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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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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昊十一年,青州瘟疫横行。

    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他们三五成群,集结成队,从四面八方涌向枫叶城,却不得不在高耸的城墙边停了下来。

    官府的守军早就收到消息,城门早早已经关掉,吊桥高起,任由哀嚎遍地,寒风肆虐。被当作难民的城外之人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人群中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衣着破落单薄,鼻子冻得通红,小脸脏兮兮的,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哈着气。

    少年名叫牧东风,是二十里外石桥村人,父母在此次瘟疫当中双双殒命归天。哭干了眼泪的少年被好心的邻居带着一起逃难至此,已经两天水米未进。

    枫叶城是青州下辖的最小的县城,城中人口不过三万,衙役、帮闲加起来不超过二百人,面对着数以千计涌来的难民,县令何守业一筹莫展。

    他站在城墙之上,来回踱着步,心里不停盘算:城门不开,城外难民会越积越多,一旦哗变,他担待不起;可若打开城门,且不说瘟疫难控,就连城内治安都将成为问题,人员安置更是头疼。

    县丞崔五福站在何守业的身边,同样焦急万分。他的一家老小回乡省亲就在城外等着进城。

    就在此刻,一名衙役快步奔上城墙,拱手道:“何大人,万马堂镖局的大当家卓不凡率枫叶城中大户求见!”

    “快请!”何守业忙道。

    一会儿工夫,卓不凡和城中十余名大户来到城墙之上。

    卓不凡拱手见礼,开门见山:“何大人,我等前来为大人分忧!”

    何守业知道卓不凡侠肝义胆,在枫叶城颇有威望,急忙问道:“不知卓大当家有何高见?”

    卓不凡道:“何大人,您一向爱民如子,体恤民情。如今瘟疫横行,难民临城,我等绝不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这位...”

    卓不凡一指旁边的人,道:“这位是咱枫叶城的妙手医圣钟东岳,一生济世扶困,救死扶伤,对瘟疫防治颇有心得,愿为扫除瘟疫尽份心力。”

    身旁的长须老者八十有余,仙风道骨,微微躬身,施礼道:“老朽不才,当尽心竭力,造福乡里。”

    何守业忙上前一步,握住钟东岳的手,叹道:“有钟圣医出手,自然马到功成。”

    卓不凡又道:“枫叶城东西校场能容纳至少两千人临时安置,在下与城中各位乡绅愿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正在积极筹备毡布、帐篷、棉被、食物、水等急救物资。灾难当前,我等愿效犬马之力,与枫叶城共进退。”

    何守业鼻头一酸,连说三字:“好,好,好!”

    停顿片刻,何守业肃衣正冠,一揖到地,起身时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下官替青州百姓感谢诸位仗义援手,雪中送炭。”

    众人急忙还礼。

    何守业回头看了一眼城墙外的难民,挺了挺腰杆,转头大喝一声:“崔五福!”

    县丞崔五福向前一步,大声道:“属下在!”

    “给你一个时辰,速速带人把枫叶城东西校场清理出来,号召城中百姓出钱出力,协助安置难民,另外凡发现有瘟疫感染者,在西校场建立一个隔离区隔离开来。钟圣医在西校场负责问诊配方,治疗之用物资调配均有你来负责。”

    “遵命!”崔五福躬身行礼,转身带着钟东岳和城中大户匆匆离去。

    就在离去前一刻,钟东岳道:“大人切记!所有城中衙役百姓,凡参与安置难民者都要青巾遮面,挡住口鼻,尽量避免相互接触。”

    何守业点点头,紧握钟东岳双手,红着眼圈道:“钟老先生耄耋之年,不忘救民于水火,实为我辈楷模,望老先生施医救人之时,定要保重身体。”

    钟东岳笑道:“医者仁心,略尽绵薄之力,何大人不用挂心。瘟疫肆虐,倒是大人一定要做好防护,珍重身体。老朽告辞!”言毕,大踏步离开。

    何守业目送钟东岳背影离开,转头看向卓不凡,道:“卓大当家,你我负责城外难民秩序维持,本官先在城墙上喊话,让难民排成队列,你和县尉陆川半个时辰后出城督阵,凡不听号令者,一律羁押。”

    卓不凡抱拳道:“谨遵大人调度!万马堂的所有镖师都在城下候命!”

