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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友文哥哥到底去哪儿了?’
宝娜眼巴巴地跑回渤王府等着‘惊喜’呢,可朱友文却不见踪影,只派了文衍过来,说请她至书房练字,既然是朱友文的吩咐,她自然照做,可她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练着练着渐感厌烦,朱友文又迟迟不出现,干脆毛笔一扔,离开书房主动去找人。
她在转了几圈都不见朱友文人影,直找到王府另一头,正打算折返时,忽在一扇窗前停下脚步。
‘这是谁的房间?’宝娜厉声问一旁负责洒扫庭院的粗使婢女。
‘回公主,这是摘星郡主的房间。公主?公主您要做什么?请勿擅闯——’
宝娜用力推开房门,走到床前,挂在薄薄青纱帐上的,正是她以为朱友文要送给她的香囊!
这香囊怎会出现在马摘星的房间里?朱友文这是何意?
宝娜又气又恨,备感羞辱,她一把扯下香囊,紧握在手里,怒气冲冲地离去。
宝娜一回到自己房里,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婢女们紧张地上前安慰,她越哭越是伤心,索性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是啊!公主,是谁欺侮您了?’
婢女们慌了手脚,这位小公主从小受尽宠爱,从未如此伤心大哭过,究竟是谁那么大胆,让公主受了天大委屈?
‘他为何要送香囊给那个马摘星?那是我的!我的香囊!’宝娜一面哭一面喊,小脸上的胭脂都给哭花了。
宝娜哭了一阵子,站起身,发狠把房里能见到的东西全砸了个痛快,稍微解气后才愤愤不平地坐下,手里仍紧握着那枚青色香囊。
‘那个马摘星,居然想和本公主抢男人?她凭什么?’
一名宝娜觉得眼生的婢女走上前,道:‘公主,您是大梁的贵客,更是契丹王最疼爱的小公主,相信三殿下绝不至于辜负您的一片真心。’她这话说得极入耳,宝娜心情顿时愉快不少。
宝娜问她:‘我没见过妳,妳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名叫秋陌,是三殿下亲自挑选派来服侍公主殿下您的。’婢女低着头回答。
‘妳是渤王府的人?那妳告诉我,那马摘星与渤王究竟是何关系?’
秋陌明显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知。’
宝娜哪里看不出来,盛怒之下打了秋陌一巴掌,‘妳既然是渤王府的人,怎会不知道?’
秋陌忍着脸颊辣痛,恭敬道:‘公主,主子的私事,又岂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得知的?奴婢只知,三殿下相当重视摘星郡主。’她偷觑一眼宝娜的反应,又赶紧道:‘但正如奴婢之前所说,您也是三殿下颇为重视之人。’
‘那他为何要把香囊送给马摘星?难道在他心目中,马摘星比我还重要?’宝娜越讲越愤怒。
‘奴婢有个建议,不知公主是否愿意一试?’秋陌道。
宝娜看了秋陌一眼,心想自己堂堂公主,哪里需要听一个小婢女的建议?但此女乃渤王府出身,自然比她更熟悉朱友文的喜恶,况且宝娜年纪尚轻,历练不多,加上旁人事事宠她让她,不敢忤逆,等她真碰到了难以解决的情况,除了发怒泄愤,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
‘若是发生一件要紧的事儿,同时牵涉到公主与摘星郡主,端看三殿下的反应,便能得知他真正的心意。’秋陌道。
‘那个马摘星怎可能赢得过本公主?’宝娜不以为然。
‘这个自然,但若能藉此确认三殿下的心意,也能教他人打消念头,别再痴心妄想觊觎公主看上的对象,岂不两全其美?’秋陌说得头头是道,宝娜不由有些心动。
其他婢女觉得不妥,想上前劝说,秋陌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阻挡在宝娜面前,不给她们任何说话机会。
‘好!去把冰儿牵来!’宝娜略一思量,吩咐道。
‘公主……’其他婢女仍想劝阻,宝娜已迫不急待走了出去,秋陌也机灵跟了上去。
婢女们面面相觑,都知这个小公主性格单纯固执,行事疯狂,这会儿被秋陌这么几句撩拨,不晓得又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事?
