒。”
“你不是喜欢吃甜吗?可以用薯条蘸甜筒吃,我帮你试过了,很好吃的。”
其实梁栋知道薯条蘸甜筒的吃法。
许多天之前,不肯接受他的顾宜乐曾发给他一张这样吃的照片,虽然很快就撤回了,梁栋还是看见了,并手快保存了下来。
后来,他没有回复顾宜乐的消息。
他其实是想回复的,因为和顾宜乐的每一句对话都令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可是他不能回复,因为一旦回了,可能会自此导向另一个他不想要的结果。
就像视频挂断后,他就将机票的目的地从首都更改到s市一样,这件事在顾宜乐自己发现之前,绝不能说给顾宜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