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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以为,这崇祯皇帝究竟会是什么时候下诏调吴三桂的军队入京勤王呢?”多尔衮望着对面的洪承畴与范文程,颇为认真地询问道。//www.QΒ⑤。com\\
两人均是低头沉思一阵,洪成畴最先答道:“从燕京到宁远,快马加鞭递送消息,最快也要十日工夫,以臣粗略估算,崇祯皇帝应该在这个月底做出决定,等诏书抵达宁远时,应该是三月初。”
范文程点头附和道:“臣也依此意见,吴三桂应该会在三月上旬迅撤兵出宁远,返回山海关的。”
“哦?这么说倒也快了,那我是不是要现在就着手准备,令大军随时整装待,收取宁远城呢?”多尔衮这话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我好奇道:“怎么,王爷不打算按照先前的计划赶在李自成大军进入京畿之前抢占燕京了?如果还是原来打算的话,那么先就要在吴三桂尚未归返山海关之前于中途派大军突袭,就算不能迫他投降,起码也令其大伤元气,无力拱卫京师才对。又怎么会单单只去接收一座空城,眼睁睁地看着关宁数万精锐之师大摇大摆地入关勤王?”
这一点也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莫非多尔衮谨慎到了“穷寇勿迫”的地步?
“本来我也确实如你这般打算过,但是方才听洪学士一番分析,我就改变了主意。毕竟假使李自成真如我们所料,进兵神,所向披靡,能够在三月上旬就到达燕京的话,咱们肯定来不及抢占燕京;再说就算是已经占据,那么刚刚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要和李自成打防守战,岂不是自讨苦吃?何不如放任吴三桂这一支生力军平安回去,于京畿一带与流寇交手,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不就可以渔翁得利了吗?”多尔衮详细地解释着。
我故意不以为然道:“你这个算盘打得倒是挺响的,但你为什么不想,吴三桂总共也只有五万军队,就算是战力再强,也终究是寡不敌众,如何抵挡李自成三十余万大顺军?他也不是个苯人,权衡利弊之后,岂会为了区区忠义之名而去送死?万一他果真投降了李自成,替大顺朝廷牢牢地扼守住了山海关,恐怕到时候大清最多也不过像以前一样掠夺一番回来,仍然无法长久占据关内的尺寸之地!”
大家都知道,不论以后局势如何展,这大明朝廷的覆灭已然成为定局,然而吴三桂究竟如何决断,或许才是各方面势力最为关注的问题。
范文程犹豫着问道:“吴三桂是刚强忠君之臣,倘若明廷为流寇所灭,家国君父亡于流寇之手,定然怒冲冠,怎能轻易为李自成招降?只要他不肯投靠流寇,那么就是我大清的有利之机。”
我本来想说这个世道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放着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要,偏偏坚持刚烈忠义,肯为国捐躯赴难的?吴三桂先是投降灭其国家的李自成,反目之后又投降与之敌对多年,为陈年宿敌的大清,如此反复,实在是彻底毁灭了甲申年以前他苦心维持的忠义形象。
忽然想到这边上还有个洪承畴,他当年又何尝不是忠心耿耿的大忠臣一个?最后还不是投降了大清,留起了辫子,吃起了满清的禄米?崇祯在燕京里起初以为他已经殉国时,还悲痛不已,亲自祭奠,想不到却成了个天大的笑话。然而这件事,多尔衮一直隐藏着不让任何知情者透露与他,就是担心洪承畴会由此懊悔不已,在替大清谋策之时不肯尽力,可谓是用心良苦。
思及此处,我打消了争论下去的念头,重新拾起了先前的话题,“其实王爷不必着急,以我看来,崇祯皇帝恐怕不会那么早就召吴三桂回京的,如果他若是能够放下这个身段,那么早就下诏了,怎么会拖延至今日仍然叫吴三桂困守在这个关外孤城呢?”
范文程和洪承畴一道愕然地望着我,显然他们不明白我为何可以如此肯定,毕竟眼下李自成已经进入山西,京畿之危已经步步临近,崇祯怎么会仍然继续固执己见,一再拖延召回吴三桂的时间呢?
