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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在有屋顶的房子里了。
虽然这栋房子极尽简洁雅致,主人也极尽体贴周到,但老沙还是怀念旷野里夜夜与他相伴的清新空气和啁啾虫鸣。他叹了口气,摸索着扭开了床头的台灯,缓缓从软床上坐了起来。
不知小雪此刻是不是也在失眠?这趟寻母之旅算是拥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局。虽说林静不是小雪的真正的妈妈,但平心而论,她待小雪的确万般疼爱,一如亲生,言谈之间仍然有收养小雪的愿望。她丈夫江帆虽然表面上淡淡的,但看得出来,他对小雪的到来还是深受触动。吃晚饭时,江帆一直好奇地向老沙追问这一路的遭遇,满脸是钦佩的神色。而他们的独生子远山,漂亮得像个小姑娘,一直温和友善地关注着小雪。如果成长在这样富足的家庭里,小雪也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和更多的关爱吧?
老沙一边替小雪思索着未来,一边起身下了床。他打算去小雪房间看看,要是她还没睡着,可以一起聊聊天。
走出房门,深夜的走廊里漆黑一片,只有客厅的方向隐约透出了点灯光。别是忘了关灯?老沙披着衣服,慢慢踱过去查看。只见沙发边的落地灯散发出柔和的暖光,林静穿着宽大的睡袍,披散着头发,正蹲在客厅角落,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寂静的房间里,似乎隐约充斥着凄厉而微弱的猫叫声。老沙刻意放重了脚步,引得林静猛地回过头来。在看清来人是老沙后,林静长舒了一口气:
“是您啊。太好了!您有牧马养羊的经验。请帮忙看看阿咪是不是要生了?它刚才来挠我的房门,把我吵醒了。”林静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让出了位置,嘴上嘟囔着:“明明下周才是预产期呀。”
“别着急,让我看一看。”老沙的脚步和话语一起赶到林静身边。只见那只名叫阿咪的波斯猫正侧身卧在猫窝中,颤抖着身子,不停地痛苦地喵喵叫着。老沙一手轻抚阿咪的脊背,一手探向它臃肿的腹部。“是要生了,羊水都破了。”老沙抹开了手上的湿润。
“阿咪是第一次当妈妈,恐怕不会自行分娩。”林静着急地说:“我去叫江帆,马上开车带它去宠物医院。”
“已经来不及了。”老沙果断地说:“这样,你去准备剪子、温水、毛巾、酒精、棉球、毯子、一次性手套。我接生过小马小羊,知道该怎么做。”老沙连珠炮一样地报出一串物件。林静轻点了一下头,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去准备。
老沙将双手洗干净,牢牢地蹲在地上,守在阿咪身边。他轻柔地按摩着它的肚子,在它耳边温言细语地鼓励它。林静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双手合十,望着天花板默默祝祷。阿咪像一条案板上待宰的鱼一样,大口地喘息,微弱地挣扎着。突然,它绷紧脊背,两条后腿用力蹬地,耸动了四五次后,筋疲力尽地趴了下去。一只光溜溜,小老鼠一般的猫仔随之生了出来。林静激动地流出了开心的泪水。老沙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他冷静地观察到阿咪并没有主动去撕破胎衣,咬断脐带,吃掉胎盘。它只是呆愣愣地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猫,满脸不知所措。老沙赶忙替阿咪动手,擦干包裹着小猫的黏液,剪断脐带,清理小猫的口鼻。做完这些后,老沙把小猫放在了阿咪的鼻子底下。阿咪小心地嗅了一会儿,从头到尾将把小猫舔了一遍,把它挪到腹下,喂起了奶。
半个小时之后,第二只小猫也降生了。剩下的小猫也接二连三地生了出来,一共是五只。
“阿咪,你当妈妈啦。“林静欣慰地看着静静地给小猫喂奶的阿咪,转头对老沙感慨万千:“见证了生命的诞生,真好。”
老沙已累得窝坐在了地上,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盯着阿咪和小猫们。暖黄的灯光为他的头肩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他静静地开了口:“是啊,也就是在此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带小雪找妈妈的真正原因。”
林静敛起脸上的微笑,郑重地搀老沙起来,扶他在餐桌边坐下。走进厨房,为他和自己倒了两杯热牛奶。
老沙将手紧紧地握住温热的玻璃杯,轻轻啜了一口牛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林静将身体坐直,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二十二年前,我的女儿去世了。我把她的骨灰洒在了月牙湖里。那以后,我就一直住在湖西侧山顶的瞭望站里,每天都能看见镜子一般的月牙湖,它打不碎也磨不损,永远光洁如新。就像我的女儿,永远停留在了花一样的二十二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明白,虽然琪琪格是草原的女儿,但总有一天她会飞出去。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让我敬畏。高考填报什么志愿,都是她自己和老师决定,我呆站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话。老师告诉我,琪琪格想填报的学校都在北京。呵,她那是想去妈妈的家乡看看。她也真争气,录取她的学校是她的第一志愿。去报到的时侯,琪琪格想让我陪她一起去,我没有答应。一是家里不富裕,这一来一回的路费开销不少;二是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上她的忙,还会给她丢脸。于是,她就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草原,去了北京。”
“上大学以后,琪琪格只有在每年过年时才会回来。每次回来,她就围着我叽叽喳喳地讲她在北京遇到的新鲜事:去天安门广场上看升旗仪式;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喂长颈鹿;去王府井排队吃麦当劳。她说配薯条的番茄酱她都没舍得扔,全部挤出来吃光了。我听也听不懂,只是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傻笑。”
老沙笑着抿了一口温热的牛奶。林静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老人不善言辞。在他沉默时,像是深山里的一汪清澈的潭水;开口说话时,却能将平实的语句变成一朵朵真挚的花。
老沙把玻璃杯放下,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在她上大学四年级的时候,还没到寒假,琪琪格就跑了回来。我打开门,看见风尘仆仆的她在门外站着,穿着大号棉袄,下摆盖住了肚子——她怀孕了。”
林静痛心地皱起了眉毛,老沙局促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孩子的父亲是她学校里的老师,也就是他带琪琪格四处游玩,打开了一片新天地。琪琪格以为他们是在谈恋爱。直到被对方的妻子找到学校后,她才知道他有家有室。那男人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琪琪格身上,说是她先勾引的他。琪琪格百口莫辩。在一个人微言轻的女学生和一个前途光明的男老师之间做选择,学校很利索地就把琪琪格开除了——就算没被开除,她也不能继续在学校待下去,人们的唾沫星子会把她淹死。琪琪格就仓皇地连夜逃回家来了。”
老沙吸了吸鼻子,缓缓地说道:“她说完之后,我提刀就要去找那个男人拼命,被琪琪格拦下来了。她说杀人得偿命,为了那样一个畜生,自己的阿爸也搭进去,不值得。自己肚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她现在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我们蒙古族,对女孩子没有那么多道德束缚。既然她决定生下孩子,我也就同意了。她不愿意见人,我就借着放马的说辞,带她去了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