    何守业看向县尉陆川,道:“留十人和本官在城墙上喊话,其余人等你都带下去,配合卓大当家维持秩序。凡有不听号令者,一律就地羁押。非常时期,非常法度,绝不可心慈手软。”

    陆川手按佩刀,挺胸道:“遵令!”

    何守业目送卓不凡、陆川等人走下城墙,整理下官服,来到城墙边,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静一静,静一静...”

    城外难民熙熙攘攘,听到城墙上有人喊话,都抬起头来看向城头,瞬间静了下来,远处的人也慢慢聚了过来。

    何守业目光坚毅,扫视一圈,朗声道:“各位袍泽同乡,我是枫叶城县令何守业。今天...”顿了顿,又道:“大家齐聚枫叶城,本官断不能袖手旁观,将在两个时辰后打开城门,放大家进城。”

    “好!”城外一片欢呼。

    何守业把手往下压了压,待声音小了下来,接着道:“由于人数众多,人员安置需要时间,需要大家配合。”

    城外难民有人高喊:“这么冷的天,先打开城门,让我们进了城再说。”

    有人附和:“就是啊!又冷又饿,再不开城门,我们都要冻死了。”

    何守业目光一凛,喝道:“不要吵,听我说,城外之人自动站成四队,本官自然会尽早安排打开城门。如果都往前挤,谁都进不来。”

    “排队排队,我先来的...你往后,踩我脚了...”

    “别挤了!孩儿他爹,我在这儿...”

    “我的鞋,我的扁担...”

    城外乱成一片。

    何守业咳嗽了一声,没有出声。衙役们在城墙上大声喊着:“安静!安静!听大人讲!”

    城外就像开了锅一样,再也安静不下来。

    何守业扭头跟身边的衙役嘀咕了几句,衙役撒腿跑下了城墙。

    一袋烟的功夫,城门吱嘎嘎打开了,一个百人队整齐列队出城,所有衙役刀出鞘,弓上弦,长枪列阵,严阵以待。

    队伍前面两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的正是陆川和卓不凡。

    难民一窝蜂儿一样扑了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放下的吊桥无计可施。

    卓不凡勒住战马,大声喊道:“都听着,按照何大人讲的排成四队,否则吊桥不放,谁也进不了城。”

    难民依然乱成一锅粥,你推我,我挤你,互不相让。

    牧东风在人群中被推来搡去,几次差点跌倒。他看了看周围,拼命使劲往外挤。

    好不容易挤到边上,看见同村的童二牛傻愣愣地待在边上出神。牧东风拽住二牛的袖口,拉到一边,大声对二牛说:“把我举起来。”

    二牛满脸疑问:“干什么?”

    牧东风气急败坏道:“把我举起来!不然谁都进不了城。”

    二牛想了想,闷了一声:“好!”一伸手,就把牧东风举了起来。

    牧东风顺势骑到了二牛的肩膀上,两手摇摇摆摆,大声喊道:“听我说,别挤了!”

    众人没人搭理他。

    牧东风晃了晃身子,使出吃奶劲儿喊道:“安静一下!都别吵了。”

    声音犹如石沉大海。

    人啊!在这时候,无法理智,头脑当中的恶伴随着恐惧肆无忌惮起来。

    卓不凡一回身,从背上摘下一张硬弓,弯弓搭箭,眼神凛然,瞄准了眼前疯狂拥挤的人群。

    卓不凡知道,如果现在不果断出手,将会发生大面积踩踏事件,有人已经被挤下了护城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别挤了!安静。”

    声如洪钟,振聋发聩。

    这是一声闷头嘶吼,这是一声当阳暴喝。人群瞬间静了下来。

    一脸通红的童二牛紧紧攥着牧东风的脚丫子,自己的一声暴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牧东风也吓了一跳,撇嘴冲二牛竖了个大拇指,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大声喊道:“乡亲们!听我说两句。”

    牧东风的高度让很多人不得不抬起头看他,因为他站在了童二牛的肩膀上,这时没人觉得他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牧东风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乡亲们,瘟疫让我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可瘟疫不能让我们再失去理智。我知道大家都想抓紧进城,可现在这样,只会让何大人紧锁城门。我们是要活下去,而不是乱下去。”

    众人静了下来。

    牧东风停了停,接着道:“乡亲们,想要活下去,我们只是难民。而乱下去,我们就成了乱民、匪患。看到对面的弓箭手了吗?再往前挤,我们就会成为弓箭下的靶子。”

    所有人看向对面。

    对面的弓箭手满弓弯月,斜指上空,只待一声令下,就会万箭齐发。

    “所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听指挥。现在大家听我指挥,所有人,原地不要动。”

    喧嚣的人群静默下来。

    人高马大的童二牛跟着大喝一声:“原地不要动!”

