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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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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渤王府内,高墙大院,那扇玄色铁门后,表面是朱友文日常起居之处,实则藏有一地道密室,供夜煞众人研讨机密任务与换装。

    朱友文连夜从奎州赶回,回到渤王府时,天色已微微发亮,他回到密室前,正要开门,发现一朵洁白山茶花躺在密室门口。

    朱友文原先要推门的手立即收回,他身后的莫霄与文衍也机警地拔剑。

    密室的门打了开来,一白衣清丽绝美佳人正坐在里头,浅笑看着这三人。

    ‘好久不见。’遥姬声音刻意装得亲热。

    朱友文等三人反而神情更加紧绷,莫霄与文衍忽扔下手上兵器,两人双手皆麻痒剧痛,只见手背上青筋血管狰狞浮现,煞是骇人。

    ‘拿出解药!’朱友文一个箭步上前,牙獠剑同时拔出,直指对方咽喉。

    遥姬倒是不慌不忙,神色自若,‘朱友文,你紧张什么?不过就是几个下人,五年未见,你好像还真的变了?’

    ‘废话少说!解药!’朱友文手往前推,遥姬顿觉咽喉一痛,剑尖已毫不留情刺入她雪嫩肌肤,她仍旧嘴角含笑,这股狠辣才是她熟悉的朱友文!

    ‘赶紧在一刻内用清水洗一洗吧,免得双手废了。’遥姬蛮不在乎道。

    朱友文收回牙獠剑,朝身后两人道:‘快去找水!’

    ‘主子,您自己多加小心!’莫霄瞪了遥姬一眼,这才咬牙迅速与文衍离去。

    ‘妳怎会被放出来?’朱友文与遥姬保持距离,在夜煞受训之时,这个女人曾与他合作无间,只因他们有着相同的过去、类似的气息,但之后梁帝要他俩争夺夜煞之首,她想暗中用计伤他,他将计就计,将她最钟爱的白蛇捉来藏在床上,遥姬一剑刺向被褥,亲手杀了从小养大的白蛇,痛不欲生,一气之下竟企图毒杀朱友文,失败后被梁帝送入地牢,这一关就是五年。

    ‘还不是为了你的马摘星。’经过五年,遥姬出落得更加美艳动人,说话轻声细语,但朱友文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假象,这个女人要狠起心来,没人比得过她的歹毒。

    因此当朱友文听见她嘴里吐出摘星的名字时,饶是冷酷如他,也禁不住背脊一凉,他厉声质问:‘妳把摘星怎么了?’

    遥姬没有回答,只是从容地在密室里转了几圈,问道:‘你的奔狼弓呢?那是你的珍爱收藏,一直舍不得用,怎地不见踪影?难不成是送人了?’

    ‘别跟我装傻!不管妳对摘星做了什么,我要妳立即放人!’朱友文再度将剑尖指向遥姬咽喉。

    遥姬苦笑,‘这世上唯有你不怕我全身剧毒,没事就喜欢这么威胁我性命。’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剑尖,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动得了未来的渤王妃?’她狡狯一笑,‘是陛下亲自放我出来,要我医治你未来王妃的脚疾。’

    朱友文浑身一震!医治摘星的腿疾?怎么可能?遥姬明明是成天与毒物为主的制毒师,根本不是什么救人的大夫!

    他怒瞪着眼前这个女人,恨不得一把折断她那娇弱的颈子!但眼下他只能忍住冲动,近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为何?’

    遥姬转头看向原本挂着奔狼弓的空墙,‘陛下对你起了疑心,怕你因马摘星而对他不忠,他知你对马摘星有情意,命我在她身上埋下寒蛇毒,好藉此箝制你。’

    朱友文一愣,‘不可能!父皇尚须马家军为其效力,不会如此!’

    遥姬转过头,走到他面前,‘寒蛇毒非立即发作,常人难以察觉,马家军更无从得知。但马摘星必须每月让我浸泡药水,控制其毒,不然随时毒发,届时她将宛如万针钻心,且身子会布满如蛇之鳞片,皮肉再一点一滴溃烂,生不如死。’语毕她轻声笑了起来,轻柔笑声在密室中回荡,朱友文却只觉异常刺耳。

    ‘妳这恶毒的女人!’他猛地掐住遥姬颈子,若不是顾及摘星性命,恨不得当场就掐死她!

