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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常做这样的善事吗?”老板娘好奇地问。
餐厅一下子安静起来,老沙惶恐地摇了摇头,不小心让勺子碰到了碗沿,被清脆的碰撞声吓了一跳。
“真是可怜的孩子。还好遇到这么善良的老爷爷,是吧?”老板娘转向小雪,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蛋。
小雪显然不适应如此亲密的动作,刚喝了口热粥,噎在嘴里,不好咽下去也不好吐出来,梗着脖子难受极了。
老板娘却还不打算放过他们,继续对老沙说道:“您的心肠可太好了。现在这个社会,人人都只顾着自己。我记着小时候,一家人杀猪,全村人都去帮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端去给左邻右舍尝尝。现在,哼,我连隔壁人家打哪儿搬来的都不知道!”
受了老板娘的夸奖,老沙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幸亏他本就是个黑红脸儿,不然非得叫人看出来不可。他尴尬地连连摆手:“过奖了,过奖了。”
“您,这是要去做什么呀?”梳油头的男人不再摆弄手机,倾斜身子凑了过来。他的衬衣袖口长度刚好,露出腕上价格不菲的手表,皮鞋擦得锃亮。
老沙只得解释道:“这个小姑娘六天前走失到草原上,正好到了我家。我打算带她去北京找妈妈。”说完,他的脸更烫了。
“走失?是父母把她弄丢了吗?”新婚夫妻也转过身来,年轻的丈夫推了一下脸上的眼镜,开口问道。
“呃,不是,她从小在石家庄的福利院长大,为找妈妈跑了出来,火车坐过了站,又被我邻居小李阴差阳错拉到了塞罕坝。”
油头男直白地接口问道:“福利院?这么说她本就被妈妈遗弃过喽?”
小雪默默地把勺子放回碗里,两手垂到了桌子下边。老沙为男人刺耳的词语迫切地辩解:“不是,她妈妈是有苦衷的。从前常来看她,对她很好。这几年才没了音信。也许是因为搬去北京了吧?”
油头男脸上浮现出无声的笑容,他环视餐厅,自得地宣布:“我想,她妈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们何必这么不识趣呢?”说完,就懒洋洋地向后仰去,继续刷起了手机。
小雪咬着嘴唇抬起头来,盯着油头男,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
老沙轻轻把手放在小雪肩上。“呃,也许是这样吧。但也要当面问清楚啊,不然孩子稀里糊涂的也是块心病。”
“那你打算怎么找她妈妈?”戴眼镜的丈夫问道。
“她妈妈给小雪寄过快递,上面有地址。一路找过去,总能找到。”
“哈,快递?要是假地址呢?要是查无此人呢?”
“呃,我会带着她继续打听,直到找到为止吧。”
“这么说,您一定做了充足的准备喽?”那妻子笑意盈盈地开了口,她转头瞪了丈夫一眼,飞着眉毛嗔怪道:“老人家一看就是蒙古族,一边办畜牧业,一边搞旅游,做做慈善不在话下。这儿的牧民都可有钱了。”
老沙心虚地计算着他那十几只羊,猜想自己应该不属于“可有钱”的范围——他真傻,怎么只卖了四只羊呢?
眼镜丈夫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老沙。他妻子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把手移到了对方的手臂上,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而油头男早已沉浸在他的手机里,只有脸上还停留着讥笑的神色。
老板娘冲他们皱了皱眉,一脸庄重而理解地问道:“您是信些什么的吧?”
老沙被问懵了,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老板娘是在说他的信仰。
老沙努力思考着。他礼拜敖包,是因为这是自古至今的风俗;阿妈倒是常去拜佛,但她又说长生天才是草原的守护者;他小时候看过满族萨满祭星,无数篝火沿着山脊长夜燃烧,如星辰落地,蔚为壮观;还有那个也叫沙德格尔的诗人。他原本是个喇嘛,因为写了太多讽刺活佛贵族的诗而被赶出寺庙,成了游方僧。想来想去,老沙和宗教的关联似乎只有这些。
老沙并不反对别人信奉什么,他自己倒没有一个明确的偶像去崇拜。他太笨了,理解不了宗教,也反驳不了宗教,只能敬而远之。要非说他信什么,他上信苍天,下信厚土,中间信自己的良心。老板娘开始念叨起因果报应、积德行善之类的话。这些其实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不过是一个老头子,带小女孩去找她妈妈而已。
因此,老沙清了清嗓子,涨紫了脸,慢慢开了口:
“我妻子年纪很轻就去世了——因为难产。她是个很柔弱的人,身体不太好,却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我们的女儿。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之处吧?我女儿生下来就没了妈妈,没享受过一天的母爱。但这孩子不一样,至少她妈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至少她们还没有被生死隔开……”
老沙尽力稳住颤抖的声音,和小雪对视一眼,继续说道:“都说母性是与生俱来的,我觉得不是这样。世界上有的女人,可能天生不适合做母亲。她们被这份沉重的责任压垮了、崩溃了、逃跑了……我,我没权利去谴责她们什么。但至少,我可以带孩子去问问她的理由,听听她的解释。就算答案不是我们想要的,也总比稀里糊涂地活到六十五岁,再来后悔要好吧?”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这番赤裸的坦白让老沙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一样,他一点胃口也没了。老沙站起身,用能做到的最优雅的姿态向餐厅里的诸位欠一下身,牵起小雪的手转身离开了。刚出门,身后便响起了一阵吃吃的笑声。
老沙和小雪在沉默中回房收拾好背包。出门时,老沙看了看穿衣镜里的自己。他有一张夜夜梦里能见到的阿妈的脸。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少阿爸的成分?那个淹死在河沟里的酒鬼。他在骗谁呢?以为自己能做一个和阿爸完全不同的好丈夫、好父亲,一个好人?他应该立刻夹起尾巴一路逃回瞭望站,把小李的劝阻、油头男的讥笑、眼镜丈夫的怀疑、和那个笃定他有钱的妻子通通关在外面。
老沙苦涩地开了门,只见老板娘和老板正并排站在走廊里。他们一高一矮,像一曲滑稽又和谐的旋律。
老板娘欣慰地说:“还好我们家这口子进完货及时赶回来送您,我还担心您已经走了呢。”
老板敛起眼里的精光,真诚地握住老沙的手:“我们想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谢谢。”老沙哆嗦着嘴唇,紧紧握住老板的手上下摇动。
老板娘接话道:“我们都相信您能成功。谁都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谁都是有妈妈的人。加油!让小姑娘找到妈妈。”她伸出粗糙的手掌,摩挲小雪的脸蛋。这次小雪不再僵直,而是羞怯地笑了起来。
老沙一瞬间热血沸腾,他牵起小雪的手,在这对夫妻的目送中,大步迈出旅馆。太阳正泼洒着灿烂的光辉,几缕羊毛般的云丝挂在高远的蓝天上,脚下的道路无尽延伸向远方。
老板娘说的没错,今天真是个适合出远门的好天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