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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中午,与仅有十五里距离的山海关那边的浴血厮杀比较起来,正在行进中的八旗大军却显得平静了许多,尽管每个人的血管里都沸腾着大战前夕的亢奋,然而却由于纪律严明,军容整肃,因此一路匆匆赶路,却并无任何喧哗,只听得一路车轮滚滚,马蹄粼粼。wwW.qb⑤.cOM/
眼见矗立于燕山西端,欢喜岭上的威远堡已经近在咫尺了,遥遥地可以望见深灰色的长城在山脉上蜿蜒起伏,一直蔓延向东边,根本望不到尽头。统帅前锋营的谭泰、图赖两人率领最精锐的骑兵早就在几个时辰前抵达,他们派人来请示过多尔衮的指令之后,正分头派兵向山海关西侧的九门口,也就是著名的“一片石”方向侦测前方两军交战的状况。而奉命赶到欢喜岭驻扎的阿济格和多铎也早已将各色龙旗插在威远堡的城头了。
想象着自己距离历史上非常著名的重要战场如此之近,自己平生第一次有机会身临战场,居然有幸目睹到如此具有里程碑性质的战役时,我的心头不由得躁动起来,紧张得连握笔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一不留神,差点写错了字。
多尔衮正翻阅完一本奏折,递给我批复时,正好看到了我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颇为好笑地问道:“小心点,不要把朱砂滴到折子上了,不然下面的臣子还得抱怨我这个摄政王处理政务时如此粗枝大叶,马虎了事。”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过于紧张。只得点了点头,“嗯,我会小心的。”接着又继续埋在奏折上精心地模仿着他平时习惯地正楷字体,仔细地书写着。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车外有报事官禀报道:“禀王爷,平西王吴三桂派人飞马赶来,求见王爷,说是有重大军情禀报。请问王爷是否接见?”
“好。叫他过来吧!”多尔放下手里的奏折。吩咐道:“停车!”
由于多尔衮身份高贵,当然不会特地下车来接见吴三桂的使者,而此时正在行军途中,不至于专门摆好繁琐的仪仗,摆张椅子在路边,所以就直接打开车门。我无法回避,只得往里面躲了躲。正好缩到了一个外面的人视线所不能达到的角落里。
多尔衮没有说多余的话,就单刀直入地问道:“吴三桂派你前来,是否是要禀报前方的最新军情?那边地战况现在究竟如何了?”
“臣不知道。臣只知道臣来地时候,石河滩靠西岸一带展开大战,战斗十分激烈。臣奉平西王密令,出山海关前来见摄政王启奏军情,石河滩上以后地战况就不清楚了。”
“平西王差你禀报什么军情?”
“今晨得到探报,李自成因疑心大清兵南下。苦于消息不灵。于两天前,在将到永平之前就密令唐通率领本部人马约有四五千之众,离开大军。走燕山小路,先占领抚宁县城,又于昨日夜间袭占九门口。平西王想着唐通占据九门口之后,既容易差细作探听我大清朝各种消息,也便于袭扰摄政王前往山海关的道路,所以特密令下臣来向摄政王禀报。”
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后,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赶快回复平西王,唐通倘若从九门口前来袭扰,我前进大军自然会立即派兵剿灭。至于山海卫西郊大敌,嘱咐平西王务加小心,不可使流寇得逞。倘若李自成猛攻山海卫西罗城,情况的确紧急,本王已经对统帅前锋营的豫郡王多铎与英郡王阿济格交待过,可由平西王请两亲王率镶白、镶红旗精兵进关,决不会使流寇得逞。倘若李自成并不攻城,西罗城也很平安,今日满洲兵到达后就在欢喜岭扎营休息。明日本摄政王自有消灭流寇良策。你赶快回山海关去向平西王回禀去吧!”
“谨遵令旨!”
等到吴三桂的使者走后,多尔衮对传令官吩咐道:“你去传我的命令给前边的谭泰和图赖,唐通已经投降流寇,于前天夜间袭占了九门口,要他们务必小心。倘若在行军途中遇到唐通从九门口出兵骚扰,一定立刻剿灭,但不许追进九门口,以免中了埋伏。”
“嗻!”传令官立即策马扬鞭,向队伍前方迅赶去了。
车门关闭,重新启程之后,我方才返回原来地座位坐下,疑惑着问道:“唐通不过率领数千人马占据九门口罢了,势单力薄,何不令谭泰他们直接将其剿灭,夺取九门口这一重要据点呢?”