*
马车走了许久才停下,马婧打开车门先跳了下来,揉揉酸疼的屁股,望了望四周,不是说要找郡主一块儿出门采买东西、准备过七夕吗?这荒郊野外能采买到什么东西啊?
马婧正纳闷,摘星也下了马车,一路上马车颠簸,她便已料到该是离开了京城,只是不知宝娜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她因为隐瞒婚约,自觉对宝娜有所亏欠,便也不点破,想着尽量让宝娜顺心也就是了。
两人下了马车没多久,宝娜便骑着马出现,热情喊道:‘摘星姊姊,妳可来了!我等妳好久了!’
‘不知公主为何约我来此?’摘星问道。
‘我在契丹天天骑马打猎,来大梁久了,老是在渤王府兜转,实在有些闷,所以想邀姊姊一同狩猎,若是打到了猎物,友文哥哥爱吃肉,也能顺便讨他欢心!’宝娜回道。
摘星犹豫,她不是不想答应宝娜,而是自己的腿有旧疾,要是骑马时不小心出了意外摔伤腿……
宝娜见她迟迟没有答应,心中更感不悦,但仍勉强压抑着怒气,‘难道姊姊不愿意吗?’
‘公主,我的腿脚不太灵活,若要骑马——’摘星欲解释,宝娜打断:‘正好,我体谅姊姊,就将我最钟爱的坐骑“冰儿”让给姊姊吧!冰儿善解人意,步履稳健,性情又温驯。姊姊,要不妳在旁陪我骑骑马、聊聊天也行,我都快闷坏了。’
宝娜的婢女牵来冰儿,只见牠头细颈高、四肢修长且皮薄毛细,通体雪白找不出一丝杂色,马蹄铁更以白铁特别锻制,再加上白银马鞍、水晶头饰,更显气势华贵。
马婧见摘星面露难色,自告奋勇,‘公主,请让我代替——’
宝娜面露不耐,打断马婧:‘什么时候轮到妳这个下人说话了?’她转向摘星,‘姊姊依旧不赏脸吗?在契丹可是没人会拒绝本公主,怎地到了大梁,却人人不把我放在眼里?’
‘公主,您言重了。好,我就陪您骑上一回。’摘星只得答应。
‘郡主!您的腿……’马婧不放心,想要阻止,宝娜身旁的婢女已将冰儿牵上前,协助摘星上马。
宝娜一笑,马鞭一抽,转身策马飞奔而去,还不忘回头喊道:‘姊姊,跟上!’
‘郡主!您的腿……’马婧担忧地看着摘星。
‘我自会小心。’摘星朝她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肚,冰儿立即朝着宝娜的背影奔去。
冰儿带着她疾驰过一片草原,紧接着进入一片树林,狭小的路径上杂草丛生,显见人迹稀少,加上高大树木阻挡了阳光,树林内阴郁潮湿,加上清晨未完全蒸发的雾气飘飘邈邈,令人看不透前方,气氛诡谲。
宝娜已不见人影,摘星在马上不住环顾四周,喊道:‘公主?公主——您骑慢点儿,我追丢您了——公主?’
‘呀——!’不远处忽传来宝娜一声惊喊。
‘公主?’摘星警觉地调转马头,分辨叫声来自何方。
‘姊姊!有毒蛇!我被毒蛇咬了!快救我!’宝娜尖声呼救。
摘星心头一紧,就怕宝娜真出了什么意外,她辨明声音来源后,立刻驾马前往救援。
‘公主!我来了!您在哪儿?’
她很快就见到宝娜倒在一棵树下,动也不动,她正要下马查看,冰儿忽前蹄高举,身子不住往后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一手紧握缰绳不放,一手勉力伸出想安抚冰儿,可冰儿简直就像发了狂,不住窜跳,她实在握不住缰绳,竟整个人从马背上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一名婢女从隐蔽的草丛里现身,收起哨子,拉住冰儿安抚,秋陌从树后走出,扶起倒在地上的宝娜,道:‘公主,一切都依照您的计划进行。’
宝娜拍去身上杂草枯叶,走到冰儿面前,好生称赞:‘冰儿真听话!’
宝娜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马摘星身上,一脸幸灾乐祸,‘马摘星,别怪我啊,为了证明友文哥哥对我的心意,只好牺牲妳一下了。’
*
‘你说什么?’朱友文脸色铁青,手中紧握的毛笔‘啪’的一声断成两截。‘她坠马受伤?昏迷不醒?她的腿怎么样了?可有伤到旧疾?’
