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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节 爱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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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志得意满,酣畅淋漓,之后,她将手里的纸张凑近灯烛。全/本\小/说\网很快,火焰燎到了纸张边缘,迅地燃烧起来,转眼间就化为了几缕轻飘飘的灰烬,被她轻轻一吹,就悉数散尽了。

    跪在她面前的一个女人表面上虽然低着头,实际上一直在偷眼窥着她的神色和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声听在她的耳里,是那样的阴险那样的刺耳,让她感到周身都冷冰冰的,很诡异,也很不自在。

    “好了,你的差事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笑罢,她又恢复了冷冰冰的面容,懒懒地摆了摆手。

    女人抬起头来,只是看着她,却并不说话。尽管烛影摇曳,周围满是橘黄色的温暖光芒,可女人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黑漆漆得仿佛照不进任何光线,又像诡谲的深渊,以旋风将崖上的人吸入,令其粉身碎骨。

    她自然注意到了女人这不坏善意的眼神,不免有些森然。这么多年来,女人一直对她是服从的,谦卑的,忠心耿耿的,可今天,怎么会突然换成了别的意味?她自认为她可以洞悉一切,所以她也只不过是一诧,而后冷冷地笑了,“你不急着下去,莫非还有什么话要说?”

    沉默了片刻,女人低下头去,声音一如平日里的谦卑:“奴婢没有话说,这就下去了。”说罢,行了一礼,起身。

    刚走了几步,就被叫住了,“你站住!”

    女人袖子下面的手悄悄地攥了起来,可她仍然表现为屈服和顺从,重新跪下了,“主子有何吩咐?”

    “他现在。怎么样了?”尽管这里并没有人欣赏,可她依然保留着多年来的习惯,留着长长的指甲,细心地保养着,用景泰蓝的护甲套逐一套起。她一面在灯下细细地欣赏着上面精致的黄金掐丝,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主子的话。朝鲜女人走了之后,皇上虽然照常每日上朝,就是饮食方面比以前更差了,晚上也不睡觉,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要么就是呆呆地站着。这几天下来,气色更加不好,人也憔悴了许多。”

    她听过之后,从鼻子里出一声轻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自找地,活该。”

    闻言之后,女人的身子微微地一颤,却因为光线很暗,她并没有注意。她继续问道:“这么说来,他这段时间没有找你侍寝了?”

    “回主子的话。皇上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再叫奴婢侍寝……至于这段时间,他也没有叫任何嫔妃到武英殿去……”声音越来越小,女人说不下去了。

    她起了身,缓步走到女人面前,俯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女人的眼睛。说实话,女人并不是什么绝色,她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很美,美到能够把男人的魂魄都勾了去。这种美并不是风流地,妩媚的,潋滟如秋水横波的;而是纯洁的,干净的,简单如清晨露珠。奇怪地是,都这些年过去了,女人的眼睛还如当年一样,看不出任何复杂痕迹来。这就让她,有点自愧弗如了。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良久,她才悠悠地问道。

    女人有些惶恐,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啊。主子误会了。奴婢从来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啊!”

    她冷笑,她经历了那么多世事。大起大落,兴衰荣辱,后宫倾轧,怎么会瞧不出女人的这么点小心思呢?正是因为有了洞悉他人内心的能力,她才会有胜券在握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得意,很值得骄傲。“呵,不要说谎了,就算你的嘴巴不承认,可你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你……我说的,是不是呢?”

    女人虽然还不肯承认,可终究是无可辩白,只好低头不语。

    她踱到窗下,伸手出去,很快就有凉冰冰的雨珠落在她地掌心里,她握拳攥住了。可水珠仍然从缝隙里轻轻巧巧地流逝出去,她终究还是无法掌握住它。正如她曾经拥有过他的心,却终究失去了一样。曾经,他和她之间的真情如草原般广阔,却最终抵不过风沙的侵袭而渐为荒芜。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曾想起过她一次?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爱。就如这水珠,就算她费尽心思,百般算计,努力地想要抓住,却终究还是离她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她微微地笑着,眼睛望向窗外那迷朦地夜空,“他那么好的一个男人,没有女人喜欢才怪呢。你看这大清,有哪个男人能及得上他的?”

