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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府的马车在飘满了无数河灯的运河边上快速驶了过去,没有谁注意到,在熙熙攘攘的运河岸边,一位头戴锥帽,身穿浅绿软烟罗襦裙的女子正在人群中穿梭行走。
女子的身边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丫鬟和几个家丁,其中一个丫鬟的手里赫然也捧着一盏用五彩粉蜡签糊的天灯。
此刻所有人指着天空那壮观的一幕在惊叹,而那女子的神态却很奇怪,她没有去看漫天飞舞的五彩天灯,她的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穿梭着,尤其是那些体态轻盈的姑娘们,她看的尤其认真仔细。
就算是隔着一层面纱,她那灼热的目光也让人觉得不容忽视。有几个姑娘甚至被她那执拗的目光给吓住了,要不是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唬住了那些姑娘。这位小姐恐怕早已被众人当做疯子,扭送去了官府。
跟在她身后的二位丫鬟,早就疲惫不堪,其中一个脚下踩着了不知被谁丢弃的半块猪油膏,哧溜一下滑了一跤,手里的五彩天灯差点摔了出去。
另一个丫鬟吓了一跳,忙提起嗓门叫道:“小姐,小姐,彩霞姐姐摔着了。”
那还在人群中如无头苍蝇般穿梭着的小姐,立刻回过头来,锥帽下垂着的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露出了她尖尖的下颌,还有嫣红的嘴唇。如果钟紫苑在,一定早就认出来了,这位绿衫小姐,正是她的闺中密友刘玉清。
刘玉清眼见彩霞半坐在地上,显然也吃了一惊,忙提着裙角跑了回来。她掀起锥帽前的面纱。蹲在彩霞身边,焦灼的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有伤着哪里?”
彩霞只是被吓了一跳,倒没有真伤着。见自家小姐急了,她忙安抚道:“没事,没事,就是今儿路走多了些,脚有些发软。才滑了一跤。没摔着。”说着,她又邀功般举起紧拽在手里的五彩天灯,笑道:“瞧。它也没摔着。”
刘玉清这才放下心来,她从彩霞的手里接过那盏五彩天灯,轻轻抚摸着。明显瘦削了不少的粉面上露出一抹苦笑,道:“我知道你们累了。其实我也累了。可是我能出府的机会极少,下次还不知道是几个月以后。今日我称病没有进宫赴宴。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紫苑妹妹。瞧瞧她如今好不好,再把这盏天灯送给她。记得去年的中秋节,她就想要来着。可惜那时我却如鬼迷心窍般没有答应。今年我想圆她的愿望而已。为什么也这么难?”
彩霞见她语带哽咽,忙绞尽脑汁的安慰道:“小姐,咱们就这么蒙头瞎逛。只怕找着钟小姐的机会也极低。不过你放心好了,如今没有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证明钟小姐安全着呢!没有被官府抓到,也没有出意外。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人,那天我看的真真的,她身边还有青黛,豆蔻,还有一位老家人跟着。再加上她又有诊脉开方子的本事,走到哪里都不会饿着。说不定此刻她就躲在长安城的某处,等着伺机营救钟院判和钟夫人呢!”
可惜任彩霞说的天花乱坠,刘玉清依然愁眉不展。她站起身,缓缓环视了周围一圈,入眼的,都是在嬉笑狂欢的陌生面孔,独独不见了那道熟悉亲切的靓影。
就在她怅然若失间,彩霞却发现府里的管家满头大汗的从远处挤了过来。刘玉清也发觉了管家的到来,她知道定是刘太傅他们回府了,只得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放下面纱,掩住了自己的容貌。
那管家好不容易挤到刘玉清的面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兴高采烈的说道:“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回府了,特意遣老奴来找你回去,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什么好消息,无非是又得了什么赏赐而已。”刘玉清把手里的五彩天灯交回彩霞手中,声音怏怏的,明显兴致不高。
管家面上喜色不减,他小心环视了四周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奴出门前,听跟着夫人一起进宫的丫头说,今儿的中秋家宴上,皇上亲口下旨,将小姐你赐婚给了睿亲王,您是名正言顺的睿亲王妃了。”
“什么?”彩霞惊呼一声,刘玉清已经彻底呆住了。
彩霞的惊呼引来周围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她忙捂住自己的嘴,兴-奋的拉着刘玉清,压低了声音说道:“恭喜小姐得偿所愿,咱们快些回府吧!想必此刻老爷夫人也一定急着与你商议此事呢!”
