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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市区的火车站可比四合永镇上的大太多了。拥挤的站前广场上全都是人:拉客住宿的、开黑车的、卖瓜子饮料的、收钱拍照的、接站的、送站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老沙这辈子见过的人都没有此刻广场上的人多。他牢牢地攥住小雪的手,张望着买票的所在。
终于,老沙在广场一角的小屋上看到了售票处三个红字。他们穿过人群走到门口,屋里像下饺子一样挤满了人,隐约分成了四、五条队伍。老沙领着小雪排到了最靠里、人最少的一列后面。随着队伍逐渐缩短,老沙伸长脖子向前看去,大惊失色。在排队的尽头,他并没有看到高高的玻璃橱窗和漫不经心的售票员。取而代之是一个方方正正箱子一样的机器。
老沙一下子慌了神,看向旁边队伍,尽头也是个机器。他惶然地回头张望,身后已排了四五个人。有的在埋头玩手机,有的在打电话,有的正不耐烦地抱着手臂抖着腿。
老沙把求助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转头仔细盯着前人的动作,看别人怎么操作。下一个就是老沙了。他慌慌张张不知自己学了多少,硬着头皮,拿出身份证,放在了机器的读卡区。识别成功,老沙长舒了一口气,颤抖着从腰包里摸出张百元纸钞,摸索了半天也没发现投币口在哪。小雪也急得凑了过来,帮他一起找。老沙努力辨认着机器上的小字,越看眼越花。
“不会取票吗?我帮你吧。”身后的人探过头来对老沙说。
老沙感激地回头看去,那人是个小伙子模样的小伙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老沙连忙闪身让他上前,拜托道:“麻烦你,买一张下一班去北京的火车票。”
小伙子接过老沙的身份证和钱,在机器上捣鼓一番,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他,无奈地说:“这是自助取票机。你没有提前在上网购票,用不了这个机器。得去人工柜台买票。”
老沙信服地点点头,果然不该跟着人流在这里排队。他这样过时的老人怎么玩得转这么高科技的机器,还是老老实实去柜台买票才对。老沙礼貌地向小伙子询问人工柜台的位置,刚才他们一路走来始终没有看到。
小伙子转身看了看身后乌压压的人,面露难色:“一两句话也说不清,你们去门口问问别人吧。”
老沙理解地点点头,说了声好,牵起小雪就要走。
“哎——算了算了,我带你们过去吧。尊老爱幼嘛。”小伙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拦住了老沙。
老沙感激极了,有年轻人帮忙,买票坐车肯定会方便很多。
小伙子十分懂行地说道:“现在都是电子支付了。柜台不爱收整钱。你有没有买票的零钱?”
老沙连忙打开腰包翻找。抓娃娃时,他把零钱都用完了,包里净是些百元大钞。一个排在小伙子身后,民工模样的男人挤了过来,一边听他们交谈,一边伸着脖子往腰包里瞧。让老沙十分不舒服。
老沙翻完腰包夹层,又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为难地摇摇头。小伙子爽快地说:“没事儿,我先带你们去外面商店换个零钱,再去买票。”说完,他顺手拿过老沙的腰包,领着他们就要走。
那民工突然叽哩哇啦地冲老沙他们嚷了起来,做出种种激动的手势。小雪被吓得直往后缩,老沙也一头雾水。他的汉话本就不利索,方言就更听不懂了。只能通过对方的语气手势,猜测他是在发脾气。
“走吧。”小伙子一脸无奈地催促老沙:“他嫌我们太慢了,耽误他买票。”
老沙惶恐地道着歉,护着小雪,低头跟着小伙子往外走,为自己的愚笨而深深自责。那民工还在不依不饶地大声嚷嚷着,作势来拽老沙的胳膊,被小伙子用力推开了。
小伙子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转身安慰老沙:“别放在心里。火车站嘛,太乱了。什么没素质的人都能碰上。”