    “那……”女人诧异了,却没敢说出她的疑惑。

    她知道女人在疑惑什么。可这些问题的答案,她怎么会照实说出来呢?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失去了的东西如果无法挽回,那么她就要它毁灭。当然,毁灭也分成好几种方式,想要通过阴暗的手段置他于死地,她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可她知道,如果他死了,她并不会快乐,那是因为,到时候必然会有另外一个女人为他伤心,为他哭泣,为他守节。她很介意,她很嫉恨,她不能看那个女人爱他,她更不能看他依旧拥有着爱。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实在太幸福了。所以,她要他活着,活着地时候就失去那个女人对他的爱,甚至是家破人亡。就这样,让他看着那个女人抛弃了他,让他生不如死……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最大的快慰。

    她深恨着他,恨着他的女人,恨着那个女人为他生的儿子。五年前的那个春天,她的儿子莫名其妙地染了天花,尽管她心急如焚,日夜祈祷,可她地儿子最终还是被长生天收走了。她认定这是他派人干地,因为之前几年她和她儿子住在这里地时候。周围守卫众多,看守严禁,生怕她和任何人联系,生怕她带着儿子逃离这里。可儿子死后,这里地守卫渐渐少了,不到半年就彻底没有了。只留下了几个侍候她的奴才,定期派人送来些钱粮,够她富足地生活着。她终于恢复了自由,却再也没有任何恢复自由时的快乐了。

    她坚信不疑地,认为她的儿子是他害死的。没了儿子。她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地女人,还有什么希望来东山再起,还有什么办法妨碍他和那个女人的快活日子?所以,他对她不再设防了。

    她要报复,她要他的儿子也死,她要他最终也和她一样,变成一个孤孤单单,再也没有生活乐趣的可怜人。

    如今,她算不算真正地得偿所愿了呢?没有。她的报复仍然要继续,她要他彻底陷入绝境,万劫不复。没有任何希望,任何曙光地深渊,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你会出卖我吗?”她突然问。

    女人吃了一惊,连忙叩头,申辩着:“奴婢怎么敢,就算是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敢做任何背叛主子的事情啊!”

    她心底里暗暗冷哼一声。倾心于人的女人,迟早会被可笑的情爱迷住了心窍,把什么都说出去的。只不过她根本不怕这个,说出去也不要紧,反正他对她早已无爱,甚至连恨都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无踪了。到时候,他就算知道了还能如何?他还有力气,还有兴趣对她怒吗?想到这些,她就感到无比的快慰。

    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有完成所有的报复计划,所以她要暂时稳定住这个奴婢,再有趣再精妙的计谋,要是提前泄露了就没意思了。于是,她和蔼而温情地说道:“你害怕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罢了,你地忠心我怎么会不知道?”

    女人暗暗地松了口气。手心里已然有了冷汗。可惊魂未定之时。耳畔就听她继续说道:“就算没有忠心,也应该有一颗畏惧之心吧。贪生畏死。人之常情,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愿意主动找死呢?”

    说着,她转身回到女人身前,伸手将女人的脸抬起,微笑着,细细打量:“瞧你,这双眼睛多漂亮啊,就像草原上的湖水,能把男人溺死在里头……你的皮肤还是那么光滑,像刚刚结成冻的奶豆腐似的。年轻,还真是好啊!等完成了大事,你就带着你的额吉回草原上,找个老实憨厚的汉子嫁了,生儿育女,放马牧羊,过着自由自在地日子。这不是比那些老死宫中,或者给主子殉葬的奴婢们要幸福多了?你说,想不想这样呢?”