刘玉清如同做梦般,浑浑噩噩的被彩霞给拉走了。却不知,在一个时辰以后,豆蔻,青黛,陪着钟紫苑真的出现在了此处。
也不知是今晚那无处不在的五彩天灯刺激到了钟紫苑的神经,还是她本就到了该醒的时候,她无声无息的流过泪后,脑子里居然慢慢清醒了过来。
只不过她恢复神智后,蹲在地上狂吐了很久。因为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第一次亲手杀了人。那人死前凸出的眼球,迅速变乌扭曲恐怖的颜面,还有那乌黑的,差点溅到她手背的血液,都让她内心无比的崩溃。
钟紫苑吐了许久,差点连胆汁都给吐出来。直到吐无可吐,她才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却觉得一阵头昏眼花,身子不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到。
豆蔻还有青黛立刻扑上去,一左一右紧紧扶住了她。青黛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姐?”钟紫苑甩甩头,让那眩晕的感觉过去以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是身着女装。她皱了皱眉问道:“我怎么会穿回女装?”随即她又抬头环视了四周一眼,这个小花园虽然花团锦簇精致无比,却从来都没有在她记忆中出现过。她越发觉得诧异了,便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已经泪流满脸,激动到不能自己的青黛。豆蔻身上。
“好好的,你们哭什么?”
一句熟悉而已温和的询问,让压抑了许久的青黛,豆蔻突然情绪崩溃。她们一人抓着钟紫苑一只袖子,越发放开嗓门大哭起来,那神情就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这一个多月来她们的内心无时无刻不被担心,害怕还有自责等各种情绪所折磨。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尽情的宣泄。
钟紫苑被弄得苦笑不得。瞧这两个丫头的架势,倒有哭得天崩地裂的趋势。她只得静静的站立着,等这两个丫头哭够了再说话。
她仰面凝望漆黑的夜空。苍茫的夜空并不寂寞,亮如银盘的月亮悬挂在遥远的天际,漫天的星星璀璨动人,东一簇西一颗。就像是被天女顺手撒下的宝石。只是这些星星为何还会移动?钟紫苑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移动的星辰居然是被放上去的天灯。
她不由惊喜的呼唤道:“你们别哭了。快看天上,还没到中秋呢,居然有人在放天灯!”
青黛擦擦脸上的泪水,沙着嗓子说道:“小姐。今儿正是中秋呢!”