朱友文口里的‘她’自然是马摘星,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宝娜。
‘主子请放心。’文衍道:‘郡主回到渤王府后,已经清醒,只是目前仍有些受到惊吓,需要休养恢复。’
‘那她的腿伤如何?’他言语间不由流露出焦心。
‘腿伤并无大碍。’文衍回道。
朱友文总算松了口气,但仍不放心,立即带着文衍前往探望摘星,一路上,文衍道:‘主子,郡主已喝下汤药,得歇息几个时辰。’
朱友文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看她一眼。’
文衍心内略感惊讶,面上却无任何表示。
看来主子对马家郡主的重视程度,已不言而喻。
两人很快来到摘星房外,他并未进房打扰,只是站在窗外,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摘星,只见她小脸苍白,发丝微乱,即使喝了汤药昏睡,也隐隐蹙着眉头,感觉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痛楚。
朱友文看得心疼不已,双手不自觉握起拳头。
‘文衍。’他沈声道。‘郡主为何会坠马?’
‘主子,’文衍也压低了音量,回道:‘这件事有些不寻常……’
朱友文猛地转头,见到不远处一个婢女正鬼鬼祟祟地朝这儿张望,他狠狠一瞪,那婢女吓得缩回身子,退了下去。
‘是宝娜身边的婢女。’朱友文面露厌恶。‘回书房去。’
摘星坠马,宝娜随后派人刺探,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
两人回到书房,关上门窗后,朱友文劈头就问文衍:‘这件事你觉得何处不寻常?’
‘主子,契丹人人善驭马,而公主的坐骑更是千挑万选,性情稳定,照理不会无故发狂,除非有人指使。再者,马家郡主出身将门,骑术想必不差,足以应付寻常状况。光这两点,郡主坠马,便让人觉得蹊跷。’文衍分析。‘且宝娜公主一直强调,两人是同时坠马,受的伤不分轩轾,但又坚持只让随行的契丹老军医诊治。’
朱友文紧拧眉头,正自寻思,一股浓浓汤药味从书房外传来。
他与文衍对看一眼,文衍前去开窗,只见宝娜的婢女正捧着一碗汤药,缓缓在书房前走动,似刻意要让书房内的人察觉。
朱友文开了门,叫住那婢女,问:‘这是公主的汤药?’
那婢女道:‘是,殿下,公主伤势严重,这汤药正是要给公主服用的。’
他看了文衍一眼,文衍会意,从婢女手上接过汤药,凝神闻了闻,又将汤药交还。
‘本王等等就会去探望公主。’
那婢女立即一脸欣喜,接过汤药后连连行礼,随即快步离去。
朱友文冷哼一声,‘她这是赶着要去通风报信了吧?’
‘主子。’文衍道。
‘如何?’
‘不是伤药,只是些寻常温和补药。’
朱友文深吸口气,慢慢握紧拳头。
他不晓得宝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只知道一件事: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马摘星!
*
‘他总算要来了?’
听到婢女回报,原本满怀盼望的宝娜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放出风声,自己与马摘星同时坠马、受的伤又一样重,照理朱友文该先来探望她,但他却先冲去马摘星的房间!接着又回到书房!难道他压根没想到要来见她吗?要不是她沈不住气,刻意派出婢女端着汤药来回经过书房,提醒朱友文她受伤了,他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来了?
不可能,朱友文绝对不可能认为马摘星比她还重要!
她不相信朱友文的眼里没有自己,心中却越发感到不安……
房外传来脚步声,宝娜赶紧跳上床,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立即大声喊疼:‘友文哥哥!我好痛啊!痛得都下不了床了呢!’
朱友文走到床前,一脸冷漠,‘公主倒是喊得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坠马负伤。’
宝娜讷讷,正想说些什么,只听他又道:‘本王听闻公主相当宠爱冰儿?’
宝娜未察觉他语气有异,天真笑道:‘没错!冰儿是我从小照顾到大的,我几乎天天陪着牠,与牠寸步不离。’
朱友文一摆头,文衍呈上一物,他随手抓过扔在地上,冷笑道:‘可惜了一匹好马!’
他扔在地上的,居然是冰儿的水晶头饰!