    女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轻声回答:“主子教诲得极是,奴婢记住了。”

    她放下手,循循善诱:“能看得出来,你喜欢皇上,这也不是什么罪过,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人总归是有情有爱的。可你想想,你有可能得到皇上吗?他就像天上的月亮,是独一无二的;可你不过是围绕在月亮周围的云彩罢了。月亮每天晚上都会升上天空,可云彩总是在不断地变换,没有哪朵云彩能长久地守候在月亮身边,就如没有哪个女人能永远把持住一个男人一样。把痴心寄托在一个根本没有希望得到的男人身上,还不如找一个喜欢自己的,疼爱自己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哪里都比不上他,都比他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只要这个男人真心对你好,就足够啦。”

    该说地都说得差不多了,她见女人不再回答,显然是被她的话打动了。于是,她总算是放下心来,让女人离开了。

    淅淅沥沥的落雨声渐渐停歇了,明天应该是个雨过天晴的好天气吧。她独自坐在灯下,开始筹划新的步骤。直,整个字的结构都给破坏掉了吧?换张纸,从头再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书房内,多尔衮坐在桌案后头,看着身旁地东海在一笔一划地,极认真地练习写字。

    东海和东青小时候一样,写字不好看。只不过东青是个很刻苦很努力地孩子,就算不督促着,自己也知道勤学苦练,到后来渐渐就会写一手漂亮的小楷了。连满文,蒙古文都写得优美灵动。可东海,怎么看也不是个好学地孩子,明明字写得不好,也不肯苦练,眼下父亲亲自过来督导,他急了,就越写不好。天气本来就有点闷热,这么一着急,鼻头上就沁出很多汗珠来。

    多尔衮瞧在眼里,忍不住有些惆怅东青在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注意过东青哪里好来;现在东青没有了,他这才一点点地回忆起东青的好处来。他真不明白,以前为什么要处处都对东青充满了偏见,他究竟被什么蒙蔽了眼睛,昏晦了神智?可现在才知道后悔,已经晚了。东海换上一张空白的纸张来,却并没有立即提笔写字,而是悄悄地窥探着父亲的神色。他久久没有落笔,多尔衮并没有催促,而是两眼茫然地望着桌子上的文房四宝,明显走神了。

    “阿玛。”他小声呼唤道。

    “嗯?”多尔衮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不写了?哦,是嫌热了吧,那就脱件衣裳。”说着,他伸手将东海穿在外面的小褂子脱了下来,又拿出帕子给儿子擦汗。一举一动都是小心轻柔,充满慈爱的。

    可是忙活完了,东海却并没有继续写字,而是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他诧异了,“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儿子没有不舒服,儿子是觉得阿玛好像不开心,所以儿子写不下去了。”

    被小孩子一眼看出了心思,他有些窘迫,连忙装出笑容来,否认了,“哪有,你不就是写字不好看,嘛,多练练就好了,阿玛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儿跟你生气?”

    东海继续盯着他看,“阿玛不是因为儿子写字不好而生气,阿玛是想念东青哥哥了。”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论是当年的东青,还是现在的东海,都是一样的聪明,一样的玲珑剔透。如果真把他们当成一般的小孩子,还真是大错特错了。

    东海低垂下眼帘来,浓密的睫毛微微地抖动着,“儿子也是,好想哥哥能回来,再像以前一样地陪我玩,给我带好吃好玩的东西来……可儿子知道,哥哥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儿子再也见不到他了……”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多尔衮暗暗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抱到膝盖上,一面帮他擦拭着眼泪,一面柔声安慰着:“好啦,别哭了,别老想着那件事儿了。再过几年你就长大了,成大人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玩耍了,他在不在你身边也没那么要紧的。他呀,虽然到天上去了,可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做得好不好,他都能瞧见。你想着这个,就好像他还在你身边陪着你一样;你想着你将来要是当个有出息的人,他肯定会为你高兴的……”

    东海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哭泣。哭了好一阵子,这才转过满是泪痕的小脸,看了看他,突然极认真地问:“那,额娘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儿子不听话,额娘不要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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