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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年前,枉死城出过一位名动全城的美人。
美人右眼下方有颗不大的泪痣,一哭,痣与眼睛都会变成红色。
生于巨绅之家,这美人养尊处优,最后被年轻的城主看中,纳作妾室。
次年生下一子,却在儿子六岁那年不治身亡。
在她死后,甚至不得埋入祖陵,草草葬于郊外,每逢祭日,也只有儿子记得。
美人嫁人后,世间便没有了美人。美人死后,世间又有了新的美人。
严蘸月突然叹了口气,“我那是难过,大家都说我的鼻子最像我娘亲。”
静了一会儿,她才发话,“那倒真真是位美人了。”
日夜兼程,眼望着翌日便可到达,这才敢停下稍做歇息。
因为贪快,错过了打尖的住处,只得就地安营,辛苦将就一夜。
夜来无事,黄鞠尘拿出包裹中的玉料,又开始沉心静气地雕刻起来。
他凑上前一望。
脂玉料,又是对印。
“又是严珏要你刻的?”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却道。
他想了想,想到了严秋泓,正要问,她却抢先一步回答:“也不是。”
为这默契,两人相视一笑。
“你雕刻的功夫,也是在大司巫跟前学的?”之前听说大司巫是她的师父,便以为她所有的本事都是那位老国师所传授,他这是想当然。
在她听来,却成了一桩稀罕事。“那老头只会念经施咒,这样的杂事可不通。”
“这么说,你的师父还不少?”
她轻轻捻起嘴角一笑,“我四岁开蒙,先是拜了太傅为师,后来又入祝神观兼修咒术与阵法,日复一日,几十年光阴,总得为自己找些乐趣吧?”
别的什么都没听清,只听到……“你说什么……什么几十年光阴?”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今年贵庚啊?”
黄鞠尘倒是笑得不惊风不惊云,坦然无比,“当初缠着我时,怎么不先问清楚?”
“你都不会老吗?”他突然胆寒起来,“是了,你是魔修罗,身体与寿命皆与我族不同,该不会待我百年入土,你仍长生不死吧?”
黄鞠尘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看星河,口气有些不太爽快地说道:“不蜕皮就可以,用特殊的药物,可加速衰老,你想和我一块老去,也没那么难。”
“不!”他却是一口拒绝,“这样太自私了,不该是你加快老去,应该让我找长生的办法。想想钟相,他便一直保持着容颜不老,只要修为到达一定高度,此事或也不难。”
她终于瞪了他一眼,目光里头盛满凉意。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达到钟相那样,至少得修练出神格,鬼族中有几个修成鬼仙的?再加上你如今修为尽失,还是不要太勉强了。”说完,吹了吹手里的玉料,扬起一阵白灰,火在边上“噼啪”造次,衬得星光那么冷,却都染不进她清澈的眼眸,从头到尾,她面无表情。
“不成!”他却赌气地说道,“再难我都必须试一试。你是为我舍弃魙境的,我不能那么自私,只能陪伴你几十年,实在太短了。”
她定定地望了他好大一会儿,火仍在不停地跳跃,半晌,终于说出:“有时候,人不能太贪心,不能有了这样,又求那样,真能相伴几十年,便已经是上天的厚待了。”
其实在她心里,听到他赌气所说的这些话,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至少,不再像前阵子,事事都把她排除在外。
又听到那句要陪她几十年,果然人在着急时最容易流露出真心。
几十年就几十年吧,几十年已经很恩赐了。
过后他俩没再多说什么。夜再深一些时,他静静的困倒在火旁,小萝卜趴在他身旁,两者鼾声交织在一块,有常仔细地顾着火。
她放下手里形状粗成的玉料,暗暗伸展了一下发酸的后背,扭头看到有常在打哈欠,便笑着劝他:“你先睡吧,有我看着火呢。”
“那怎么行呢?”有常倔强的挺起胸膛,笔直地像根棋杆,“还是教习睡吧。”
黄鞠尘摇摇头,“你明天还要赶车呢,我到时可以在车上睡。别推了,听话。”
有常见她一脸坚决,终于松下要强与戒备,不一会儿,偎着火光,很自然地困倒在星夜里。
次日严蘸月醒来,左右找了好久,怎么都没找出黄鞠尘来,心中隐隐生出些可怖的预感,面有迟疑,他问有常:“你是何时睡着的?黄鞠尘走的时候与你告别了吗?她有没有交代,为何要擅自离开?”
有常赧然地摇着头,“没有,都没有,公子。”
严蘸月心中暗暗生出一团火气,着急地骂:“来时自顾自地来,离也是自顾自地离,把我当什么了?”
“我倒觉得教习离开的挺是时候。”
“你说什么?”严蘸月不可思议地看向有常。
有常挠挠头,有些局促地解释:“马上就要进城了,别人看见教习,肯定会指指点点,哪怕你俩人之间清清白白,可风言风雨的到底不太好听。”
“是了!”严蘸月这才恍然大悟,“你倒是说到点上了,我急着赶路,竟一时将这么重要的事全然忘在脑后了。但她也有不对,心有顾忌,明说就是了,如此不辞而别,就不怕人担心吗?”
两人熄灭火簇,正要上车时,严蘸月凭着耳力,倏然听到树丛间传来些鬼鬼祟祟的走动。
心下一冷,不禁念道,如今已然入了枉死城的地界,既然父王病重,就更加无人能约束得住大哥了。
再加上偏偏此刻修为大减,如果这些人真是大哥派来的刺客,今日怕是真要九死一生了。
正如此思忖,转念又突然想到,好在黄鞠尘先走一步,如若不然,她正值蜕皮期,修为尚未完全恢复,今日一战,说不定也得将命搭在这里。
这样看来,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不辞而别了。
“呼!呼!呼!”小萝卜亦听出了反常之处,一下蹿到地面上,开始冲驰道边的野林一通乱吠。
有常停下手里的活计,满脸骇然地看向自家公子。
严蘸月冲他点点头,恳切地交代:“你抱着小萝卜先跑,我自己可以应付一阵。”
“公子!”
“不是要你弃主逃命,以我残存的修为,尚可应付一会儿,你需立马奔到城门边,搬兵前来救我。”
凭有常的智力,当然还想不到这话里藏着更深的一层。严蘸月是指望他能逃出,而且还得是用尽全力地飞快地逃,得拿出搬人救主的急性,这个傻小子才会逃得比为了自己逃命时更虔诚更用力。
他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这样说,算是骗人,但只要能救有常一命,佛讲,这就不叫谎话,叫善念。
有常跟了他这么久,保他不死,是他人生最后的一点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