    遥姬被掐得几乎窒息,面色通红,却依然毫不畏惧,因为她知道朱友文绝对不会杀了她,‘你那马郡主见过你这一面吗?’

    朱友文一愣,手上力道不由放轻了些,‘你跟她说了什么?’

    遥姬获得喘息机会,更是不放过他,‘你觉得我该跟她说什么?说你闻到血腥味会亢奋吗?还是你体内兽毒发作时有多恐怖?还是让她知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你手上的剑,不论老弱妇孺都照杀不误?还是你希望我告诉她,她爹是你——’

    ‘住口!’朱友文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彷佛碰到了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妳究竟想怎么样?’

    ‘我可以帮你。’遥姬摸了摸自己的颈子,感觉依旧火辣辣地疼。

    这人还真是手下不留情。

    ‘妳要帮我?’朱友文一脸不敢置信外加轻蔑,他太了解遥姬,她从来不会这么好心。

    ‘但我要你让出夜煞之首!’

    ‘妳在和我谈交易?’

    遥姬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扔给朱友文,‘信不信随你。’

    朱友文看着手上这包药粉,明白这绝对不可能是解药。

    遥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等会儿陛下将召你入宫,派你明日出发前往北辽河,运送军粮给四殿下。途中会行经冷山黑潭,你手上的药粉,混入黑潭之水一并饮用,正是解我寒蛇毒的唯一药方。’

    ‘妳手上无解药?’他半信半疑。

    ‘五年前拜你所赐,全毁了。此次离开地牢,时间短促,我只来得及制毒,还没有时间亲自去一趟黑潭。’

    朱友文犹豫,若遥姬所言无误,父皇将派他运送军粮至北辽河,这一来一往就是个把月,这段期间摘星都在遥姬手上,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放心!

    ‘药粉都给了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难不成渤王殿下傻了吗?药粉既在你手上,你只要想办法把马摘星带出宫,趁着运送军粮之便,速带她至黑潭解毒不就成了?’遥姬提点他。

    ‘妳会这么好心?就不怕父皇发现,怪罪于妳?’朱友文质疑。

    ‘毒性变化,因人而异,有千万种解释,陛下顶多怪我失算。’遥姬走到密室门口,准备离去。‘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信我,要不,今日你进宫后,可以顺便去看看马摘星。种下寒蛇毒后,她的背会呈现微状蛇鳞,到时你便知我所言不虚。’

    遥姬转身,那抹纤细白色身影很快消失,朱友文恨恨地握紧手上药粉,神色凝重不安,他从未像此刻感到这般束手无策,只能任由遥姬摆布。

    *

    摘星忽然间离开渤王府,又硬被遥姬留下,她独自一人在宫内,马婧又不在身旁,有些无聊,难免开始胡思乱想,夜里更是难以成眠,一直挂念着朱友文,不知他回渤王府后不见她踪影,会不会担心?还有遥姬刻意在她面前说过的,那些关于朱友文的真实面貌。

    她的狼仔,真的嗜血成性、杀人不眨眼吗?

    不……不可能,她不相信,那不是她的狼仔。

    一夜辗转难眠,次日醒来后,遥姬现身,又亲自服侍着她泡了一次药浴,并端来汤药让她服用。

    摘星不疑有他,接过汤药缓缓喝下,将药碗还给遥姬时,遥姬见她面色忧郁,眼下微有乌青,随口问道:‘郡主昨夜睡得不好吗?’

    摘星老实点点头,‘是睡得不太好。’望着遥姬,‘事实上,我一直在思考,大夫昨日所言。三殿下他……他的确说过,他已非昔日狼仔。’

    遥姬微笑,‘若他自己都曾说过此言,郡主早该认清,还想什么呢?’

    摘星沈吟了一会儿,微笑道:‘但对我而言,不管是单纯的狼仔,或是冷厉的渤王,都是同一人,无法切割。’

    遥姬不以为然,‘郡主您高兴怎么想都好,眼下最要紧的,是治好您的脚疾。’

    遥姬手一招,两名小宫女立即上前,准备服侍摘星入浴。

    ‘这么早就入浴?’这是皇宫里的习惯吗?