    “原地不要动。”牧东风再次大喊。

    二牛跟着高喊:“原地不要动!”

    队伍中有人跟着接着喊了一声:“原地不要动。”

    声音开始此起彼伏。

    刚有人想弯腰,旁边人大喊:“原地不要动。”那人本想弯腰提上踩掉的鞋,被人一提醒,赶紧站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牧东风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大声道:“所有人,后退三步。”

    童二牛抓着牧东风的脚脖子,用力高喊:“后退三步!”然后自己首先后退了三步。

    所有人没有动。不是不想后退,实在是退不动。

    队伍中声音也响了起来,“后退三步,后退三步...”

    缓缓的,队伍开始有了空隙,从后往前,空隙慢慢越来越大。

    牧东风冲城墙上大声喊道:“何大人,请派四人站在吊桥桥头,我来组织大家排队。”

    何守业微微点头,道:“去,四人站到桥头。”

    百人队列里走出四人,来到吊桥桥头,一字排开。

    牧东风喊道:“所有人,不要说话,原地不要动。放吊桥!”

    二牛跟着大喊:“不要说话,原地不要动。放吊桥!”

    县尉陆川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何守业,何守业点了点头。

    县尉陆川大喊:“放吊桥!”

    吊桥缓缓落下。

    难民没有再次拥挤,依次排队。衙役和镖师在队伍两侧开始维持秩序。

    城墙上的何守业长舒了一口气。

    牧东风从童二牛的肩膀上跳了下来,一屁股坐地上,大口的喘着气。童二牛也坐了下来,跟着大口喘气。

    刚才用力大声喊话,有些缺氧。

    牧东风看向童二牛,笑着道:“没看出来,你嗓门还挺大!”

    童二牛憨憨笑道:“两天没吃东西了,要不声音更大。”

    难民陆续进城,千人队伍只用了一个半个时辰就进城完毕。

    卓不凡来到两个孩子身边,看着气喘吁吁的牧东风,问道:“饿了吧?”

    牧东风双手撑着地,后仰着看向卓不凡,用力地点了点头。

    “啪”一声,两个吊炉烧饼丢到了牧东风的肚子上。卓不凡笑道:“先垫垫。一会儿请你们吃顿好的。”

    牧东风拿起烧饼,一口啃掉半个,把另一个递给二牛,笑道:“快吃,还热着呢。”

    二牛怯怯地接过来啃了一小口,只不过等到第二口的时候,烧饼一口就被吃没了。

    卓不凡笑着递过来水囊,道:“别噎着!”

    牧东风灌了一口,道:“谢谢大人。”

    ……

    西校场。

    难民安置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难民的队伍不散,排队等候发放食物、棉衣等物资,很多城中百姓在另外一侧排队捐献。

    西校场隔离区里的钟东岳忙得不亦乐乎。青巾下的面容大汗淋漓。

    牧东风跟在钟东岳屁股后头,不停地帮他擦汗。

    卓不凡陪着县令何守业走进帐篷,看到这一幕,两人相视一笑,不觉莞尔。

    卓不凡上前拍了拍牧东风,道:“孩子,你出来一下。”

    牧东风跟着二人走出帐篷,瞪着大眼睛,沙哑着嗓子道:“感谢何大人收留我们。”

    何守业笑了笑没说话。

    卓不凡看了一眼牧东风,喃喃道:“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何守业点点头道:“小小年纪,很不简单。多大岁数了?”

    “我十一,他十六。”牧东风指了指远处的童二牛答道。

    何守业笑着看了看牧东风,朗声道:“本官代表枫叶城欢迎你们!”

    牧东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