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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老沙和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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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餐高峰期已过,路边饭馆里,服务员正懒洋洋地擦着桌子;民宿的白墙外,几个少女正在变换着角度嘟嘴自拍;旅游商店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串、蒙古刀、牛仔帽等从南方批发来的纪念品,游客正在和老板激烈地讨价还价。老沙和小雪好奇地张望着,沿着街道向前走。路过林场办公处时,老沙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大院里静悄悄的,花坛中心的石碑上写着“水源卫士,风沙屏障”八个大字,石碑后是白色的三层办公小楼。老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办公楼不见了,石碑也消失了,眼前是坑坑洼洼的广场和低矮的土房,老领导王书记站在广场前方,挥舞手臂,对台下的年轻人鼓励道:“好好干!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到哪儿都不怕了!”啊,这夜夜徘徊在自己梦里的场景,怎么成了现实?一晃神,办公楼和石碑依旧好端端地矗立在眼前。老沙擦擦眼睛,哦,那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老书记早就过世了,骨灰就撒在林海里。

    门卫正从窗户里伸出半个脑袋,怀疑地看着老沙他们。那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老沙不认识他,办公处里已经没有熟悉的人了。老沙叹了口气,牵起小雪的手,继续往场部边缘走去。喧嚣人烟被他们留在了身后,辽阔的草原又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老沙自幼生长在草原,却始终不敢说已看尽了这片土地的风景。如今是仲春,草原上一派生机盎然:路边的杏花已长出了新叶,浅粉色的花瓣飘零如雪;委陵菜的小黄花一闪一闪;绣线菊开着刺绣般的碎花;山丁子树挂满了冰凌一样的花串;点地梅短粗的叶子贴着地,花心带一点鹅黄。过不了多久,草原上会开满了灿烂的金莲花和缤纷的格桑花,还有玫红色的野芍药在山脚下肆意盛放。

    老沙他们在一大片丰盈灿烂的油菜花前站定,据说这里是班车停靠的站点。从前班车是停在林场招待所门口的。出发前小李向人打听,得知招待所已经停业,班车点也挪到了场部外,一小时一趟。

    戴橙黄渔夫帽的小雪看起来像是一朵长在路边的可爱蘑菇。她乖乖仰望着不远处的山峦,那里的树林比昨天看到的要高得多,每棵都将近三十米。塔型的树冠在清风的吹拂中纹丝不动,个个昂首挺胸,直入云霄,漫山遍野,蔚为壮观。

    老沙顺着小雪的视线望过去,笑着问道:“是在看林场吗?那片林子可是爷爷种出来的哦!”

    小雪眼睛圆睁:“这些树都是您种的?也太厉害了吧?”

    老沙被逗得哈哈大笑:“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是和很多人一起,而且种了很久呢。我想想,从林场建成到现在得有五十八年了。”

    小雪张大了嘴巴,感慨道:“五十八年啊……”

    老沙笑了:“好吧。既然要等车,那我就给你讲讲我年轻时的事吧。这片草原名叫塞罕坝,你是知道的。可这是什么意思呢?”他顽皮地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塞罕是蒙语,意为美丽,坝是汉语,意为高岭。合在一起就是美丽的高岭。听林场的技术员说,我们塞罕坝正好处在内蒙古高原的边缘,是山地向高原过渡的地带,海拔变化很大。所以这里森林草原、河流湖泊各种地形地貌都有,自然资源很丰富。”

    小雪信服地点点头,“是啊,这里真的很美,就像仙境一样。”

    “这里从前可没这么漂亮哦。我小的时候,草原上很多地方都开了狼毒花,逐渐荒漠化。风一吹黄沙遮天蔽日,天空都成了红褐色。”

    “啊,怎么会这样?”

    “很久以前,这个地方是皇帝大臣们演练骑射的皇家猎苑,被称为木兰围场。我们这个县叫围场县,就是因此得名。后来清朝衰落,围场逐渐开围放垦,各路土匪和日本侵略者又接连来掠夺采伐,生态就被破坏了。五十年代,***提出要绿化祖国。林业局的人就来这里考察,要为北京阻沙源、保水源。专家们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冰天雪地里发现了一棵孤独的落叶松。因为这棵一百五十岁的落叶松,专家们确信在塞罕坝种树是可行的。六二年,塞罕坝机械林场正式成立,全国三百多名林业毕业生和职工,响应国家号召,来这里植树造林,才有了现在这片青山绿水,成了国家级的森林公园。”

    “我十六岁就来林场当马倌。那时林场已经建立八年了,树只种活了六万亩。这里海拔高,无霜期短,树苗很难成活。我们都说,坝上一年只刮一场风,从春刮到冬。”老沙不自觉地笑了笑:“我是当地人,就带着那帮知识青年挖地窖、住仓库、睡马棚。其实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只是我长得显老,他们就管我叫老沙。其实蒙古族称名不举姓,我不姓沙。可大家叫来叫去习惯了,我也就由他们这么叫。现在到了这把年纪,我还是被叫做老沙……”

    他腼腆地挠了挠头,继续向小雪讲道:“当时条件苦啊。夏天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冬天气温能到零下30多度,一杯热水倒进杯中,不到十分钟就结成冰块。要是将热水泼出去,瞬间就成了冰雾。我们睡的炕只铺一层麦秸。晚上太冷,我就戴着皮帽子睡觉,醒来后帽子、被子、眉毛上都结满了霜。”

    “种树的时候,我们干脆就吃住在山上。山上没水喝,干活时又累又渴,满嘴起泡,嘴唇干裂,我们就把干粮掰成小块儿往嘴里塞。一天下来,泥水糊得满身满脸都是,不说话都分不清谁是谁……你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愚公移山”?那我们就是“傻子种树”了。但当时大家在一起,完成国家的任务,并不觉得苦,反而很快乐。一个很有才的知青还写了副对联贴在宿舍门口,叫:

    一日三餐有味无味无所谓

    爬冰卧雪冷乎冻乎不在乎

    提起年轻时的艰苦奋斗,老沙的脸上添了几分自豪的神色。小雪微笑着,继续听他说下去。

    “你看那边的山坡,当年我们在那儿逮到只野兔。你猜是怎么逮到的?因为我们浩浩荡荡地在种树,山坡上到处都是人,兔子被吓得满山乱跑。但它无论跑到那里,都有人在那堵着。兔子跑到最后又累又怕,缩到草窠里不敢动。我走过去,轻轻松松就把它捡回来,给大家的晚饭加了道硬菜。唉,现在这片一百四十万亩的林场种得多不易呀。老书记说,树苗种下去十五年后才能成材。对于当时年轻的我们来说,十五年漫长得像是下辈子的事。没想到,一晃,别说十五年,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当年的小树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真的长大成材了。我听小李说,前年,联合国给塞罕坝颁发了一个地球卫士奖,颁给所有林场的建设者。因为我们种出了世界上最大人工林,成了全球环境治理的榜样。这真是年轻时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呀。”

    老沙不可思议地摇头感慨着。小雪再次看向无垠的林海,这是多少人的心血一棵棵浇灌而成的呀!她转向老沙,小心翼翼的问:“刚才吃早饭时您提到妻子,她也是林场的人吗?”

    “是啊。她就是来林场下乡的知青。她上坝时,我已经在林场工作三年了。女知青们都穿着统一的蓝棉袄和白羊皮帽子。她在人群里个子最高,扎两根小辫子,我一眼就看到她了。”

    “那她,一定很好看吧?”小雪脸上写满了好奇。

    “嗯,好看。”老沙羞涩而诚恳地说:“其实,那时觉得女孩子,都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