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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s市天气阴,西北风三到四级。
没有下雪的圣诞节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音乐学院里,畏寒的学生们来去匆匆,围巾帽子将脸遮住大半,谁都不愿意在寒风里多待。音乐厅外头也门庭冷落,偶有拎着乐器的学生从通往后台的小门进去,也不过发出一阵门扉开关的嘎吱声。
经过一条昏暗狭长的过道,嘈杂渐起,里头倒是热闹,晚上要演出的学生们聚在这里排好顺序,听叫号挨个上台彩排。
台前乐声叮咚,台后人头攒动,调琴的、练习的、背谱的、化妆的,还有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吃东西的,蒸腾的热气将不大的空间熏得暖意盈盈,笑闹声穿插其中,倒有了些过节的气氛。
顾宜乐和蒋榆就坐在其中,面对面捧着手机,脸上都带着迷之陶醉的笑。
“欸。”蒋榆先得空给了对面一个眼神,“晚上什么安排?”
顾宜乐掀起眼皮和他对视:“干吗,想约我?”
蒋榆嗤道:“约你干吗?你不是彭舟的兄弟嘛,借你确认下他晚上有没有空。”
“你不也是彭舟的兄弟?”
“我是他老公。”
“说好的为爱做0呢?”
“等追到手还不是任我摆布?”
“哦,你使诈!”
“这叫策略。”
顾宜乐瞠圆眼睛,随即又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说:“彭舟宅得很,晚上回宿舍就打打游戏,能有什么安排。”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句,“蒋首席你追归追,可别搞强制爱啊,犯法的。”
蒋榆自信一笑:“我会让他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人。”
顾宜乐对霸总语录不感冒,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抬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欸。”谁想蒋榆又跟了过来,挑起另一个话题,“平安夜你和你对象怎么过啊?”
“没过过,不知道。”顾宜乐摇头。
“也是,你俩网恋,看得见摸不着的,能怎么过。”
“嘿,你还对比上瘾了?”顾宜乐冲他凶巴巴地龇牙,“就算见不着,我俩也好着呢。”
“是哦,好着呢,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哭唧唧找男朋友,视频拨通了又扭扭捏捏不肯说话。”
中枪的顾宜乐炸毛了:“要不是你把我的中提搞坏,我怎么会被琴弦崩脸?”他摸了摸脸,“现在还红着呢!”
“就一点点,瞧把你臭美的。”蒋榆强词夺理道,“要不是昨天那事,你俩说不定还没视上频。”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
“不客气。”
顾宜乐一面唾骂他大言不惭,一面拿起手机打开相册,继续欣赏照片。
照片上的liang似乎在实验室,白大褂的一截衣领入了镜。他的五官比之前那张证件照上的看起来还要英挺几分,轮廓硬朗,眉眼深邃,不算明显的重睑自眼角开到眼尾,为他略狭长凌厉的眼型勾勒出一弯柔和弧度。
再往下,鼻梁挺拔,唇薄色淡,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平淡而温和,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就能给人足够安心的力量。
幸好截屏速度够快。顾宜乐觉得昨天忍着疼痛还不忘截屏的自己简直是身残志坚,可以被颁发“感动网恋十大人物奖”的那种。
看着看着,他又不禁开始想,liang这会儿在干什么?昨天说要去工厂考察,现在到地方了吗?什么破工厂信号这么差,消息都不能发一条?
晚上我和朋友们的表演,他会想看吗?
顾宜乐平生头一次感受到恋爱带来的焦急与烦恼,犹如刚迈入青春期的少年,表面茫然无措,心里小鹿乱撞,每天恨不得看八百遍手机才好。
就在此刻,去台前打听消息的卢箫笛和彭舟自登台的入口处探出脑袋:“十二号,准备上场!”
不知飞到何处的思绪瞬间归位,顾宜乐放下手机拿琴,和蒋榆一同站起来,异口同声道:“来了!”
与此同时,一架自英吉利海峡和欧亚大陆上空经过的飞机放下起落架,缓缓停在s市郊外国际机场的跑道上。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舱门终于开启,行走于廊桥上时,梁栋便感受到独属于这座城市冬日的气氛,寒冷却不萧瑟,繁华而不喧闹。
s市的体感温度比伦敦要高,取行李的时候,他将脱下来的大衣搭在臂弯,推着行李往外走的时候,刚收到信号不久的手机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看样子收到他登机前发的消息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改道去s市?”梁母的语气中有些许责备,“你爸都吩咐司机去接你了,等下空车回来,他又要发火。”
梁栋说:“抱歉,临时决定的。”
“为了见小顾?”
“嗯。”他坦然承认了,“时间紧,我就去看看他,回首都的机票已经买好,晚上出发凌晨到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说:“你自己有数就好,别太累了。”
因为爷爷的事,梁母这些天里外操劳,寥寥几句话不复往日开朗,反而疲态尽显。梁栋在电话里安抚她几句,答应她会准时回家,她才放了心。
挂电话之前,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和小顾第一次见面,留下好的印象很重要,穿的哪套衣服?带礼物了吗?”
见母亲忙碌之余还有空关心这个,梁栋扯了下唇角,说:“日常着装。”
他走到外面,在人来人往中深深吸进一口清冽的空气:“不过准备了礼物,希望他喜欢。”
来到位于s市中心的音乐学院时,天已经快黑了,道路两旁的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许是恰逢节日的关系,门口人并不多。梁栋和出租车司机约定了返程时间,将行李寄放在车上,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沿着两边欧式老建筑中间开辟的一条砖石路往里走,穿过以木材为顶盖的长廊,路过食堂前的山水鲜花景墙,梁栋驻足片刻,想象顾宜乐在这里给他发消息的时候,是否也看着这处古朴景致,心中百花盛放。
夜幕真正降临时,梁栋以网友dong的身份,收到了来自网友顾宜乐的消息。
today宜hay:彩排完毕,等待上场,我的妈呀,有点紧张!