    ‘我特地为郡主准备了另一种药浴,需要全身浸泡,有助您腿疾恢复。’遥姬道。

    这位大夫花样可真多。摘星心想。希望这次药浴桶里不会再有奇怪的东西。

    ‘郡主沐浴后可先稍作休息,三个时辰后,我会再准备好汤药,供您服用。’遥姬道。

    摘星无奈,只得跟着宫女去了。

    一刻后,殿外一名小宫女匆匆来报,说是渤王殿下到了,急着要见马郡主。

    这么按捺不住?遥姬心道。这正午都还没过呢。

    朱友文匆匆到来,之前他已先见过梁帝,果真如遥姬所说,梁帝派他明日即启程前往北辽河运送军粮给朱友贞,也告知遥姬会悉心治疗摘星的腿疾。

    朱友文愈发不安,更想亲眼一见摘星,确认她目前安全无虞,以及是否真如遥姬所说,她身上已被种下寒蛇毒?

    他走入殿内,一见遥姬,开门见山便问:‘她在哪里?’

    遥姬浅笑盈盈,‘来得真巧,你的马郡主正在入浴呢。’

    ‘妳又在耍什么诡计?’朱友文瞪着遥姬。

    遥姬半侧过身子,抬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你要是不信,何不亲自去瞧瞧?’

    他大步如风走过遥姬身旁,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来到更衣间,两名小宫女在屏风后忽见他来到,连忙要下跪请安,他大手一挥将她们赶了出去。他急着想知道摘星背上的模样,丝毫没有察觉小宫女们偷看他的眼神里带着莞尔。堂堂三殿下居然来偷看郡主洗澡耶,明明就快要成亲了,三殿下是否也太猴急?

    屏风以云母装饰,隐约可见屏风后的人影正缓缓宽衣解带,他刻意隐藏声息,目光凌厉,彷如带领夜煞出任务,毫无任何小宫女期待的旖旎风情。

    摘星浑然不觉有人正在偷窥,她背对屏风,脱下外衣,先用手探了探大浴桶内的水,确定里头并无什么奇怪东西,这才缓缓踏入,浴桶里的水飘着淡淡花草香气,她吁了口气,拿起摆在浴桶旁的布巾,擦拭身子。

    朱友文听见水声细微,知她已坐入浴桶内,他悄悄从屏风后探出头,却失望见到摘星是侧身而坐,他无法见到她的背部。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身躯,只见肌肤如玉,纤颈秀美,侧颜娇媚,活脱脱一朵出水芙蓉,他忽觉心荡神驰,脚步一动,竟不慎撞倒屏风,屏风瞬间倒下,摘星一惊,回头一见居然有个男人就在自己身后偷窥,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咦?’她很快认出眼前男子,惊讶更甚,随即杏眼圆瞪,‘你……朱友文,你居然偷看我入浴!’

    ‘绝非妳所想!’朱友文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羞窘,他是偷窥没错,但绝不是如摘星所想那般龌龊,但他又无法对她解释。

    他怎能让她知道,遥姬根本不是什么大夫,且梁帝命遥姬在她身上种下寒蛇毒,一来测试朱友文真诚,二来继续控制马家军,根本不把她性命放在眼里。

    摘星忙捞过外衣匆匆披上,小脸通红,又气又羞,‘我们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实在犯不着如此、如此性急吧!’

    朱友文背转过身子,面红耳赤,尽管屏风倒下时他飞快移开视线,但仍在瞬间瞥见了她饱满的胸部,心跳不由加速,想入非非,他连忙深呼吸几口,稳住心神。

    ‘妳先把衣服穿上,我自会跟妳解释。’语毕他便离开更衣间,在外头等待。

    摘星半信半疑,拿起布巾将身子擦干,一面仔细重新穿衣,一面不时望向屏风后,生怕有人又来偷窥,同时心里却又有些难以描述的窃喜与羞赧,没想到他竟想来偷看她洗澡,这举动倒有点像从前的狼仔……

    浑然不知朱友文心中打算的摘星总算步出更衣间,小脸一板,故意气呼呼道:‘殿下,我在等你的解释,为何要偷看我入浴?’