宝娜一惊,立即从床上跳起,拾起冰儿的头饰。
‘你把冰儿怎么了?’她面露惊慌。
‘看公主行动矫健,倒不像坠马负伤。’朱友文冷言道。
宝娜愣了愣,试图解释:‘我刚喝了汤药,自然好些。’
‘公主服用的,并非伤药,只是寻常温补药方,不是吗?’他反问。
‘我……我不知道,这药方都是老军医开的。’宝娜目光闪躲。
‘是吗?既然公主不知,那么也许负责养马的圉官会知道些什么,本王有的是办法问出真相!公主还想隐瞒吗?’他声音越见冷戾。
眼见东窗事发,宝娜的自尊不容许自己像是犯人般被朱友文连番逼问,索性承认:‘对!本公主根本没受伤!马摘星落马,也是我指使的!’
朱友文忍住想把宝娜捉起来狠狠教训的冲动,压抑着怒气问:‘妳为何要伤害摘星?’
宝娜忿恨转过身,从枕下拿出那枚青色香囊,用力朝朱友文扔去,喊道:‘因为这个!’
朱友文随手接住,见是他悄悄放入摘星房内的香囊,不由一愣。
‘你应该喜欢的是我!为何要把这什么破香囊,送给那个马摘星?’宝娜不甘道:‘本公主哪里比不上她?’
朱友文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妳没有一处可与她相比!马摘星是本王未过门的王妃!’
宝娜怒极反笑,‘果然!我就猜到她和你的关系不单纯!不过是个小小郡主,从我到来的第一天,就摆出渤王府女主人的架势!处处都有她的身影,我早嫌她碍眼了!’
朱友文忍住怒意,‘公主可知,她腿有旧疾,若是再受伤,极有可能终身不良于行?’
见朱友文仍处处维护摘星,宝娜更加愤怒,‘本公主不知道!她自己又没说,怎能怪我?’
‘妳自然不知,妳眼里只有妳自己!’
‘难道你就不是?难道你不是为了借兵,才一直讨好我!’
面对宝娜的控诉,朱友文冷静回答:‘若要利用公主借兵,三年前本王便大可趁势而为,何须等到今日?本王不过是看在两方邦交多年,摘星又为人良善,不愿公主败兴而归,这才善意隐瞒,可万万没想到,却因此险些害她重伤——’
朱友文提到马摘星那痛心不舍的模样,只有让宝娜更加跳脚,‘够了!朱友文!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马摘星!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朱友文轻握香囊,缓缓道:‘公主所想要的,本王给不起。妳陷害摘星受伤,本不该轻易放过,但隐瞒婚约,是本王有错在先,恩怨就此两清。文衍!’
文衍从他身后走出,将那从未打开过的画轴锦盒放在桌上。
‘公主的情意,本王只能原封不动退还。’
宝娜双眼盯着锦盒良久,双颊胀红,满脸羞愤。
‘本公主特地用心准备的礼物,你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想要打开过?我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朱友文!我要你和整个大梁都后悔今日如此待我!’她气呼呼地打开锦盒,将那幅青牛白马画轴拉开到底,画里居然藏了一封信。
宝娜将那封信拿到朱友文面前,忿恨道:‘这封便是父王答应借兵给大梁的盟书!’
此话一出,对朱友文而言直如晴天霹雳,他怎么都没想到宝娜会留有这一手。
‘朱友文,我早暗示过你,这锦盒里的东西,正是你心心念念所想要的!若你待我有一丝真诚,便会重视这份礼物,没想到你根本不屑一顾!如此践踏我的心意!’宝娜抄起桌上蜡烛,作势欲烧盟书。‘既然你不想要这份礼,借兵视同破局!’
‘住手!’他试图喝阻。‘公主与我之间的恩怨,与国家大事无关,还望公主手下留情!’
见朱友文总算慌了,宝娜心一横,手里的蜡烛火焰烧上了盟书,他伸手想阻止,火焰窜烧速度飞快,盟书转眼已烧了一半。
宝娜道:‘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借兵大梁,于本公主有何好处?若真让大梁借成了兵,你称心如意了,眼里却还是没有我,只有那个马摘星,那不如两败俱伤!我既然得不到你,大梁也休想得到我父王的援助!’