“怎么会?我明明记得那天将近中元节。刺死了那个贼人以后,我便被脚下的蜡丸给滑到了,磕着了脑袋所以昏了过去。怎么会转眼就到了中秋节?”钟紫苑忽然想起。当时那个贼人的刀子划破了自己的前额,当时鲜血几乎糊住了她的眼睛。
她立刻伸手去摸前额被刀划破的地方。却发觉手下的皮肤光滑无比,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她又不敢置信的去摸后脑勺,能把自己摔昏过去,不说头破血流,起码也会出现血肿吧!谁知依然什么都没有,没有血肿,没有触痛,没有头疼,没有脑外伤病人该有的一切症状。
钟紫苑大吃了一惊,她下意识环视了这陌生的花园一圈。虽然灯光昏暗看的不够真切,可她依然闻到了满院子里都飘着那沁人心脾的桂花芬芳。墙角下隐隐有几颗或金黄,或紫红,或雪白的秋菊在摇曳生姿。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吹在身上居然觉得微凉透骨。
钟紫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这一切的确不是盛夏夜晚该有的感觉,难道自己这一摔,又摔破了时空,到了一个月以后?她顿时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奇异想法给骇住了。
不错,钟紫苑上一世就是一个三线城市的普通急诊外科医生。在她二十八岁那年的冬天,碰见了五十年一遇的寒潮,三天三夜的鹅毛大雪,让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冰雪世界。
钟紫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场大雪会是自己平平无奇的人生中最大的一场灾难。当时整个城市到处都在停电停水,偏偏因为雪天路滑发生了多起严重的车祸,于是她和科室的同伴一起不眠不休的在手术台上战斗着。
她在应急灯下连续做了三台大手术,一台小手术后,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父亲兼科室主任不敢再要她支持下去,便催着她回家休息。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一人走在漆黑,满是积雪的路面上时,一辆失去控制的出租车迎面朝她撞来。
当她的身子被撞得高高飞起的那一刹那,她居然还好笑的想到,不知道父亲瞧见下一个病人居然是自己的时候,会不会一脸的惊诧。
可惜,她没有机会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因为在她醒来以后,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所处的地方也不是那个道路拥挤,环境肮脏,却非常温暖的三线城市。
这里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朝代,与她在课本上学过的唐宋元明清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在这一世的父亲依然是个仁厚的医者,依然是爱女如命。
既来之则安之,钟紫苑从小就表现出了对医学的浓厚兴趣,她还一点一滴的把上辈子的记忆搬到这辈子来实现。也亏得钟瑾川的无限溺爱和支持,她才没有被别人当成怪物。
“小姐,你不知道。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做了一场了无痕迹的梦而已。可是对我们来说,却是受了足足一个月的煎熬。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豆蔻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便拉着满心惊骇的钟紫苑在石桌旁坐下,然后和青黛一起颠三倒四的讲述起被她完全丢失的这一个月。
虽然说的有些混乱,可那一桩桩一件件,还是让她心惊肉跳,让她不可思议,让她热泪盈眶。不过她也确定了自己并不是又混乱了时空,而是因为脑外伤加亲手杀人造成的极度心理冲击,所以出现了暂时性的应激性精神障碍。
半个时辰过去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钟紫苑却良久回不过神来。青黛与豆蔻也不说话,只默默的陪坐在她身边,愣愣的看着石桌上的那对依然在奋力燃烧的红烛,看着那一滴一滴殷红的烛泪黯然落下。
气氛沉闷的让人觉得窒息,“哈哈哈!”钟紫苑突然银铃般笑了起来。心情沉重无比的青黛,豆蔻张着小嘴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心中在集体哀嚎:小姐该不是受刺激太深,彻底疯了吧!青黛小嘴一瘪,又有了欲哭的冲动。
好在钟紫苑笑完以后没了其他怪异举止,而是顺手从面前那摆的满满的供品里挑出一块牛舌酥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凉了,还是没有热乎的时候好吃。”
青黛见状暗地里拉了豆蔻一把,小声说道“你知道刘院判住在哪里吗?快去找来给小姐瞧瞧这......”说完,她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豆蔻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不过郭世子留了暗卫在附近,说不定他们会知道。”
青黛闻言不由一跺脚,焦急的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
“哎!”豆蔻慌乱的答应了,站起身就跑。
钟紫苑恰好把最后一点酥饼塞进了嘴里,见青黛和豆蔻都是一脸的惊惧和慌乱,她琥珀色的眼眸里荡漾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眼见豆蔻已经跑出了几步,她忙含含糊糊的喝道:“站住,不许去请刘院判,你家小姐还没疯呢!”
豆蔻迟疑的站住了脚,不安的回头张望着。青黛也面露不信的问道:“那你先前怎么又是笑,又是狂吃东西的?”(未完待续)