    朱友文冷静下来后,很快想到一番说词:‘妳千万别误会,我是受文衍所托。’一句话就把他最忠心的下属给卖了。

    她疑信参半,‘你偷看我入浴,与文衍有何关连?’

    朱友文一脸正经,煞有其事道:‘我命文衍钻研医术,研究如何治愈你的脚疾,昨日他谋得一方,说是若在妳背上某几处穴道施针,极有机会治愈,谁知陛下已将遥姬找来,晚了一步。’

    ‘那岂不辜负文衍一番苦心了?’她也觉有些惋惜。

    朱友文点点头,‘文衍向来自豪其医术,被遥姬抢了先,他心有不甘,便恳求我前来一试。’

    ‘不用先问过遥姬吗?’摘星问。

    ‘不会冲突,无妨。’他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要如何证明文衍的方法有效?’既然是文衍所提,文衍照顾医治她多时,她信得过他。

    ‘我虽未携银针,但可用真气试探妳背后穴道,若有用,妳双脚旧疾血络淤滞之处便觉畅通,走起来路会感觉较平日轻盈。’

    ‘真的啊?’听得她都想跃跃欲试了呢。

    他表情认真,‘若文衍的法子有用,届时我便推荐他与遥姬一同医治妳的脚疾。’

    ‘那还等什么,快来试试吧!’她背转过身子,脱下外衣,露出背部细腻如脂的滑嫩肌肤,朱友文一见,不禁一阵目眩,他连忙用力闭眼,稳住心神,这才凑近她身后,果真见到她背部上方已有如蛇般鳞片化出,小小一片,每一片皆隐约透白,片片重迭,直往背部下方延伸而去。

    朱友文心头震撼,知道遥姬所言不假,摘星已被种下寒蛇毒!

    他双手握紧成拳,只觉气愤痛心,自己明明一心想护她周全,不受伤害,为何她却总是在他身边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

    摘星等了一会儿,背后毫无感觉,忍不住问:‘你动手了吗?’

    朱友文回过神,‘我……我怕弄疼妳。仔细想想,其实我并非大夫,此举太过莽撞。’

    摘星披上外衣,转过身,‘那要怎么测试文衍的法子有效?’

    ‘我赶紧回去再与他讨论一番,妳且先在宫里耐心等候。’语毕他居然转身迈步离去,留下摘星一头雾水。

    这般行色匆匆,迟疑不定,还如此冒失闯入更衣间里看她入浴,实在不像平常的朱友文。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

    当日下午,朱友文忽入宫面见梁帝,言明他得知四弟朱友贞临行仓促,他担忧四弟所携军备军粮不足,因此希望提早出发,尽快与朱友贞会合。

    梁帝表面上嘉许他不畏辛劳,与朱友贞兄弟情深,骨子里却是怒不可抑。

    反了!朱友文真是要反了吗?

    明日才出发,他却急着今晚就要启程,莫不是急着想暗中带走马摘星,替她解毒?

    朱友文匆匆离去后,梁帝唤来遥姬,开口便道:‘那厮急着今晚就要出发,事到如今,妳仍深信他不会背叛朕?’

    遥姬听完,冷静道:‘陛下,不过是临时改变心意,并不能断定他对陛下不忠。信一个人,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梁帝心中其实也是惴惴,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投注了那么多心血的儿子,会是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陛下请放心,若一个女人就让他自毁一切,那么他不配做遥姬的对手,更不配做陛下的儿子,届时只要陛下一声令下,遥姬必亲自了断他的性命。’遥姬恭敬道。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前来禀报,张锦听了后,将话传到梁帝耳里。

    梁帝听罢,忽地用力一拍书案,站起身道:‘真有此事?’