‘本王对公主一再忍让,没想到公主却自毁契丹王的盟书,意图破坏大梁与契丹多年来建立的信任!’朱友文深觉受够了宝娜,语气冷硬如冰,下了逐客令:‘本王与公主已无话可说,明日本王便会奏请陛下,请公主离开渤王府,望公主好自为之!’
‘朱友文,你敢赶我走?’宝娜不敢置信。
朱友文拂袖离去,宝娜气极,拿起冰儿的水晶头饰用力朝他背影砸去,他没有回头,却犹如背后能视物,抬手接住,又扔回给宝娜。
‘朱友文!你杀了我的冰儿,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宝娜气得将头饰往地上一砸,水晶碎裂散落一地,声音清脆。
已走到门口的朱友文冷冷回应:‘冰儿无罪,本王未杀。’
他不过是利用宝娜疼爱冰儿,趁她心绪激动时,逼出真相。
‘你……’宝娜一愣。‘你还骗我?’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友文的声音从房外传来。
宝娜气得全身发抖,朝他背影怒喊:‘你以为本公主稀罕住在这破烂王府?我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鬼大梁!’
*
夜深人静。
他悄悄来到她的床前,无声无息,凝视她沉沉熟睡的容颜。
他轻轻抬起她的手,将那枚香囊,温柔塞入她的掌中。
也许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他的接近,她原本轻蹙的眉头,缓缓抒解,而当他轻抚她额上的发丝时,她呢喃了一声,嘴角溢出浅浅微笑。
他听不清那声呢喃,却全身一震,彷佛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源源不断涌出,百炼钢亦化为绕指柔。
她呢喃的是他的名字吗?
皎洁月光斜斜从窗外探入,他抬头望向窗外,只见星空朗朗,银河绵延,牛郎星与织女星隔着银河遥遥相望。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明明夜夜相望,却无法相守,只有今夜,无数的喜鹊将搭起鹊桥,让苦苦相思整年的牛郎织女得以相聚。
七夕,也是银河底下的世间男女互诉情衷之时,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钿盒金钗,收下了定情物,愿从此长相厮守。
他不舍地轻抚她粉嫩脸颊,轻声道:‘妳受委屈了……’
但他发誓,从今以后,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他悄悄离去,以为她仍熟睡,但她却睁开了眼,好半晌,低声道:‘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她抬起手,看着掌中的青色香囊。
今夜是七夕,他送她香囊,心意不言自明。
这就是他对她的回应吗?
她举起握着香囊的手,放在心口上,全身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温暖,泪水却不由自主由眼角滑落。
爹,您在天上看见了吗?您不用再担心女儿了,这世上有一个人知她惜她、敬她护她,而他将成为她的夫君,携手与她共度一生,她不会再是孤苦无依。
爹……她紧握香囊,眼神忽变得坚决。
爹,您放心,女儿不会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着马府全家上下数十条人命,朱友文这番心意,她自会珍惜,但大仇未报,她不会放任自己过度耽溺男女情爱。
她抹去眼泪,闭上双眼,重新睡去。
窗外月色清寂。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自己从来都是孤单一人。
*
摘星睡得极沈,隔日醒来,发现渤王府内骚动不安,马婧出去转了一趟,苍白着脸回到她面前,身后跟着文衍。
不过一夕,渤王府内竟风云变色,宝娜与朱友文撕破脸后,夜里负气离府,不料半路遇袭,被不知名贼人绑走,朱友文得知后,连夜带人搜寻宝娜下落未果,天明后梁帝也得知了消息,紧急宣朱友文入宫。
‘妳说什么?三殿下被打入了天牢?’摘星手一颤,手上的茶水溅出了大半。
文衍回道:‘先不说三殿下坦承与郡主的婚约后,原封不动退还公主锦盒画轴,让公主备感羞辱,愤而烧毁借兵盟书,此刻公主下落不明,要是契丹王知道了,不仅借兵成空,两国关系势必恶化,四皇子更将处境堪危。’