老沙他们走出售票处,跟着小伙子在广场上穿梭,朝着车站边的一排小商店走去。小伙子腿脚麻利,两条长腿一晃就走出老远,老沙和小雪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老沙一边跟,一边将目光紧紧黏在小伙子的后背上。不管怎么说,他的腰包正在小伙子手中。老沙本想追上去把腰包要回来,又担心这样做会冒犯到小伙子。城里的风土人情毕竟和草原不同。更何况,人家是主动放弃排队,来帮助自己这个落后于时代的老头子。
“我只要盯住他就可以了。”老沙暗暗地想。
可就在他们从一个小红帽旅游团中间穿过时,小雪被人撞到,松开了牵着老沙的手。老沙连忙回头把她拉回身边,过程只有短短几秒。再回头时,小伙子却不见了。老沙的脑子嗡地一声响了起来,天地也跟着晃了几下。他尽力稳住心神,追上前去,在人群中一连拍了好几个肩膀。但肩膀的主人都不是那个拿了他腰包的小伙子。
老沙不断安慰着自己,广场上人这么多,小伙子只是和他们走散了。他牵好小雪牢牢站在原地,等对方找回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他们的投在地上影子一点点向东偏移。小伙子始终没有出现。
老沙的胸口像堵了团棉花一样憋闷。事情变化得太快了,他的脑子根本追赶不上。那个小伙子真的骗了他?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一个骗子!
他又犯错了,就像之前人生中犯过的那些错误一样。小李才是对的。外面的世界这样大,人这样多……他和小雪身处其中,就像两粒渺小的沙子被潮水吞噬,吃干抹净,寸骨不留。呵,这庞大,残酷,不可理喻的世界!这复杂,阴暗,难以琢磨的人!老沙真想放声痛哭一场。可小雪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仍旧焦急地四下张望着。
老沙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用冰凉的手拉着小雪挨花坛边沿坐下。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民工那么生气——他在试图阻止自己被骗。可老沙他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老沙还在山顶瞭望站,此刻,应该刚把吃饱了青草,喝饱了清水的羊群赶回羊圈。夕照洒在花园里,树影摇曳,鲜花遍地,美得像旧日的歌谣。老沙轻轻踩在鹅卵石小路上,去菜地摘几根新鲜的豆角,拔几根小葱,做出一锅精彩的豆角焖面,咕嘟咕嘟在锅里冒着浓香……老沙猛然睁开双眼,此刻,他坐在几乎无人的火车站广场上,离家千里,身无分文。
他失落地低下头,把背包打开,想看看他们还拥有些什么。食物都已经吃光了。包里只剩下带给小雪妈妈的礼物和一些日用品。小雪一声不吭地打开自己的背包,取出了文具盒里的零钱,全部倒在了老沙的腿上。老沙垂着头,死死盯着这些一块五块的零钱。他没有勇气抬头看向小雪,只要和她有一点对视,他一定会哭出声来。
老沙合拢手指,将这些零钱紧紧攥在手里,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是83.5块钱。他把这些仅剩的钱小心地放在了背包拉链内袋中,把背包反着背在自己胸前。毕竟那骗子说过,火车站是很乱的。这或许是他刚才说的唯一的真话。
把钱放好后,老沙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拿出手机,静静地看着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只要拨过去,他就能听到小李熟悉的声音。小李一定会安慰他,接纳他,站在山顶瞭望站门口,张开怀抱欢迎他回家。是的,市区有直达塞罕坝的旅游大巴,八十块应该可以买一张回去的车票。他好想回家,好想站在山顶放声高唱一曲蒙古长调,好想亲昵地拍拍羊儿的脑袋,嗅嗅花园的芬芳。他会上当受骗是因为旅行经验不足。等他和小雪回去休整好了,做了更充足的准备后,再次出发,就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所以,要回去吗?该回去吗?如果不回去,又怎么继续往下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