    遥姬略感讶异,接着只见梁帝怒气匆匆离席而去,原来是张锦暗中埋伏的眼线回报,渤王朱友文见完梁帝后,即带着一名身穿斗篷、看不清面貌的女子前往遥姬医治马郡主的宫殿,明显是想偷天换日,将真正的马郡主暗中带出。

    梁帝赶到时,只见殿门紧闭,侍卫上前敲了许久,一名小宫女慌张前来应门,见是梁帝来了,连忙下跪,怯生生一句‘恭迎陛下——’还没喊完,梁帝已快步走入殿内,里头空无一人。

    ‘好你个朱友文!居然——’梁帝怒极,一道人影听见声音,从屏风后现身:‘陛下?’

    梁帝一愣,连跟在他身后的遥姬也是一愣。

    从屏风后走出的,不是别人,正是马摘星!

    ‘陛下?大夫?两位怎么突然一块儿出现?怎么了吗?’摘星狐疑问。

    梁帝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友文……刚刚是不是来探望妳了?’

    摘星点点头,‘是啊,他怕我在这儿住不惯,特地替我送上几套平常穿惯的衣物。’

    ‘有人禀报,他身旁带了一名行踪诡异的女子,朕……朕是担心郡主安危,才特地前来看一看。’梁帝的理由听来很牵强,若是真担心摘星安危,派人前来查看即可,何必亲自来一趟?

    摘星不明所以,但以她身分又如何能质疑皇帝陛下的真正目的,只得恭敬道:‘感谢陛下关心,摘星承受不起。那名女子乃三殿下身边忠心属下海蝶,是三殿下请她替我挑选衣物,趁着此次进宫,顺道将衣物送来。’

    梁帝自知无法再追问下去,否则马摘星必起疑心,他假意吩咐叮咛了几句,离去时心中怒意已然全消。

    既然马摘星还在宫中,朱友文便算是通过了测试。

    遥姬在旁道:‘恭喜陛下,渤王殿下通过测试,并无任何背叛之举。’

    梁帝点点头,‘去告诉友文,马摘星其实并未中毒,这一切不过是朕的测试。那孩子难得动了真情,朕若真对她下毒,岂不完全不顾父子之情了?朕只是要他记住,绝对不可再有任何欺瞒!’

    遥姬应了声‘是’。

    ‘还有,妳替朕证明了友文的忠心,可将功折罪,太卜宫就交给妳了吧。’

    太卜掌阴阳卜筮,透过占卜助天子解决诸疑,观国之吉凶,甚至有权决定国家祭祀、丧葬、迁都、征伐等大事,梁帝早年于战场上出生入死,步入晚年后,精神体力皆大不如前,他越发迷信,遥姬不仅擅于制毒,亦精通巫卜之术,能观星象、知生死,将她封为太卜宫的主人,不啻于大大提升她的地位,几乎能与朱友文相互抗衡,更可看出梁帝相当倚重她的巫卜之能。

    遥姬跪下叩谢,心中却无多大喜悦。

    功名地位对她来说不过身外之物,她真正在意的,还是那个叫马摘星的女人。

    她与朱友文自小相伴,自诩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但马摘星却口口声声坚持他心中仍从有过去的良善与天真,让她异常反感与厌恶。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她根本就不知这八年来朱友文历经过了什么,不断把自己的美好想象加诸在他身上,难道她真以为从前那个狼仔还活着吗?就算朱友文偶尔扮扮狼仔,也不过是为了讨好她,遥姬不齿堂堂一个渤王殿下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作贱自己的本性!

    他是嗜杀的!残暴的!冷血且毫无人性的!那才是她所熟悉的朱友文!

    *

    朱友文已整装点查完毕,正准备出发,忽接到梁帝命令,运送军需一事暂缓,且命他速带马摘星回府。梁帝如今已盯紧了晋军位于北辽河的太保营,打算派马家军做为先锋攻打此地,马摘星是稳住马家军的棋子,千万不能出乱子。

    接着遥姬现身,告知她并未在马摘星身上埋毒,之前不过是想测试他对梁帝的忠诚。

    遥姬笑道,‘与其说是陛下的测试,不如说是我想确认你是否依然是从前那个朱友文?幸好,马摘星没让你迷失,你还是我心中的那个渤王。’

    朱友文斜睨遥姬,没有出声。

    遥姬脸色随即一沈,‘还是说,你早就看穿一切,因而没有中计?’