‘原来契丹早就答应借兵?公主把盟书藏在了锦盒里?唉,我早叮嘱他定要打开公主礼物,不要辜负公主一片心意,他为何就是不听劝……’摘星懊恼不已,要是当时自己再多坚持些,是否就不会至于落到今日这局面?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将三殿下关入天牢啊?’摘星又问。
文衍一脸无奈:‘公主是因三殿下而负气出走,负责保卫公主安全的契丹护卫扬言,若是公主出了事,要三殿下一命还一命!陛下为取信契丹,才将三殿下关押天牢,同时另派兵马倾全力寻找公主下落。’
‘不过是护卫,好大架子!’马婧不平道。
‘契丹王素来最宠爱这位小公主,就算公主只伤了根头发,也难保契丹王不会一怒之下,发兵血洗大梁!’摘星严肃道。
‘郡主,没这么严重吧……’马婧咋舌。
‘公主离府时,不可能独自一人,必定携带了些护卫。’摘星道。
文衍回道:‘的确,公主身边护卫,武艺非凡,随身婢女也多少会一些武艺,但昨夜我等寻找公主下落时,在京城郊外发现护卫、婢女的尸首,皆是一刀毙命,可见动手之人,非寻常盗贼。’
‘难道有人埋伏,等着公主自投罗网?’摘星心头一惊。
‘倒也未必,公主是骑着心爱的坐骑冰儿离府,黑夜白马,异常显眼,或许太过招摇而引人起了贪念。’文衍道。
摘星细细想了想,又问:‘你说昨夜是在城外近郊发现公主护卫、婢女尸首,城门不是有兵将看守?不管是公主要离城,或是那帮贼人劫持了公主要出城,若无令牌,断无可能,朝这方向追查了吗?’
文衍似有难言之隐,摘星略一思量,便已明白:若是城门守将擅自放人离城,幕后肯定不单纯,是渤王府出了内奸?还是其他人欲加害朱友文,内神通外鬼?此刻唯有暗中调查,不可打草惊蛇,以免风声泄露,线索尽失。
摘星与文衍对望一眼,文衍暗暗点头,朱友文不可能没想到要追查城门守将失职,他入天牢,也许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眼下她所能做的,只有——
她从椅子上起身,对马婧道:‘咱们这就出门!’
‘郡主,去哪?’马婧一脸迷茫。
‘怕是要逃回边关,找妳们的马家军靠山去了?’海蝶的声音冷冷从门口传来。
‘海蝶!’文衍厉声训斥。
海蝶更是不服,‘我说错了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况且郡主还未正式过门呢!’
马婧跳出来抱不平,‘公主又不是被我家郡主赶走的!况且我家郡主为了三殿下,对那什么宝什么娜的更是百般忍气吞声……’
‘马婧,好了。’摘星道。‘动作快些,此刻分秒必争。’
‘郡主,咱们真的要走?’马婧迟疑。
‘快走,不送!’海蝶呛声。
‘海蝶!住口!’莫霄赶了过来,将愤愤不平的海蝶拉到一旁。‘我知道妳担心殿下安危,但也不必对郡主口出恶言!’
‘我要入宫,觐见陛下。’摘星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感错愕。
马婧也是一愣,随即转为欣喜,得意洋洋地瞪了海蝶一眼。
谁说他们家郡主要抛下三殿下逃难去了?
摘星与马婧很快离去,海蝶自知失言,又见摘星毫不怪罪,不由感到惭愧。
文衍朝她道:‘主子此刻身陷危机,又事关大梁与契丹两国关系,其他人怕受牵连,闪躲都来不及了,只有郡主是真心为主子打算,也唯有她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几句话。’
莫霄也摇摇头,对海蝶道:‘海蝶,妳竟比我还沈不住气。’
海蝶与众人为寻找公主,一夜未眠,此刻双目满是血丝,只要一想到昨夜他们与主子辛苦寻找公主下落时,马摘星却在渤王府里睡得安稳,她便替主子觉得不值!主子是为了谁,才会得罪公主?又是为了谁,愤而退还藏着盟书的大礼?还不都是为了马摘星?眼见主子对马摘星越加上心,她心里便越发恐惧。
那个秘密绝对不能被马摘星知晓!
若马摘星因为主子入了天牢,怕惹祸上身而逃离王府,从此两人分道扬镳,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主子能就此对她断了念,来日她得知真相,也不至于……
‘我是真希望,马家郡主就此离开主子……’海蝶再度叹息。
剪不断,理还乱。
莫霄搂了搂她的肩,‘我明白。但很多时候,主子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