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我站起身来仔细察看了一下山西到河北的关隘路线,用手指比着地图上的路程长短,粗略地估算了一些,然后宛然一笑,道:“崇祯此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但固执到了极点,又绝不肯担负主动放弃和丧失一寸祖宗土地的恶名;所以也许非要等到火烧眉毛,生死存亡近在眼前时,才会拼力挣扎,却不知为时已晚。如果我没预计错的话,非得等李自成出了居庸关,兵临京畿的门户宣府之下,距离京师只有五六百里的路程时,他才会临时抱佛脚的。”
“这么说,你认为崇祯会一直拖延到三月初才诏,等到这边的吴三桂接诏撤兵之时,最快也要三月中旬了?”多尔衮的神色略显忧虑,“这样一来哪里还赶得及?恐怕等到吴三桂赶回之时,燕京已经落入流寇之手了。”
“那么下午时刚刚拟好的那封信,还要不要出去呢?”范文程问道。
没等多尔衮回答,我就隐然猜到了范文程所指的“那封信”是送给谁的了,想不到我一年前开玩笑间提过的问题,他们还真没有遗忘,不禁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多尔衮凝神沉思了片刻,回答道:“还是照旧送出去吧,希望能够赶在李自成未出山西之前,于行军路上接到此信,这样我们兴许能够借机分得一杯羹。否则就真的像熙贞所言,咱们有得像从前一样只能搜掠一番而归,一寸关内土地都占据不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失望,因为照我所说,李自成必然在吴三桂与清军之前占据燕京,立稳脚跟,那么大清还真捞不到什么便宜了。
“你还真写那封信了?”我问道。
多尔衮点点头,“是啊,权益之计嘛,不管有没有效用,也还是聊胜于无。就在桌子上最上面的那一本,你自去看看吧。”
下了炕,走到窗下的桌子前,果然最上面有一本刚刚粘好封套,还没有装入信封的书信。我拿起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用汉文写着:
“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故书中不及,幸毋以此而介意也。兹者致书,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矣,不知尊意如何耳。惟望驰书使,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末尾是“顺治二年二月二日。”
我虽然知道历史上确实多尔衮曾经给李自成写过这封书信,然而却不知道其中内容,眼下算是有机会亲眼目睹了一次。但是看着这样的抬头称呼和信中措辞时,我突然心念一动,禁不住抬眼向斜对面的洪承畴望了一眼。他显然有些疑惑,然而还是颇为恭敬地问道:
“福晋是否认为其中尚有疏漏错误之处?”
这句话等于确认了此信主要是洪承畴所拟,我心里终于有数了,然而表面上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摇头道:“怎么会呢,洪学士此信拟得甚是妥当,并无丝毫差池之处,我没有任何异议。”
多尔衮见我也没有意见,于是将书信交给范文程,令他立即返回内院部衙,取玉玺来加盖,然后派遣官员火赶往山西送交李自成。
交待完毕之后,洪承畴看出多尔衮似乎有些疲惫乏力,所以不敢再多耽搁,于是与范文程一道告辞。多尔衮端起炕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我就不亲自送二位了,熙贞,你帮我送送两位大人吧!”然后倚在了后面的靠垫上。
“好,范大人,洪大人,这边请!”
到了大门外,两人的轿夫和随从们连忙过来接,互相拱手之后,范文程由于有紧急要务在身,匆忙地上轿走了。洪承畴正准备登轿时,我叫住了他:“洪大人请留步!”
他初听乍一愣,不过仍然赶快转过身来,恭敬地问道:“不知福晋是否另有他事吩咐叮嘱?”
我一步步走下台阶来,低声道:“洪大人好用意,着实是用心良苦啊,那封书信就这么送出去,李自成要是肯同大清共约进兵,平分天下才怪。”
洪承畴冷不防被我一针见血地说中了心事,神色在瞬间一变,他尽力压制着心中的惶恐和惊愕,仍然故作糊涂:“福晋此言涵义颇深,恕臣愚钝,不能领会其中深意。”
其实我刚才看到那封信的内容时,就立即觉察出异样,得知是洪承畴所拟之后,顿时疑惑尽消,心中明了:这洪承畴和李自成是多年宿敌,不共戴天;眼下大顺军又即将攻灭大明,他身为明朝旧臣,怎能不格外痛恨李自成入骨?他开口即称大顺军为“贼寇”,可见轻蔑痛恨之意。而这封信,不但暗存对李自成军队中各个实权人物的挑拨离间之意,尤其以皇帝称呼下属口吻的那个开头,口气强硬而居高临下的傲慢。李自成看了之后不火冒三丈,当场撕毁书信才怪,又怎么可能肯和大清联手,共分天下呢?看来这绝对是洪承畴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破坏这次合作。
但是我又不能不顾及洪承畴的面子,所以没有直接将这些想法挑明,而是暗含意味地说道:“大人此意,定然是为了大清着想,试问李自成虽然伪称帝号,但也终究只是个流贼草寇,沐猴而冠,岂能登大雅之堂?大清倘若当真与这样的贼寇合作,岂不是降低了身份?所以那一句‘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的抬头,实在学问高深啊!”