    将计就计,反将对方一军,向来是朱友文的拿手好戏,她常常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他手下吃过不少亏。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听闻不用出发运送军需后,朱友文脚步一转,便欲前往宫殿将马摘星接回渤王府。

    遥姬在他身后道:‘你就不怕陛下是真的命我在马摘星身上埋毒?’

    ‘若父皇真决定如此,我也只能从命。’朱友文停下脚步,声音坚定无一丝犹豫。

    遥姬轻笑,‘看来渤王依旧是渤王,若你因为马摘星而输了这局,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朱友文迈开脚步,将遥姬远远抛下。

    *

    他一路来到摘星暂住的宫殿,小宫女见他风风火火而来,还来不及阻止,他已走入殿内。

    ‘殿下!殿下!郡主正在——’

    摘星正巧在更衣,朱友文忽闯入,她吓了一跳,柳眉一竖,正要娇嗔发怒,他忽将她整个人拉了过来,又将她身子转了半个圈背对着他,然后一把拉下她肩头外衣——

    ‘朱友文!你在做什么?!’她又羞又气,先前偷窥她入浴还不够,现今又想轻薄她?这人是怎么了?像狼一样发情了吗?

    原以为他会继续对她上下其手,谁知他却只是凝视着她光裸的背部,许久未出声。

    她的背上已无中毒迹象的蛇鳞纹,看来之前只是遥姬的障眼法,欲让他信以为真。

    他心中的大石总算暂时放下,但遥姬既已被放出,不知日后她还会使出多少手段对付摘星,他只能更加严密保护她,不再轻易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朱友文,你到底——’她转过头,见到他双眼凝视自己背部赤裸肌肤,不禁面红耳赤。‘你这次又有什么借口?难道又是为了帮文衍?’

    他摇摇头,忽一把扯住她手臂,急着带她离开宫殿。

    ‘你要带我去哪儿?等等!先让我把衣服穿好,我正更衣到一半呢!’

    ‘跟我回渤王府!’

    ‘现在?我不是还要治疗腿疾吗?’

    ‘我担心妳一人在宫中住不惯,已向父皇禀告,将妳带回渤王府再行治疗。’

    ‘可是遥姬的药浴——’

    ‘我会派文衍请教遥姬,让妳在渤王府内也能治疗。’

    ‘真的?陛下同意吗?’

    朱友文点头,一路拉着她快步离开,丝毫不想让她在此处多待一刻。

    ‘你……等等,为何要这么急嘛?我衣服都还没穿好呢!’摘星忍不住娇声抱怨。

    ‘我怕遥姬下手过猛,反而危及妳的身体,想早点带妳回去,让文衍看看。’

    摘星闻言不禁心中一阵感动,尽管他近来行迹诡异,令人不解,但话语眼神间透露的关怀与忧心却是不假,原来他这么担心她吗?

    ‘走慢些,别急,我这不就回去了吗?’她伸出另只手扯住他的袖子,两人缓下脚步。

    他反手牵起她的手,见她正对着自己微笑,浑然不知自己已从生到死,又由死到生走过了一回。

    他胸口忽感一阵阵抽痛。

    遥姬的出现让他有种预感,在摘星面前,他将越来越瞒不住自己极欲掩藏的那一面。

    到了那时,她还会愿意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

    深夜,朱友文在密室内听着文衍回报:‘主子,属下已趁马郡主熟睡后悄悄诊脉,郡主脉象平稳,看来的确没有中毒。’

    朱友文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眼下父皇的测试是过了,但还有个更棘手的遥姬,不知她又会玩什么花样?

    ‘主子,您是何时看出这一切皆是陛下与遥姬连手?’海蝶问。

    莫霄在一旁打断:‘妳傻啦,遥姬与主子竞争那么久,怎可能轻易帮主子?其中必定有诈!是主子聪明,将计就计,干脆让他们误会到底,再一举釜底抽薪,顺利把马郡主带回王府。’

    海蝶不理会莫霄,‘主子……可否容属下冒昧请问一事?’