“唐通部队在大顺军占领一片石后,马上就会北出长城,开始向东行进,从一片石方绕向东面的山海关立营,向关宁军起进攻的——这一条,吴三桂却没有对我说起,显然另有用心,却也瞒不得我,”眼看大战在即的紧要时分,多尔衮却依旧悠然地翻阅着各类奏折,似乎对眼下他即将面对的敌人颇为藐视,“我还是不能彻底对吴三桂放心,他说不定这次是假意投降,诱骗我军深入,然后与大顺军一道将我军合围,包了饺子。所以我就要故意放着唐通的军队并不剿灭,由他去从山海关的背面攻击,等到吴三桂实在撑不下去了,自然会主动来找我帮忙的。”
小半个时辰后,我们终于抵达了欢喜岭上地威远堡,由于多铎和阿济格已经事先打好了前站,此时中军大营已然矗立起来。多尔衮并没有直接进帐,而是携起我地手,由上百名精壮的巴牙喇护军们护卫着,前呼后拥地登上了附近最高的山顶。远眺着远近高低各不同地山峰和蜿蜒起伏的长城,不由得意气风。这右边几里处是苍茫雄伟的燕山山脉尽头处,险固地万里长城从高山顶上蜿蜒而下。有时跨临绝壁,惊险异常。左边离海较近,最近处不足一里。如今正是东南季风流行时候,风又刮起来了。虽然视线难及,然而却可以在脑海中勾画出那幅苍茫大海,浪涛澎湃,拍击礁石,溅激着闪光浪花涌上岸边。卷起千堆雪的壮美蓝图。
然而此时我心中却没有当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时的豪迈情怀,只是满脑子里想着:等到明日,那渤海岸边的沙滩和礁石,将会被无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所掩盖,当大浪涌上时,将卷起多少殷红的血水,惹来嗜好血腥的鲨鱼前来觅食?战争之酷烈。我平生未见,只觉得心头颤抖,丝毫没有任何兴致勃,想要吟诗作赋的潇洒。
然而旁边戎马半生,见惯血雨腥风地多尔衮却是兴致盎然,作为一个叱咤风云,指点江山地雄杰人物,他充满了胜利在握地自信。用目光高傲地巡视了周围的群山和长城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却没有如我想象般地说一些豪气干云的壮语,而是淡然地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得念出了这登幽州台。
侧脸望着英气勃的丈夫,我忽然在
年周公瑾那般风流人物,是否真的曾经在大战之前那小乔抚琴和歌?多尔衮离开盛京之时,只想到此次南征必获胜利,没有想到竟然会不费一刀一矢,满洲大军就能浩浩荡荡地开进山海关,明日再在关内一战杀败大顺军,然后就要乘胜进入燕京。一旦占领燕京,定鼎中原,从此以后,清朝就不再是割据辽东的小朝廷,而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之主。
当此重要地历史关头,眼看着多年来的雄心壮志即将实现,他究竟做何感想呢?莫非是在想:自己此番为大清奠定万世基业,亲手打下万里河山,后世子孙能不景仰膜拜自己这位开国先祖?生前身后之名,必定是辉煌无匹。此时的多尔,怎么可能想到他将来的身后待遇呢?
“如今九州干戈四起,中原大地已成一片焦土,却不知这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这烟火人间,究竟要几时方得太平安康?”我喟叹道。
多尔衮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而是久久地眺望着山海关那边巍峨矗立的城楼,由于距离遥远,所以看得不甚清晰,“从此以后,我大清的土地就和中原彻底融合到一道了,到时候满汉一家,这里就变成通途,再也不会作为阻断塞外中原的障碍了,到时候这山海雄关,岂不是失去了用场,只能供后人凭吊,空牢骚了?”
“但愿如此,等天下太平之后,满汉之间能够和平相处,不再有无谓地杀戮和纷争了!”
这时候吴三桂派了五名乡绅来见,多尔衮返回中军大帐里,看着他们叩拜完毕,面色和蔼地赐坐,对他们说道:“你们想要给故主复仇,大义可嘉,如今我领兵来成全其美,但昔日为敌国,今为一家,我兵进关,若是谁动了百姓地一草一颗粒,定以军法处死,你们回去之后分谕城中大小居民,不要惊慌。”
语毕,赐茶,免谢,然后就打他们回去了。
多尔衮虽然对他们和颜悦色,并一再保证不扰民,但却没有真的进军,连一个兵都没动。最后他派出了亲信谋士范文臣随使者回去,只提出了一个条件:要吴三桂剃面见。
范文程临行前不禁有些疑惑,当此重要关头,还刻意计较这些做什么?如果吴三桂果真是诈降的话,别说剃去一半头,就算是剃个光头也照样在所不惜,这难道就能证明他对大清地忠心吗?
