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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沙隔窗望向正在花园里蹲着玩儿的小雪。她实在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越懂事越叫人心疼。
老沙在花园施肥除草时,她就守在一旁默默递上工具;老沙在外屋做饭时,她就自觉在饭桌上摆好碗筷;老沙去羊圈喂羊时,她就跟在后面静静地学。这种来自孩子的无声陪伴,倒比和许多成年人的交流要舒服得多。小雪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瞭望站的一员,老沙、花园和羊儿们都很喜欢她。
锅里沸腾的奶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老沙边搅动边撒盐,又蹲下往灶膛里填了点牛粪。耳边似乎传来隐约的哭声,老沙急忙起身向窗外望去——小雪正蹲在花园里抱着双腿,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小李正愁眉苦脸地守在一旁,像个犯了错的大孩子。
老沙快步来到花园。小雪抬头看见老沙,流着泪,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小李也忙不迭地赶上来,解释道:
“我来取车,看到这个小姑娘在花园里玩,就问她是谁家孩子,怎么跑人家家里来了。没想到问完她就哭了。”
老沙蹲下搂住小雪,轻抚她的头发,安慰道:“不哭不哭。别害怕,这是小李叔叔,前天晚上你就是睡在他的车上被拉到山顶的。”
小雪用力吸了下鼻涕,怔怔地抬头看向小李,脸蛋儿上还挂着泪珠。
见小雪不再哭了,小李如获大赦,献宝似的从地上揪了几根狗尾巴草,手指灵活地上下翻飞,编起了草兔子。老沙随之将小雪到草原的经过简要地给小李讲了一遍。
听完后,小李哈哈大笑,向老沙解释道:“昨天我在县城买完草料和手机后,特别想吃四合永镇的一家酸菜炖血肠。吃完后天都黑透了。我开出镇子没多久,就尿急,去路边玉米地方便了一下。这孩子估计就是在那时爬上了我的车。”说着,他把编好的草兔子放在小雪面前摇晃,故意逗她说:“你怎么这么会挑,专趁我去方便的时候,上我的车?不然也你也不会被拉到人家家里了,是不是?”
小雪涨红了脸,盯着晃来晃去的草兔子看,咬着嘴唇不说话。
老沙赶紧把草兔子拿过来递给小雪,让她继续在花园里玩。自己则领着小李进了屋。奶茶煮得刚好,他盛了一碗递给小李,边喝边商量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小李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翻出袋炒米,往奶茶里撒了一把,美美地喝了一大口,缓缓说道:
“我觉得还是马上和福利院联系,让那边派人过来接。”
老沙有些犹豫,小雪似乎很怕福利院的人,尤其是那个院长奶奶。她竟然在电话里说要用铁链拴住小雪?这样的人怎么能教育好孩子呢?他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孩子去她妈妈那儿比较好。今天早上她给了我一张快递单,上面有她妈妈的地址。”
“她不是从小就被福利院收养吗?又从哪冒出来的妈妈?”小李不解地挠挠头。
“我问过了,她妈妈是一个常来福利院的义工,对她特别好。但不知怎么突然就不来了,只在孩子生日时寄了身衣裳。”
“小雪怎么知道那就是她妈妈?”
“她私下问过那个义工,对方亲口承认了。”
小李长叹一声道:“生而不养,真是造孽啊。让我看看快递单。要能联系上她妈妈也好。怕就怕对方是故意躲着孩子,不想要她。”
老沙忙掏出裤兜里的快递单。小雪今早起来默默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文具盒,打开来里面都是些零钱。小雪把钱一股脑儿塞到老沙的手里。老沙松开手一看,一块五块的纸币都有,按面值大小叠得整整齐齐,盒底还有几枚硬币。不知道小姑娘零零碎碎攒了多久。老沙笑着把纸币塞回小雪的手里,让她放心,在这里吃住不用给钱。
小雪歪头想了想,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十分精美的童话书,里面的图画一翻开就会站起来,把老沙看得眼花缭乱。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小雪是要他看夹在书里的快递单和照片。
快递单上的铅字已有些模糊。老沙仔细辨认了半晌,大概看出地址在北京。照片倒是小雪和一个女人的合影。她们站在大蛋糕后面,都笑得很灿烂。老沙把照片举得远些,凝神细瞧:小雪那时四五岁的样子,穿着蓬蓬的呢子连衣裙,活像个洋娃娃。那女人从身后环抱着小雪,看起来十分亲昵。两个人长得很像,都是标致的心形脸,双眼皮、大眼睛,笑起来都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老沙让小雪把照片放回书里,自己则把快递单收进了裤兜中,等小李来取车时和他一起拿主意。
老沙拿出快递单,把它尽量抚平,捧到小李面前指着说:“你看这地址像是单位的,不像家庭住址。”
“嗯,是个公司的地址。上面留的电话是座机。我打过去试试。”
小李掏出手机,对着快递单上的寄件电话拨了过去,甜美的客服声音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小李了然一笑,说:“你看,人家果真留了个假号码。”他飞快打字,在手机上输入了寄件地址,把搜索结果指给老沙看。“喏,这是一家创业公司,和仁互联网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江帆,副经理金明,都是男的。”
老沙深深地叹了口气,难道小雪妈妈真的这么狠心,用假号码假地址来糊弄孩子?