他回复一句加油,然后切换到微信,给改名的顾宜乐发了条表示出现的消息。
today宜紧张:【!!!】
today宜紧张:【再有一会儿我就上场了,你终于来了![猛虎落泪gif]】
梁栋回复:【嗯,我来了。】
在一位学生的指路下,梁栋一面往音乐厅方向走,一面和顾宜乐聊天。
today宜紧张:【刚才去看了下,台下好多人!】
liang:【人多不好吗?】
today宜紧张:【不好!下午明明还没什么人,学校是放了多少社会人员进来啊[以头抢地gif]】
社会人员梁栋:……
liang:【可以试着无视台下的观众。】
today宜紧张:【事到如今,只能顺其自然了[阿弥陀佛gif]】
liang:【顺其自然是接受努力后的任何结果。】
liang:【乐乐已经努力了,所以不用紧张。】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音乐会准时开始。
厅里早已坐满人,梁栋在最后排靠近安全出口处,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站着。
悠扬的校歌合唱之后,主持人上台报幕,乐声奏响,流动的音符将置身于其中的人们带往一片广袤无垠的梦境。
毕竟是属于学生们的平安夜音乐会,除了传统的古典曲目,不乏一些活泼有趣的穿插其中活跃气氛。
在听完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jgle bells》和木管四重奏的《st christas》后,主持人宣布接下来上场的是名叫乐箫舟榆的弦乐四重奏乐团。
“乐箫舟榆……”
梁栋用嘴型无声地念了这四个字,又回过头重复开头的“乐”字,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不愧是取名小天才想出来的名字。
幕布暂时被拉上,再次向两边打开时,台上摆了四把椅子,顶灯的光将四名演奏者笼罩其中。
借着身高优势,梁栋本可以将整个舞台尽收眼底,可是他的视线先他一步做了选择,牢牢锁在坐于左边内侧的人身上。
就像那年冬末,枯坐在路边的他,一眼就看见那个背着琴的男孩。
刚到伦敦的那阵子,梁栋难以适应环境以及饮食习惯的变化,成夜失眠的时候,曾无数次回想那天的情景。
春节过后,天气开始回暖,位于北方的首都还是比别处要冷,走累了在路边歇一歇,口中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这处足够僻静,前面是一条人烟稀少的水泥路,背后是某学校的后门,周遭有树木庇荫,梁栋决定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他放任自己想了很多没有结果的事——念了半年被强行转走的专业,自说自话一团乱的家里,通过考核却已经作废的体检单,还有头顶的广阔天空。
他仰头望,天似乎变小了,不断向下压,将渺小的他困在里面。
就在他开始觉得喘不上气的时候,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待他闻声扭头,一个身形纤瘦的短发男孩已经坐在了他的身旁。
男孩比他喘得还厉害,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梁栋以为他在生气,见他抬起胳膊抹了下脸,才知道他在哭。
又抹了两下,男孩扭过头,落入眼中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入耳的话语却不太友善:“看我干什么?”
这个问题把梁栋问住了。
他只是被吸引了注意,想看便看了,并没有具体缘由。
既然对方并不想被注视,他便别开脸,继续目视前方,竭力克制扭头的冲动。
梁栋当时猜测,自己的变化一定很大,或者天太黑对方没看清,不然没道理认不出。
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对方的名字。
想起当年一起拼过一只名为变形金刚的玩具,距今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梁栋正打算以此惊人的数据作为切入口,与看上去心情很差的男孩搭话,对方抢先道:“你是不是没发挥好,所以没考上?”
说着,他指指身后的学校:“还是跟我一样,除了没发挥好,也没钱来首都上学?”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梁栋这才瞧清楚背后是全首都乃至全国首屈一指的音乐学院。
梁栋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突然站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能在这里遇到,也是缘分一场。”他说,“我给你拉支曲子吧。”
他打开琴盒,将小提琴拿了出来,低头看了须臾,嗓音变得喑哑。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s市以外的地方拉琴了,你要好好听啊。”他背过身去,把琴架在肩上,“听完回去睡一觉,别一个人躲在这里伤心了。”
原来这种表现叫作伤心。
伤心是一种情感。
音乐能反映人类的情感——梁栋曾从书上、电影里,或者心理医生口中听过很多次这样的话。
或许是天生缺乏共情能力,又或者像母亲说的,在生他的时候忘了打开音箱播放一支奏鸣曲,梁栋自懂事以来,认为音乐于他而言的“作用”只有催眠而已。
没有它,也不是无法入眠。
情感不像数据有标准可丈量,它是一种存在感极高的物质,不去抓它,显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去抓它,又不知该把它放置在何处才算恰当。
做大概率没有结果的事于他而言都是浪费时间,比如坐在路边听人拉琴。
然而那次,他耐着性子认真听了。
这次也一样,梁栋看着台上热爱音乐的男孩拉着并不能引起他特别反应的旋律,挪不开眼睛,旅途的劳累在此刻一扫而空,黑白的世界涌入大片绚丽色彩。
吸引他的,从来只有这个人而已。
所以他不甘心只做他生命里的匆匆过客,不远万里,也要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