多尔衮当然看出了范文程的疑惑,于是特地释疑道:“这吴三桂现在还没有被流寇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自然想和咱们谈谈条件,不想投降得那么彻底,他越是侥幸,我就越是不要绝了他的这个念想。所以我一个兵都不出,任由唐通绕道至九门口外面攻打他的后背,咱们就坐山观虎斗,看他还想跟我玩什么花样。等到他被逼急了,自然会主动头,彻底归降的。”
范文程恍然大悟,“王爷果然是天纵英才,智虑绝人啊!
在将至中午时候,大出吴三桂的意外的是,驻守北翼城的数百将士突然哗变,一面企图袭占关门,一面向李自成的大军挥动白旗。吴三桂立刻命令山海关上的精兵向北翼城进剿,同时下令从城上放红衣大炮,截断大顺军派出驰赴北翼城的一支骑兵之路。虽然北翼城的哗变被迅扑灭,但是这件事对吴三桂精神上的震动很大,使他明白,他的投降满洲难免不引起汉人痛恨。可是事到如今,只好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没有第二条路了。
激战中,双方都没有投入全部兵力。吴三桂在两处战场上共阵亡四百多人,受了重伤不能回队的约两百多人,受了轻伤被救回的约有五六百人。对于几万人马的关宁大军来说,这样的死伤不算严重,但是吴三桂想在混战中夺回父亲的计划落空,他由此断定他的父亲和在燕京的全家三十余口,包括他的母亲在内,必然被杀无疑。
一整日的大战结束以后,吴三桂虽然知道明日与清军合力作战,必将杀败李自成,获得全胜,但是他的心情却很沉重。他知道既然他降了满洲,李自成更不会饶过他的父母和全家亲人;而且从今往后,世世代代,必将留下有辱祖宗的汉奸骂名。他想到他本来无意投降满洲,只想向满洲借兵,恢复明朝江山,辅佐太子登基,不料多尔衮欺负他是亡国之臣,孤立无援,乘机率大军从翁后转路,直奔山海关来,并且不管他是否同意,晋封他为王爵。他为此事曾经十分气愤,甚至伤心流泪,然而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话都晚了。
这个时候范文程过来借口传达摄政王的训示,实际上却是打探军情。听说多尔一定要他,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多尔衮实在欺人太甚!想到明天或者后天,反正很快,从他到全部关宁将士,就都得遵照满洲的风俗,一律剃、刮脸。“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如今一旦投降满洲,这一切都由不得人了。想到死后改换夷狄之俗,剃了头,如何能见祖宗于地下?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上竿子去找多尔衮,否则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讨价还价了!死活也得撑到他主动出兵参战的时候!”
吴三桂知道这一去,就等于主动低了头,谈起来恐怕处处被动,因此死撑到底,二十一日晚到第二天凌晨这段时间,一直在派使者来回拉锯,而没有去见多尔衮。
二十二日拂晓,大顺军从山海关内外同时向吴三桂起了进攻。吴三桂军被严严实实地全面包围,和清军的联系已经断绝。
黑暗中,只听到远远地传来炮声,就像仲夏夜的滚雷,闷响着震撼大地一般。到这时,多尔还没有完全释去对三桂的疑虑,他与阿济格、多铎密议说:“听这炮声,应该是从北翼城上传来的,他既然明明知道我军最近已经驻扎在近山海关两里处,却仍然由东向西开炮,这算是什么意思?不如暂且分兵固守,按兵不动,先看看动静再说吧。”
“哼,这吴三桂还在死撑,真是煮熟的鸭子嘴还硬,不就是剃几根头吗,至于怕成这样吗?”多铎一脸不屑地说道,“范文程还没有回来,估计要么是吴三桂那边已经被流寇包围个严实轻易出不来了,要么就是在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吴三桂,叫他识时务点。连对大明忠心耿耿的洪大人都是范文程劝降的,更何况他区区一个鼠两端的吴三桂?”
说完这话,多铎方才意识到洪承畴正好也在下落座,这话听在他的耳朵里,是绝对尴尬的,于是连忙转头过去看洪承畴的反应。
果不其然,这位前明的蓟辽总督,现在的清朝大学士,被多铎不经意地这句话,顿时一脸赧色,几乎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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