小李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哎!有快递单倒好办了。不用问小雪了。收件地址上有福利院的电话。咱们赶紧联系他们吧。”说着小李就要打过去。
老沙忙按住小李,犹豫道:“那她不是白出来了。我看小雪是不会甘心的,她一定想知道妈妈不要她的理由。被妈妈抛弃的滋味,太难受了。”
“嗨,还有什么理由。要么是未婚先孕,要么是重男轻女。哪个答案能解释给小雪听?生下孩子就扔在福利院门口。孩子长大了记事了来看看,自己有事就一去不回头,连句交代的话都没有。这样的妈还找她干什么?”
老沙小心地隔窗张望小雪是否还蹲在原地,能不能听到小李的话。可花木繁盛,小雪的身影一点也瞧不见。他放低声音说:“也许她妈妈有苦衷。问清楚了,孩子的这块心病能治好。不然,怕是要跟着她一辈子啊。”
“这倒也是。从前我没钱玩游戏。现在一出新的游戏机就想买,就算在家里放着落灰我也高兴。小时候没满足的心愿,长大了就会一直想去弥补。”小李感慨地向花园望去。
“所以,也许我可以带她去北京,找她妈妈问个明白。”老沙低头嗫嚅道。
小李眉毛一扬,惊声叫道:“你?带着一个看起来也就六岁的孩子?去北京?”
老沙慌乱地解释:“我,我只是有这个想法。孩子想妈妈想得厉害。昨天半夜,我怕孩子冷,起身给她加了条被子。掖被角的时候,我摸到半个枕头都是湿的。”
小李无奈叹道:“唉,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这孩子是被我阴差阳错拉过来的,我也有责任。更何况小雪这么乖,这么懂事,我也挺心疼她。”他喝了口奶茶,继续说道:“但你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情况吧。你身体虽没什么大毛病,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路上有个闪失怎么办?钱的方面,你是林场的护林员,有退休金,养活自己没问题。但你也没余钱当路费呀?我记着你从没离开过塞罕坝吧?自从你五年前退休后,连场部都不怎么去了。顶多就是去山下放放羊,去我家卖卖羊毛。你一没钱,二没人,年纪又这么大了,怎么带孩子去北京呀?现在和过去可不一样了。外面的社会发展得太快,变得太多了。”
老沙沉默了,他知道小李说的对。这样简单笃定的事实,被一个简单笃定的年轻人说破,实在无可辩驳。女儿也会这么想吗?要是能和她聊聊就好了。老沙抬头又瞅了一眼花园,怜惜地说道:“将心比心,这么小的孩子,是怀着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敢从福利院跑出来找妈妈。怎么好叫她失望地回去?”
“那也不该由你管啊?让福利院、派出所去找。这慈善轮不到你来做吧?”
“他们要是会管这事,小雪也不用偷跑出来了。谁会真心在乎一个小女孩的心愿?要是我没碰上也就算了,现在她到我家里了,我不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呀。”
“你呀,一看到孩子就心肠发软。天底下的苦孩子多了,你帮不过来。不要没事找事,好好留在家里过你的安稳日子吧。”
老沙无言以对。这些年,他独自一人生活在山顶瞭望站,与外界的关联越来越少。草原是一望无际的碧绿海洋,山顶就是睡在草海里的岛,老沙自我放逐到这座孤岛上。这是他的终点,是他的结局,是他为自己掘好的坟墓。
“不是什么事都非要有个答案。这么刨根问底下去,或许会伤了孩子的心。”小李把喝空了的碗放在桌上,拍拍老沙的肩膀,打算回去了。
老沙起身去送他。小雪还蹲在花园里,头几乎埋在了膝盖间。刚才的一切一定瞒不过她的耳朵。这孩子实在有一颗非常敏感的心。
小李单手支撑,翻身上了门口的三轮车,向小雪按了声喇叭致意,沿着蜿蜒的土路下了山。老沙目送车子消失视野尽头,回身掩好园门,招呼小雪进屋去喝奶茶,抱着切好的干草走向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