洪承畴见到事已至此,我必然已经悉数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只得一脸惶恐地承认了:“臣下故意违背辅政王的意思,着实罪过不小……”
“好啦,”我打断了他的话头,笑道:“谁说我要怪罪你了?假如我真的想要那样的话,刚才就当着王爷的面戳穿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才同你私下底说?你放心,不会再有别人悉知的。”
“多谢福晋体谅,下臣感激不尽。”洪承畴大大地松了口气,接着又不放心地问道:“不知道适才福晋所猜测到的这些,王爷是否也曾想到过?”
我暗暗好笑,果然是做贼心虚,虽然他这种做法也是为了大清好,但是苦于眼下时机未到,不便于说明,所以他也只好表面上顺从多尔衮的意思办了,却暗中做了这么一个并不起眼的手脚。
“王爷究竟有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我怎么可能知道?”说到这里我的话锋一转,
“只怕是王爷心里已经有数,并没有对李自成的答复报有太大希望,也未必指望着流寇肯于大清合作。不过,我妄自揣测一下,王爷大概是想藉此机会,窥测一下李自成究竟对大清持的是什么样的态度,再试探一下大顺军的虚实——倘若李自成不肯答复,那么就可以肯定流寇已经可以独力灭明了。这样要比任何情报来得更准确一些,到时候王爷就可以进一步决定如何对敌的策略了。”
洪承畴禁不住悚然动容。想不到多尔衮的心思缜密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早就看出了自己的那个小把戏,却恍若不察,既没有损了他的面子,又借坡下驴,有此更深一层打算,看来以后再在辅政王面前耍什么心机,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多谢福晋提醒,下臣以后定然实心用事,方能不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厚遇。”
我看到敲山震虎已经差不多火候了,就适可而止,目送着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洪承畴上了轿子,在仆从们的护卫下离去了。
……
此时宁远城里的吴三桂也极端紧张地关注着关内局势,在多尔衮与大臣们商议着如何给李自成写信互约共取天下时,吴三桂也给崇祯上了一道奏章。其中言词恳切,故意隐晦含蓄地透露出他孤守宁远的恐惧心情,如奉命坚守到底,势必一死,却也不敢明确说出撤宁远的意见,一面言辞闪烁,一面故意立誓效死疆场,马革裹尸。
早在正月下旬,他的父亲吴襄就接到崇祯的诏书,带领一家老小进京,表面上是担任了戍卫京师的要职,实际上是作为人质,一贯性情多疑的崇祯即便现在不得不倚赖吴三桂为国之栋梁,然而却着实担心吴三桂会不够忠心,暗中思变。为此,吴三桂只得无奈地向崇祯上书,祈求崇祯能够给予他的父亲和弟弟乞恩一些关照。
崇祯阅过此书,当然也看得出来吴三桂隐含着主张撤出宁远回来驻守京畿,却不敢明说的意思,然而他此时却优柔寡断,踌躇不定起来。几次召集大臣们一同商议,却总是意见不能统一,大家各执一词,实在难以决定下来。这么稍一拖延,竟然于二月十一日接到了流寇已经于三日前攻下山西府太原的噩讯!消息传来,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举朝上下,无不震惊万分。
在紧急召开的会议中,吏部大臣吴麟征言辞亢锐地直接指出:这时撤宁远辽兵,集结于山海关至北京近郊一带,抵御流寇入侵京师,才是惟一可取之策。
然而,这些糊涂昏晦的朝臣们,竟然到了这个时候仍是拘泥规矩,丝毫不知通权达变,口口声声“不可丢弃祖宗的尺寸土地”,一个个目光短浅,根本不顾眼下形势已生大变。更重要的是出于惟恐得罪于崇祯的明哲保身的私心,顽固反对弃宁远,对吴麟征的谏言完全不予理睬。
宝贵的时间就这样悄然地在这群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们如此麻痹可笑,莫衷一是的争论中一点一点地流失掉了。然而这样的争论并非是永无休止,因为接下来更为惨痛的教训就要来临,到了那时,即便崇祯是懊悔欲死,也丝毫挽救不了大明朝廷最终彻底覆灭的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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