    ‘说。’朱友文侧过身,目光落在墙上的牙獠剑上。

    ‘若陛下并非有意测试您,而是真的命遥姬在马郡主身上下毒,主子是否会欺瞒陛下,暗中替马郡主解毒?’海蝶问道。

    这不仅是她的隐忧,同时也是莫霄、文衍等人心中疑惑。

    自马摘星出现以来,朱友文开始有了转变,他们跟在主子身边已久,哪里瞧不出来主子早已对马摘星动了真情,英雄难过美人关,遥姬不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测试主子的忠诚?

    莫霄又是快嘴:‘妳胡扯什么?陛下不是说了,他会好好照顾郡主不是?’

    文衍却也往前踏了一步,‘主子,属下也想知道。’

    朱友文却是沉默着,久久没有回答。

    这次连莫霄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半晌,朱友文终于开口:‘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不得不选择背叛父皇,保下摘星,在那之前,我会退下夜煞之首,从此你们与我再无瓜葛,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与你们无关!’

    ‘主子,属下等人并非此意——’海蝶急着想辩解,却被朱友文打断:‘好了,都下去。’

    ‘主子!’

    ‘不听令了吗?下去!’朱友文语气一沈,尽是威严。

    三人只得听令离去。

    密室里只剩他一人后,他走到牙獠剑前,却未伸手取剑,而是在剑尖下方的墙面上轻轻一推,那是个暗格,墙面瞬间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洞,他将手探入,捞出一条项链,竟是当年摘星送他的黑玉狼牙链,他终究是舍不得,一直将其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也许,他真正舍不得的,是曾经的狼仔。

    没有仇恨、没有杀戮、没有压负在身上的恩义,也没有误解,就只有狼仔,就只有星儿。

    他轻轻握住狼牙链,脸上是文衍等人从未见过的痛心与挣扎。

    若能选择,他其实,始终是想当狼仔的。

    可他还有机会吗?

    *

    隔日一早,摘星用完早膳后,与马婧在自己的小院花圃里浇水、翻土,朱友文悄悄现身,马婧见他到来,知趣地先退了下去,让两人好好单独相处。

    他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搂住她的纤腰,‘一大早就在忙活什么呢?’

    她吓了一跳,回头轻轻推开他,‘一大早就这样吓人!’

    他轻轻揩去她脸颊上不小心沾到的泥土,只觉触手滑嫩,情不自禁又多摸了两下,她被摸得小脸通红,正想说马婧还在一旁看着呢,一转头,却见马婧早就不知到哪儿去了。

    朱友文又上前从背后搂住她,这一次,她没有挣脱。

    ‘妳还没告诉我,妳在这儿种些什么?’他问。

    ‘是女萝草。’

    他会意地笑了,‘想念狼狩山了?’

    她却面露担忧,一面指尖轻轻抚弄刚移植好的女萝草,一面道:‘你不喜花草,我种下这些女萝草,可会惹你不开心?’朱友文还未回答,她连忙又抢道:‘我知道,人都会改变,况且八年是段不算短的岁月,我从未参与其中,更不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是……只是希望这些女萝草,能多少让你想起从前的日子……’她转头凝视着他。‘能让你,再多变回狼仔一些些……’

    周遭的人都在不断告诉她,朱友文已经是过去的狼仔,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正视这个现实,但她仍希望,至少、至少他身上仍留有狼仔的影子,那怕只有一些些也好……

    朱友文望着她,嘴角一笑,‘何必只有一些些?’

    摘星不解。

    ‘来。’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王府前院,她前脚才踏入,便讶异地睁大了眼,只见下人们正在前院里忙进忙出,栽种许多芬芳美丽的花草,原本几乎寸草不生的渤王府花园,瞬间花团锦簇,百花争艳,完全变了个模样。

    摘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吗?

    ‘这……这会不会一下子变得太多了?’连她自己都有些无法适应,更何况是久居于此的朱友文?

    ‘既然要变,何不一次变得彻底些?’朱友文倒是丝毫不介意。

    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甚至十倍百倍千倍,他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只在意她开不开心。

    这时莫霄也来到花园,手上捧着一个特别定制的投壶。

    摘星讶异问道:‘这是?’

    ‘郡主,殿下知道您喜欢玩投狼壶,特命我去弄了一个,这可是我请人特别定做的。’

    摘星拿过投壶,左看右看甚是喜欢,兴致一起,喊道:‘不如把大家找来,我们一起来玩一回,如何?’

    莫霄愣住。与主子一起玩投狼壶这种小孩的游戏?

    ‘是啊!’摘星依旧兴致勃勃,满脸期待地望向朱友文。

    朱友文不忍扫她兴,只好点头。

    ‘快把文衍与海蝶一块儿找来,看最后谁输得最惨,弹额头处罚!’摘星心情好极了。

    朱友文一脸为难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捧着投壶往前院走去,暗道:这不是摆明了要他在自己下属面前出糗吗?

    文衍等人不敢忤逆朱友文命令,跟着摘星玩了几轮投狼壶,可想而知,即使众人努力放水,朱友文还是垫了底。摘星算了一下分数,宣布:‘现在要比出最高分,赢家可以弹三殿下的额头,做为处罚!’

    文衍赶紧抢先上前,故意失手,还装出懊恼模样,‘唉,我太紧张了。’

    接下来换海蝶上阵,她瞄准了半天,一样失手,走到文衍身旁,摇摇头,‘最后一箭,不容易。’

    只有莫霄不知好歹,海蝶才刚离开,他便迫不急待上前,帅气扔箭,一举投中!‘我赢了!’莫霄振臂,只差没跳起来欢呼。

    文衍与海蝶默默为他哀悼。

    ‘莫霄胜出!由你来弹三殿下额头!’摘星拍手笑道。

    莫霄得意走到朱友文面前,抬手曲起手指就要狠狠弹主子的额头,却见朱友文脸臭得像什么似的,狠狠瞪着他。

    ‘主子,摆臭脸没用!玩游戏就是讲究公平嘛!您多担待些啊!’话语一落,莫霄立即出手,朱友文只觉前额一痛,瞬间额头又红又肿。

    文衍与海蝶在一旁面露惊恐。

    莫霄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

    摘星见朱友文脸色极为难看,正想上前替莫霄缓颊几句,一道冷冷的声音忽传来:‘渤王殿下可真是好兴致呢!’

    众人一惊,朱友文与文衍等人更是立即全身戒备,朱友文一个箭步走到摘星面前,冷眼看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遥姬,她见到五彩缤纷的王府花园,心中讶异,待见到朱友文居然与自己的下属玩起幼稚的投狼壶,心中更是反感,这不是她所认识的朱友文!何必为了一个笨女人,如此作贱自己!

    摘星从他身后探出头,奇道:‘殿下与遥姬姑娘不是儿时旧识?为何见了面却不打招呼?’

    这两人简直像陌生人。

    不,不只是像陌生人,两人之间对峙的气氛,倒更像是敌人。

    遥姬压抑住对马摘星的反感,清冷一笑,‘何止渤王殿下,文衍等人,我都熟得很。’她朝朱友文欠了欠身子,‘遥姬奉命接掌太卜宫,特先来拜会,此外,亦奉陛下之命,请渤王殿下前去“诛震宴”!’

    朱友文面色一沈,摘星正想问什么是‘诛震宴’,见到他的脸色,也知趣地暂且不问。

    遥姬笑道,‘今次诛震之宴,由我主祭,马郡主既是未来的渤王妃,陛下特命您随我先行前往一同准备。’她侧过身子,朝摘星道:‘郡主,请随我来。’

    ‘现在就去?’摘星望向朱友文,征询他的意见。

    既是梁帝有令,朱友文如何能不从?他只能勉强点头,眼睁睁看着不明就理的摘星被遥姬强行带走。

    莫霄向来沈不住气,上前抢道:‘主子,这……这妥当吗?诛震宴可是——’朱友文挥手打断他的话。

    莫霄还欲再说,海蝶拉了拉他,示意他闭嘴,别再火上浇油。

    朱友文握紧了拳头,看着摘星的身影渐渐消失,彷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渐渐消失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梁帝的意思很明显,遥姬肯定多少也在旁煽风点火,他们要的是渤王,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残酷刽子手,而不是摘星心中那个善良的狼仔。

    他望着满园缤纷花草,只觉讽刺。

    他越是想做回狼仔,却离从前的那个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